談及此，寧宴心中的憂慮不比波昂少。但在對方面前，他只字不提自己的不安。

    “我也不懂軍雌在戰(zhàn)場上的事情，但星網(wǎng)上的蟲都在傳，第三軍必勝?！?/br>
    這并非寧宴為了安慰波昂而夸大其詞。事實上，自從公開平叛將領后，星網(wǎng)上關于這場戰(zhàn)事的呼聲便徹底轉(zhuǎn)向一邊倒的態(tài)勢。

    休伯格固然驍勇善戰(zhàn)，但和卡洛斯上將相比，明顯不在一個層次上。

    一個能夠從高級異獸手中奪回帝國領土的s級軍雌，和一個倉促舉兵謀反的a級軍雌，兩者孰勝孰敗，眾蟲眼中自有分辨。

    寧宴慢慢說著，既是在給波昂下定心丸，也是在寬慰自己：“他們都說，休伯格對上卡洛斯，必敗無疑。而且，叛軍的蟲數(shù)和軍備有限，如果被切斷補給線就徹底后繼無力。我看過卡洛斯之前領導指揮的幾場戰(zhàn)役的總結(jié)，任何一次的難度都遠超這次平叛?！?/br>
    寧宴算是個半吊子，波昂則完全是門外漢，聽他這么一說，倒是完全信了。

    心中暫時放下這件事，波昂轉(zhuǎn)而問：“寧寧，你知道休伯格為什么會反嗎？”

    昨晚，寧宴也向卡洛斯問過類似的問題。他在回憶中翻找一二：“卡洛斯說，休伯格其實早就有謀反之心，這次輿論事件讓他徹底爆發(fā)了?！?/br>
    聞言，波昂抬起頭。

    寧宴這才發(fā)現(xiàn)，那雙眼中一片惶然，像一只受驚的紅眼兔子。

    波昂自幼接受貴族教育。雄子雖然不必像雌子那般，學習各種軍事理論和實戰(zhàn)課程，但在禮儀文史方面同樣有高要求。

    在學院中，歷史課程的一個重點內(nèi)容，就是百年前貝奇爾家族舉族謀反的始末。

    蟲族的血液中流淌著掠奪與殺伐的天性，他們崇尚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也不會對血腥的歷史諱莫如深。貝奇爾家族的消亡，在平民蟲崽的教材當中，用以展現(xiàn)帝國威嚴與皇室的至高無上。而在貴族蟲崽的教育中，更發(fā)揮著一層重要的警示作用。

    卡洛斯、休伯格等出身貴族的高等級軍雌，自幼就能將貝奇爾家族的悲慘下場倒背如流。而波昂這樣的貴族雄子，受到的相關教育也同樣不少。

    回想著教科書上反叛者的下場，波昂的小臉血色全無，喃喃低語：“陛下會怎么處置我們……”

    當初偷跑出來的時候，波昂曾嚷嚷著說要脫離哈雷爾家族，其實有一半算是氣話。

    不同于卡洛斯，波昂對于家族保有不少留戀。他也曾在無數(shù)個獨處的時刻，在終端上輸下一串早已爛熟于心的通訊號，但最終將數(shù)字默默刪盡——

    就算再想念自己的雌父，波昂也知道，以他目前的處境，不能妄自聯(lián)系任何蟲。

    “失蹤”案在星網(wǎng)上曝光后，波昂擔心的只是后續(xù)走向。但緊接著，休伯格的叛亂直接改變了事件的性質(zhì)，也讓波昂驟然陷入巨大的惶恐之中。

    “寧寧，如果因為我的緣故，讓整個家族都受到牽連，我真的……”

    波昂紅了眼圈，說不下去了。

    雖然寧宴對蟲族歷史知之甚少，但也明白眼下的情況和當初的貝奇爾家族并不相同，波昂這是鉆了牛角尖。

    “波昂，不是你想的那樣。如今只是休伯格一蟲謀反，連哈雷爾元帥也并不知情。而且，休伯格本身就有不臣之心，就算沒有這件事，保不齊哪一天還是會起兵。這完全是他造的孽，和你沒有關系，不要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br>
    波昂悶悶地應了一聲，仍是抽泣不止，寧宴又勸了半天，他才漸漸止住哭聲。

    *

    那天之后，波昂雖然沒再表現(xiàn)出明顯的情緒波動，但一直無精打采的。

    某次，他們相對而言一起用餐。寧宴心中記掛著卡洛斯，不知不覺神游天外。再回過神來，發(fā)覺波昂也在對著餐盤發(fā)呆。

    寧宴擔心波昂獨處時想東想西，于是變著法子給他找事情去忙碌。

    波昂已經(jīng)做了很多期直播回放的后期剪輯工作。寧宴一向沒什么要求，但這兩天卻提出要在視頻中加上一些花里胡哨的后期制作。波昂并不知道寧宴的用意，只當作他想要嘗試新的視頻效果，便認真應下了。

    寧宴眼見著他每天花費大半時間在研究視頻剪輯和后期技術上，這才松口氣。

    不僅如此，為了維持波昂的工作量，寧宴自己都提高了直播頻率，生怕讓波昂空閑下來。這么一來，兩只雄蟲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活，波昂減少了胡思亂想的功夫，連帶著寧宴都沒時間去掛念還在星際中飄蕩的卡洛斯。

    幾天后，寧宴收到溫斯特的邀請，請他參加一個貴族雄蟲的私下聚會。

    雖然他們時常會有聯(lián)系，但寧宴畢竟不是貴族雄蟲圈子里的蟲，若是應約前往，他只認識溫斯特一蟲，場面恐怕會尷尬。

    而且，他不放心將波昂獨自留在家里。

    寧宴拒絕的消息編輯到一半，對面彈出一條對話框。

    溫斯特：“把波昂帶過來吧，他的朋友們都很想他?！?/br>
    溫斯特的語氣太過自然，以至于寧宴恍惚了一瞬，還以為在自己沒有留意的時候，波昂的消息已經(jīng)被扒了出來。

    聊天就此暫停，寧宴不敢貿(mào)然回復，先去征求卡洛斯的意見。

    卡洛斯叮囑過后，寧宴很聽話，將身邊所有事一股腦地都告訴他，當然也包括波昂的事情。

    這條詢問意見的消息發(fā)過去時，正趕上卡洛斯有空閑，寧宴很快收到答復。

    卡洛斯：“如果波昂想，就帶他去吧。溫斯特不會在這種事上動手腳。”

    卡洛斯：“但如果他又和你說些關于軍雌的胡話，不要聽他掰扯。”

    寧宴原本還在思索，哈雷爾元帥沒能查到的消息，居然讓溫斯特查到了；等卡洛斯的第二條消息彈出來，他心中頓時一陣好笑。

    溫斯特確實對軍雌頗有成見，幾乎每一次談及卡洛斯，都要給寧宴上點眼藥。

    卡洛斯那條消息中透著淡淡的無奈，寧宴甚至能夠想象到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這幾天卡洛斯越發(fā)忙碌，鮮少能湊上這樣面對面聊天的機會。寧宴當即把溫斯特和波昂拋到腦后，飛快打字：“你現(xiàn)在有空嗎？”

    兩秒后，卡洛斯彈過來一個視頻通訊請求。

    “寧寧。”

    那頭的畫面有一點兒晃動，背景是一片校場，依稀可見遠處密密麻麻的隊伍。卡洛斯手中握著一管營養(yǎng)劑，說話間一飲而盡。連日來暴露在星際輻射下，他的膚色較之從前更深了些。

    寧宴趕緊跑到一處光線好的窗邊，方便軍雌看自己：“這是在干什么？”

    “半小時后啟程。之后可能聯(lián)系不上我，不要擔心?！?/br>
    卡洛斯沒有明說，但結(jié)合星網(wǎng)的最新報道，寧宴明白，大軍已經(jīng)十分逼近叛軍，大戰(zhàn)即將爆發(fā)。

    他一時啞然，只是怔怔地望著屏幕中軍雌的面容。

    卡洛斯也正在看著他：“寧寧，怎么感覺你瘦了？”

    “沒有啊。”寧宴瞥一眼小窗中的自己，“我都有好好吃飯，體重也沒變，說不定還胖了一點呢。一會兒我給你拍體重秤的照片。”

    雄蟲開始分享一些瑣碎的小事?？逅勾浇俏P，眼中含著笑意，安靜地聽著。直到遙遙望見不遠處的副官朝自己招手，才開口：“我該出發(fā)了?！?/br>
    寧宴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錯不錯地與他對視。

    “……嗯，那你去吧?！?/br>
    “寧寧，乖?！笨逅馆p聲道，“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

    直到飛行器在溫斯特的私宅門口停下，寧宴才回神。倒是連日來萎靡不振的波昂，因為能夠出門而興奮不已，在得知此行的目的之后更是喜形于色。

    溫斯特迎出來，將波昂帶到頂樓的茶花廳。隔著兩層樓，寧宴都聽見了樓上傳來雄子們的驚呼聲。

    片刻后，溫斯特獨自下樓，手上還捧著一個茶盤，是從茶花廳帶下來的小點心。熱可可和奶油烤布蕾，據(jù)他觀察，都是寧宴愛吃的。

    他茶盤放到桌上，寧宴道了謝，拿起銀匙，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今天沒胃口嗎？”

    寧宴猶豫片刻，還是如實道：“卡洛斯那邊要開戰(zhàn)了?！?/br>
    溫斯特知道的隱情遠比寧宴更多：“別擔心，卡洛斯不會敗。”

    他的口吻太過肯定，以至于寧宴只覺得這是在安慰自己，勉強笑了笑，沒有吭聲。

    見狀，溫斯特無聲嘆了口氣。

    寧宴覺察到他的動作，抬起頭：“怎么了？”

    溫斯特面色無奈：“都是些你不愛聽的話，不說也罷?！?/br>
    寧宴便知道溫斯特大致要說什么了。但如今，只要是關于卡洛斯的話題，他都想聊一聊。

    “沒事，你說吧，我想聽。”

    溫斯特拿他沒辦法：“寧宴，你不覺得自己陷得太深了嗎？”

    “……嗯?！?/br>
    他沒有否認。

    溫斯特越發(fā)無奈：“我也還是那句話。對軍雌交付太多期待，很容易受傷。”

    “就像現(xiàn)在，他出征在外，你擔驚受怕。若是之后他辜負了你的信任，豈不是更加傷筋動骨？”

    寧宴緩慢地眨一下眼，小聲反駁：“他不會的?！?/br>
    溫斯特吸了口氣，將茶盤往他面前一推：“不聊了，吃你的吧。”

    第57章

    距離中央星系三千萬光年的s-910星，在兩天前只是一個普通戰(zhàn)備星。由于身處多個蟲洞躍遷的緩沖地帶重疊區(qū)，還兼具交通中轉(zhuǎn)樞紐作用。

    現(xiàn)如今，s-910地表已全面進入戰(zhàn)時戒嚴狀態(tài)，重型軍艦在星港整裝待發(fā)，偵查蟲日夜不休地統(tǒng)計整合衛(wèi)星數(shù)據(jù)，時刻觀察外界動向，等待大戰(zhàn)的到來。

    地底防空站。

    “砰！”

    房門被猛地推開，重重地甩上墻面，發(fā)出刺耳的碰撞聲。

    休伯格大步走入，一把揪起辦公桌后貝奇爾的衣領，手上使勁，將亞雌整個從椅子上提起，摁在桌上。

    “貝奇爾！”這幾個字簡直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帶著滔天怒意，還有一分微不可查的恐慌，“第八星系的往來航路一切如常，根本沒有軍艦行經(jīng)！你說的援軍在哪里？”

    貝奇爾被他忽然的動作卡住了脖頸，面部逐漸漲紅，臉上卻浮現(xiàn)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是啊，您為什么會認為，在第八星系那種地方，能夠悄無聲息地潛藏著一股武裝力量，在躲過帝國耳目的同時，還能不被一眾星盜、黑掮客發(fā)覺？”

    “……你！”

    盛怒之下，休伯格鉗住亞雌的下頜，一把摜向桌面。貝奇爾的頭顱撞上堅硬的金屬表面，難以忍受的尖銳疼痛在瞬間蔓延至全身，鮮血從額角流下。

    a級軍雌的精神力威壓讓貝奇動彈不得，冷汗在頃刻間濕透了他的后背。但盡管如此，他眼中的笑意卻分毫未減，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顯得格外猙獰。

    他一邊抽著氣，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但您……沒有退路了……不是嗎？”

    休伯格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面容同樣因為憤怒而變形。聞言，一雙紅瞳中的怒火幾乎要躍出眼眶。

    軍雌鐵鑄的胳膊卡住脖頸，貝奇爾呼吸不暢，眼球逐漸充血突出，卻仍強撐著與對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