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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77節(jié)

    季懷真不敢再想下去。

    遠(yuǎn)處傳來一陣兵戈碰撞之聲,不等季懷真命令,他的人已越過他,拔劍沖在前頭。

    兩方人馬登時戰(zhàn)在一處,季懷真的手下直把人殺得落花流水,給了對面的人一絲喘息之機,也叫他看清對面站著的燕遲。

    季懷真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間止住了。

    只見燕遲渾身浴血,搖搖欲墜,渾身道道傷口,胸前插著兩支斷箭,腳下堆滿無數(shù)尸體,已殺至麻木,敵我不分。另季懷真始料不及的是,身前還牢牢箍著一人,那人比起燕遲,身上傷口倒是少了許多,可顯然已被嚇破膽,胯間一片暗色,兩只腳無力地耷拉在地,看樣子是被人活生生擰斷了腳踝——正是還吊著一口氣的李峁!

    燕遲已殺紅了眼,將李峁擋在身前,任誰來,都是一刀斃命,手中長刀一揮取人首級,不等李峁趁機跑出,就又架回到他脖子上。

    烏蘭在他腳下躺著,面色蒼白,不知是生是死。

    燕遲粗喘不止,挑釁一笑:“來啊……再來??!”

    一人趁其不備,悄悄繞至燕遲身后,見他正要舉刀向燕遲劈砍,季懷真想也不想,手中長槍一擲而出。

    他似如有神助般,這樣遠(yuǎn)的距離,那槍直接貫穿敵人胸口,將人扎在地上。

    從前他那樣討厭陸拾遺,那樣同他過不去,他會的,自己也得會,這一手使槍的功夫原先是為了跟他較勁,今時今日卻保護了自己摯愛之人。

    李峁沒命般大喊:“季大人!季懷真,救我,快救我!”

    燕遲這才發(fā)現(xiàn)季懷真來了,他像是反應(yīng)不及般,挾持著李峁怔怔轉(zhuǎn)頭。

    一見李峁在此,一想燕遲先前的異常,再一看這憑空多出的人馬,季懷真就什么都明白了。

    燕遲咽下口中血沫,直直看著季懷真。

    “如何……是不是沒想到,也有我利用你的一天?!?/br>
    季懷真忙鎮(zhèn)定心神,沖燕遲安撫道:“我?guī)嘶貋砹耍惆阉砰_,我送你回瀛禾身邊,我……我保證將你安全送回去。”

    “保證?你如何保證?!?/br>
    四目相對間,燕遲慢慢笑了。

    “你以為我會殺他?”燕遲手下用力,痛得李峁直冒冷汗,他的腳踝被燕遲抓住后直接擰斷,根本就站不穩(wěn),如被下油鍋生生活煎般瘋狂掙扎,末了他突然將身子一挺,朝燕遲大吼道:“你殺了我,拓跋燕遲,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殺你?”燕遲譏諷一笑,“我若殺了你,還有誰來牽制季懷真?我當(dāng)然要你好好活著,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著,兩年后,定親手來取你這條命,我在上京大牢吃過的苦,必定加倍奉還!”

    白雪突然朝遠(yuǎn)處一望,警覺道:“大人,有人來了,還不少,大約有一千……不,兩千?!?/br>
    季懷真只以為又是李峁的人來趕盡殺絕,想也不想,命令道:“把燕遲和烏蘭帶走,務(wù)必護住二人性命?!?/br>
    白雪又道:“等等,是夷戎人,是瀛禾!”

    一聽瀛禾來了,季懷真這才猛地松了口氣。

    他從沒有哪一刻如現(xiàn)在這樣期盼過瀛禾的出現(xiàn)。

    一聽大哥來了,燕遲又是一怔,苦笑起來。他伸手將李峁一推,一刀斬在他胯下,李峁發(fā)出聲痛嚎,臉頰漲成紫色,接著便手腳抽搐,痛得暈死過去。

    燕遲自知李峁不會放過他,為殺他必當(dāng)傾盡全力,所以他才設(shè)計利用季懷真誘李峁現(xiàn)身,繼而挾持他牽制齊軍,就是為了死拖到瀛禾到來。

    此刻聽到大哥來了,再也堅持不住,手中長刀落地。

    那眼見就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成為攝政王的季大人,突然沒命般一躍下馬,越過地上流血不止的李峁,竟是又一次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沖這什么都沒有的夷戎七殿下去了。

    燕遲眼神逐漸渙散,已戰(zhàn)至脫力,眼見就要從層層尸體上栽下,卻有人拿雙手拖住了他。

    季懷真一輩子都沒有這樣溫柔過。

    抱哪里都不對,攬哪里都不好。

    他只是輕輕碰了下燕遲,將他拉來自己身邊,燕遲身上的傷口就噗噗往外涌血。他從前總覺得燕遲這張臉好看,可如今看著這張臉被血一襯,白的幾乎要透明,季懷真的命也跟著丟了。

    燕遲怔怔地看著發(fā)藍(lán)的天空,突然一手費力舉起,指了指旁邊,氣若游絲道:“烏蘭……烏蘭……”

    季懷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輕輕將他往地上一放,又朝烏蘭爬去。

    手往烏蘭脖子、鼻下兩處一探,見烏蘭氣息微弱,但好歹還活著,身上無什么致命傷,季懷真就放心下來,趴在燕遲耳邊道:“烏蘭還活著,他沒事,只是暈過去了?!?/br>
    燕遲愣了半晌,沉默不語的樣子令季懷真害怕無比,看著燕遲的反應(yīng),季懷真那樣討厭烏蘭,此刻卻慶幸烏蘭還活著。

    燕遲突然一笑,認(rèn)命道:“你說得對,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想要……如今,連大哥也沒有了,我不過是夷戎……最想當(dāng)然,最無用的皇子罷了。于夷戎無益,讓爹娘失望……我,我不配當(dāng)葉紅玉的兒子……憑欄村,憑欄村早就沒了?!?/br>
    季懷真一怔,才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是在上京大牢中自己對他說的那些話。

    那些傷人利語化作一道道暗箭,反扎進季懷真心中,那些話傷了燕遲,今日也聽得他狼狽不堪。

    燕遲踉踉蹌蹌?wù)酒穑?/br>
    季懷真慌忙去扶,強忍著哽咽,沉聲道:“是我在牢中羞辱你,是我欺負(fù)你糟踐你,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找我報仇,找我們這些欺負(fù)你的人報仇,聽見了嗎燕遲……你要撐住,不可與你大哥撕破臉皮,他不會在明面上與你動手,更不會親自殺你……你要韜光養(yǎng)晦,一定要有自己的人馬,哪怕是為了回來殺我也好。你要撐下去。”

    燕遲拄著刀,勉強站穩(wěn)。

    遠(yuǎn)處依稀可見瀛禾的兵馬。

    他站著看了會兒,又回頭看了眼季懷真。

    不待季懷真反應(yīng)過來燕遲這帶著訣別意味的一眼,就見燕遲費勁全身力氣抬刀。

    白雪面色大變:“燕遲!你做什么!”正要沖上,季懷真卻把手一抬,命她停下。

    他靜靜地看著燕遲。

    葉紅玉的那把曠世奇兵上可殺不義之人,下可斬外敵間諜。季懷真見了這把刀,本該如同聽到葉紅玉大名一樣聞風(fēng)喪膽,可只因燕遲,才與這刀,與葉紅玉這人產(chǎn)生了一絲奇妙的聯(lián)系。

    如今這把刀在燕遲手中,終于指向季懷真的脖子,即使不住顫抖,也始終不肯低下一分。

    燕遲手中的刀又逼近一分,直直抵住季懷真的喉結(jié),他眼中有股難以名狀的恨意,有對季懷真的,也有對自己的,像是突然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惱羞成怒似的,燕遲滿眼痛苦地將他一望,握刀的手不住顫抖。

    可似乎就要這樣才對,就應(yīng)該恨他。

    “你教我的,我都記住了。善賞惡罰,我自當(dāng)銘記于心,不敢忘記?!毖噙t眼淚倏然流下,混著血,在臉上沖出一道痕跡,他朝季懷真一字一句道:“往后再見,就是敵人了?!?/br>
    字字?jǐn)S地有聲,句句振聾發(fā)聵。

    季懷真明白了什么,看著燕遲,認(rèn)命一笑,緩緩后退。

    他翻身上馬,命人將李峁抬走,最后看了燕遲一眼,在瀛禾趕到之前待人撤退。行至不遠(yuǎn)處,又是回頭一看,見燕遲已倒下,有血緩緩滲入地面,瀛禾帶著兵馬趕到。

    瀛禾勒馬停住,站在燕遲旁邊,用復(fù)雜目光將他看了許久,那目光不似以往,倒像是等來一位終于長大,由自己悉心培養(yǎng)出的天敵。

    他沉聲贊許道:“很好,你活下來了,這才是葉紅玉的兒子,有資格做我瀛禾的弟弟,做我的對手?!?/br>
    瀛禾看罷燕遲,又抬頭一望,看見季懷真帶人離開的背影。

    他臉色沉沉,陰鷙一笑,冷聲道:“小燕,你賭輸了。大哥給過他一次機會,讓他帶你遠(yuǎn)走高飛,再不回敕勒川,是這人自己不珍惜。既如此,大哥這就帶人把他抓回來,還要抓來他的jiejie,他的外甥,大哥要把他們?nèi)齻€人的皮剝下來,給你報仇?!?/br>
    說罷,便要帶人去捉拿季懷真,然而剛邁出一步,腳踝就給人死死拽住。

    瀛禾低頭一看,滿臉漠然,微微抬腳,想要擺脫燕遲。

    按說燕遲此時僅憑一口氣吊著,又哪里是瀛禾的對手?

    可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愣是死死抓住瀛禾的腳踝,感覺一只手要拽不住了,又整個人往前爬,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他眼神直直的,可能根本就聽不清瀛禾說了些什么,卻依舊憑借著本能,抱住他大哥的腳。

    瀛禾低頭盯著燕遲看了半晌,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沉聲道:“好吧,來日讓你親手討回來。”

    季懷真自然不知這一切的發(fā)生,只行至一處高坡,發(fā)現(xiàn)瀛禾沒有帶人追上來,才稍稍松口氣。

    白雪突然道:“大人,前頭有人在等你?!?/br>
    季懷真抬頭看去。

    一小隊人馬正朝這邊趕來,為首之人一身白衣,玉冠束發(fā)。

    明明是與他季懷真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可只不過晚出生了些,靠著他季懷真的一聲啼哭從而被母親救下,就過出個與他季懷真截然不同的人生。

    陸拾遺一躍下馬,跑到高出一望,見燕遲無礙,才松了口氣,接著看見燕遲身后站著的已有四年未見的人,下意識一怔,卻也僅僅是看了兩眼便作罷。

    他沖季懷真道:“是李峁的人。”

    季懷真不搭理他,沖白雪道:“可有活口?”

    白雪揮手,令屬下押來一五花大綁之人:“大人,只剩這一個了?!?/br>
    季懷真面無表情地走過去,看他身上一身韃靼人的衣服,死到臨頭還怕露餡,強忍著一聲不吭。季懷真一笑,輕聲道:“我知道你是齊人,聽得懂我說話?!?/br>
    他盯著那人,又問道:“可有妻兒?”

    那人不明白他這樣問的意思,遲疑著搖頭。

    季懷真又問:“可有兄弟姐妹?父母尚在?”

    那人又搖頭。

    季懷真一笑,自言自語道:“倒是便宜你了?!痹捯粢宦?,便兩手抱住那人的頭用力一扭,只聽得一聲骨骼碎裂的動靜,季懷真隨手一丟,任那具尸體倒在地上。

    陸拾遺嘆氣道:“你又何須這樣,他也只不過是聽命辦事罷了。”

    他一說話,季懷真像是才注意到他一樣。

    季懷真猛地回身盯著陸拾遺,一步步朝他去了。因他總是頤指氣使,勢頭上竟看起來要比陸拾遺高些。

    他在陸拾遺面前站定,面無表情地著看他,突然一掌摑在陸拾遺臉上,平靜道:“你最沒有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br>
    季懷真又拽住陸拾遺衣領(lǐng),將他拉近,一字一句道:“陸大人,你沒幾天好日子過了,等你淪落到同我一樣的地步,我倒要看看你會做何選擇?!?/br>
    陸拾遺不卑不亢,正想說什么,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利劍破風(fēng)而來,擦著陸拾遺的臉頰,將其堪堪劃破。

    季懷真猛地松手,向箭射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瀛禾騎馬駐足在遠(yuǎn)處,拉弓的手臂剛放下。

    他收起弓,帶著大隊人馬離開上京。

    陸拾遺微微側(cè)目,摸了摸臉,低頭一看,竟是指間染血,過了半晌,才低聲道:“真是記仇?!薄@下他與季懷真,再無法互換身份了。

    季懷真將他冷冷一看,懶得搭理他與瀛禾指間的愛恨情仇,站在高坡上望著燕遲離開的方向。

    他留戀看著燕遲離開的身影,直至走遠(yuǎn),再看不見,才抬手,習(xí)慣性地向心口摸去。

    摸了個空,才想起那枚狼牙方才在混亂中已丟了。季懷真一驚,翻身上馬,再一次朝著密林沖去。

    白雪驚呼道:“大人,你去哪里?你的手!”

    季懷真早已跑遠(yuǎn)。

    狂風(fēng)作響,吹起季懷真的衣袖,他握韁的手磨得生痛,知道這手以后怕是再握不了槍。

    想著汾州紅袖添香那驚鴻一眼;想著汶陽滿眼的紅紙燈籠;想著蒼梧山上的大雪,那間不像樣的破屋。

    季懷真耳邊又響起燕遲那句帶著哽咽的訣別:以后再見,就是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