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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26節(jié)

    他閉眼凝神,仔細(xì)辨別風(fēng)中的動靜,弓弦被他拉成一輪滿月,不住發(fā)出緊繃到極致似隨時會斷開的危險聲響,下一秒,只聽得一聲長嘯,那離弦之箭如白日流星般從季懷真耳邊飛過,將不遠(yuǎn)處的土丘后一人直射下山,沖著二人滾來。

    胯下馬匹反應(yīng)極快,四蹄一揚(yáng)躍了過去,載著二人絕塵而去。

    漫天塵土中,那早已變成尸體的人在地上滾了兩滾,不動了。

    燕遲如法炮制,又將前方埋伏著的三人射落。

    季懷真瞥了眼地上的尸體,見他們身穿夷戎人的圓領(lǐng)袍子,箭袖,皮靴,且皆不束發(fā),只在兩側(cè)留有編發(fā)束于腦后,他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一時不敢妄下結(jié)論,對燕遲道:“還有多少人?”

    此時箭囊中還剩下十余支箭,燕遲沒有萬般把握,不敢輕易浪費(fèi),只注意著背后的動靜,分辨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片刻后,不確定道:“二十幾……不對,或許更多?!?/br>
    二人心中一沉,都不說話了。

    眼見已行至路盡頭,那里果然有座小廟。季懷真突然明白了燕遲為何要往這里跑,只見那路的盡頭漸漸收窄,廟背靠山丘,呈三面環(huán)抱之勢,只余大門朝外,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可此時只有他和燕遲兩人,手中箭矢只余十支左右,對方來了近二三十人,那把匕首再是神兵利器,地形再占優(yōu)勢又有什么用?

    燕遲突然道:“別怕?!?/br>
    季懷真冷笑一聲:“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br>
    燕遲不吭聲,警惕地巡視著周圍,似乎在等什么人。他沉吟片刻,突然提氣聚力,手?jǐn)n于嘴邊,沖著遠(yuǎn)方山谷發(fā)出聲響亮悠長的狼嘯!

    那一聲震得季懷真腦袋一懵,胸口悶痛,短暫地耳鳴起來。

    就連馬也被嚇了一跳,躁動地打著響鼻,一蹄猛踏地面。

    燕遲單手控韁,似從背后抱著季懷真,一聲完畢,居然氣沉丹田,又喊一聲。季懷真毫無準(zhǔn)備,只感覺背后與他緊貼之人全身緊繃提氣,燕遲學(xué)狼叫時,胸腔隱隱振鳴,驚起四周停落的飛鳥。他突然覺得,江南水鄉(xiāng)配不上燕遲,就需得這戈壁黃沙。

    兩聲喊罷,燕遲仔細(xì)聽著,山谷中只余陣陣回響,卻是無人回應(yīng)。

    季懷真看著他這反應(yīng),神情冷下來,突然道:“你在給誰遞信號?”

    他一手摸進(jìn)懷中,握緊那把匕首。

    燕遲神情復(fù)雜,低頭看他:“我不會害你,你信我?!?/br>
    季懷真一言不發(fā),神情緊繃,瞬息過后,終是松開了手。

    二人下馬,幾步走入廟中。

    只見那廟中不供奉菩薩,供著個一身鐵甲戎裝的女人,等人高的金身像立于蓮花臺上,背著弓與箭囊,手中握著把早就生銹的闊刀。

    季懷真一瞥這女人艷麗張揚(yáng)眉目,竟覺得有些熟悉,來不及細(xì)想,就見燕遲三兩下躍上蓮花臺,將她背后箭囊摘下,又把窗戶一角的明紙捅破,半跪在地,箭頭直至窗外,呈防御姿態(tài)。

    這女人生前似乎善于領(lǐng)兵打仗,便是死后被人供于廟內(nèi),一旁也擺滿十八般兵器。

    季懷真上前,挑了把長槍掂在手里拎了拎。

    比他慣用的重上許多,雖不是太襯手,倒也可用,又拎了架千機(jī)弩,學(xué)著燕遲的樣子架在窗戶上,和他一左一右,將敵人必經(jīng)之處盡數(shù)收于視野內(nèi)。

    看著季懷真拎槍,燕遲驚訝一瞬。

    季懷真一邊給千機(jī)弩上勁兒,安裝箭矢,一邊頭也不抬道:“真當(dāng)你家大人我是個一點(diǎn)用處都沒有的廢物?”

    當(dāng)年陸拾遺一手槍花挽得滿堂喝彩,群英會上出盡風(fēng)頭。季懷真存著與他一較高下的心思,硬逼著自己也學(xué)會了。季庭業(yè)問起,他也只說陸拾遺會的他都得會,這樣才不會露馬腳。

    只有季晚俠給他挑手上的水泡時,會心疼地罵他:“你和那陸拾遺較哪門子的勁?!?/br>
    他會使槍這事,知道的人不多,雖技藝不精,肯定和燕遲比不得,但殺人卻夠用。只是他早已今非昔比,已許久不親自動手殺人,要?dú)?,就殺身份名貴之人,也不知這一手使長槍的功夫生疏了沒有。

    陣陣馬蹄聲傳來,一小隊(duì)人馬出現(xiàn)在道路盡頭,塵土彌漫間望去,粗粗一數(shù)竟真有三十余人,各個圓領(lǐng)袖箭袍,兩側(cè)發(fā)辮束于腦后。

    見他們身形健壯,手握長刀,想必殺人也同切瓜砍菜般輕松。

    燕遲一箭射出,只見跑在最前面的人身形一僵,直挺挺地從馬上摔下。

    燕遲不給他們反應(yīng)的時間,又搭一箭,對季懷真道:“——來了?!?/br>
    第28章

    轉(zhuǎn)瞬間燕遲已將六七人射落馬下,都是一箭貫穿眉心直接斃命。

    季懷真就惡毒卑鄙多了,射人專射眼,中箭之人劇痛無比,胯下戰(zhàn)馬嘶鳴,帶著人亂撞,頃刻間打亂陣型,將同伴撞得摔下馬去。

    他正瞄準(zhǔn)窗外,突然被人從背后一拎,燕遲把他塞到蓮花臺后面,沉聲道:“藏好,還用不上你?!?/br>
    背后已有破門之聲傳來。

    燕遲又隨手從架上抽了把刀,沖人迎頭劈去,一刀削人半邊肩膀。一柄長刀劈、砍、切、挑,轉(zhuǎn)瞬間已殺三人。一人沖他劈來,燕遲舉刀擋住,抬腳將那人踹飛出去,又有人前來送死,舉著鐵錘往燕遲的刀刃上一砸,竟把他的刀劈得斜著插入地中。

    燕遲一聲冷笑,立刻將刀棄了,抬手一拳,將那大漢揍得橫著摔飛出去,眼眶流血,躺在地上不住抽搐。

    見燕遲喘氣聲漸粗,手指哆嗦著去拔刀,季懷真便知他有些力竭,此時他背后又竄出一人,那雪亮刀尖朝著他的背直劈而下。

    電光火石間,季懷真來不及反應(yīng),拎起長槍朝那人投擲過去。

    那飛出去的一槍刺中敵人小腹,眼見不致死,又被燕遲反手拔出。

    一槍下去,直中咽喉,血滋出來,燕遲白皙臉頰半邊染血。見他如此配合,在殺人方面與自己當(dāng)真心有靈犀,季懷真忍不住大喝道:“漂亮!”

    然而不等他這句夸贊落地,又一壯漢從側(cè)面沖出,當(dāng)胸一腳,將燕遲踹的朝后橫飛出去,砸在那蓮花臺上,半天起不來。

    季懷真只感覺整個地都在震,抬頭一看,只見四個肌rou虬結(jié),高近八尺的夷戎大漢擋在門口,僅是這樣擋著,廟內(nèi)就暗下一半。

    “燕遲……燕遲,快起來。”季懷真上前扶他,警惕地看著門口,卻被燕遲往身后一推。

    只見他搖晃著站起,咽下滿嘴血沫,咽不下去的就拿袖子用力擦掉,被那一腳踹出滿身血性,如頭打不輸?shù)念^狼般惡狠狠盯著眼前四人,對季懷真冷聲道:“說了讓你藏好,誰讓你出來了?!?/br>
    那四人對視一眼,同時朝燕遲沖來,登時戰(zhàn)在一處。燕遲雖身手不錯,可對方殺心四起,顯然不打算讓他們活著走出這里,最后壓軸四個人更是一等一的高手,與燕遲比起來不相上下,且招招致死,眨眼間便將他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毫無還手之力。

    季懷真雖心急如焚,可他更惜命,連燕遲都對付不了的人,他沖上去又有什么用?況且這些人雖痛下殺手,可明顯都是沖著燕遲去的。

    他的命可太值錢了。

    季家上下幾十條人命、銷金臺一眾手下、恭州幾萬禁軍,全都系在他季懷真一人的肩上。

    他怎可能為這身份來歷不明的傻小子去送死?應(yīng)當(dāng)找準(zhǔn)時機(jī),偷匹馬一路騎去汶陽溜之大吉才對,至于在這間破廟里發(fā)生的一切,誰被打死了,誰還活著,與他季懷真何干?

    便是真夫妻,大難臨頭也要各自飛,更別提他和燕遲還只是逢場作戲。

    合巹酒都沒喝,算哪門子拜堂成親!

    活了二十六載,季大人最識時務(wù),他告訴自己快走,可他管得住腦子,卻管不住扎根在原地的腳,管不住去躍躍欲試找兵器的手,更管不住這雙看向燕遲的眼睛。

    燕遲雖挨了打,可下手卻黑,專瞄準(zhǔn)一個人打,被拉開就再次撲上,騎在人身上,一拳一拳只往太陽xue上毆,骨骼碎裂的聲音不斷從拳頭下傳出,不消片刻,這人便不動了。

    其中一人的武器早被燕遲給繳了,正要去撿,又被季懷真一腳踢飛。他顧不得去抓季懷真,只想直奔目標(biāo)殺死燕遲,目光轉(zhuǎn)向那蓮花臺上的金身手中的銹鐵闊刀。

    用力一抽,那闊刀竟紋絲不動。

    女將軍的金身雕刻得栩栩如生,一身凜然正氣,笑意張揚(yáng),生前也定當(dāng)是降魔伏虎之輩!看得那大漢更加惱火,手臂肌rou僨張,竟是一腳蹬在金身上發(fā)力,去拔那闊刀。

    蓮花臺上的石像搖搖欲墜,眼見就要摔在地上,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燕遲意識到什么,驚恐回頭,憤怒道:“——不!”竟是把背后露出,想要伸手去扶那雕像。

    季懷真突然像瘋了一樣大喊:“——燕遲!”

    趁燕遲回頭之際,一人舉刀撲來,朝他背后砍去。燕遲生生挨了這一刀,就地一滾,與那倒下的金身石像錯身而過。一陣驚天動地的動靜后,煙塵散去,石像砸在地上,碎成數(shù)段,露出內(nèi)里的石刻來。

    這女將軍“身首異處”,一顆石頭做的頭顱咕嚕咕嚕滾到季懷真腳下,眼睛的方向正對著燕遲,既是石頭做的,便不會痛,因此還是那副笑意瑩瑩的表情。

    燕遲怔怔地與她對視。

    他背后那一刀挨得季懷真看著都疼,他似乎是完全感覺不到,只盯著地上的碎石塊看,繼而全身發(fā)抖,額角青筋暴起,季懷真這才發(fā)現(xiàn),燕遲竟?jié)M臉是淚。

    只見他隨手在地上撿了把刀,面目扭曲地回身沖著那剩下的三人絕望大吼:“——我要?dú)⒘四銈?!?/br>
    他被憤怒驅(qū)使,受了傷也不覺得痛,什么招式技巧都顧不上,只靠想要?dú)⑷说挠灸苋]動手里的刀,一時間竟占據(jù)上風(fēng),轉(zhuǎn)眼又解決一人,解決第二人時動作已很是勉強(qiáng),但已經(jīng)殺紅了眼,就再也無所顧忌!

    眼見只剩最后一人,正是剛才去拔動闊刀,致使金身摔碎之人。

    他看著燕遲,嘴里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季懷真一句也沒聽懂。

    廟內(nèi)一地尸體,燕遲搖搖晃晃著起身,滿身是血,眼神可怖,猶如殺神顯世,手中那把長刀砍人砍得都卷了刃,背后刀傷皮rou外翻,看得季懷真心里一陣發(fā)憷。

    他突然一推季懷真,指著門外,用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氣道:“你先走,上了大路往東南方向跑?!?/br>
    季懷真一怔,不明白燕遲怎么突然讓他走。

    “后面還有人,隨時會找到這里,他們是來殺我的,本就不管你的事?!毖噙t握緊手中的刀,但整個人搖搖晃晃,顯然已經(jīng)戰(zhàn)到脫力,語氣卻很淡然,仿佛只是在談?wù)撎焐话?,等到回頭一看季懷真還傻站著,才急切狠厲起來,朝他吼道:“走??!”

    季懷真眼中終于露出些許恐懼神色。

    光這三十人就去了燕遲半條命,居然還有追兵隨時會到,再耗下去,他們二人誰都逃不了。

    他仁至義盡,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這大漢一聽燕遲要讓季懷真走,又嘰里咕嚕地說了一串話,季懷真又沒聽懂,但不妨礙他覺得這人真是該死。

    燕遲擋在季懷真面前,咽下口中血沫,將他往門外一推。

    遠(yuǎn)方黑云壓城,山坳里不知何時已下起大雪,淺淺蓋住尸體,只有幾匹馬沒人指揮,漫無目的地原地踱步。

    身后已響起刀劍碰撞之聲,季懷真沒有回頭,燕遲這一推,仿佛將他的理智都給推回來了,又或是一遇到雪,冷得他一個機(jī)靈,也跟著冷酷無情起來。

    季懷真干脆利落,翻身上馬,想著他的季家、想著他的銷金臺、想著他還沒當(dāng)上儲君的外甥和等著他保護(hù)的jiejie,抽出馬鞭狠狠一抽,如在死牢內(nèi)以下犯上,抽死三殿下時那般狠辣無情。

    一個燕遲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他夾著馬腹絕塵而去。

    兩邊山坳飛速后退,來時滿目皆黃,走時滿目皆白,他頂風(fēng)而行,霜雪吹得他睜不開眼。季懷真突然狠狠一拉韁繩,將那makou勒得溢血,前蹄揚(yáng)起,一陣凄厲嘶鳴,將他直接摔下馬背,橫飛出去。

    季懷真在雪地里滾了兩滾,冰的他渾身一個機(jī)靈,又驚天動地地咳起來。

    那龍紋扳指從他衣袋中飛出,落在雪地里。

    季懷真盯著那扳指瞧。

    一個燕遲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季懷真表情惡狠狠的,突然抓起扳指,艱難從雪地中爬起。

    廟內(nèi),燕遲與那人滾在地上,武器早不知被打飛到何處,雙方只赤手空拳,不死不休地朝對方臉上落拳頭。燕遲一口氣撐到現(xiàn)在已實(shí)屬不易,逐漸處于下風(fēng),被打得眼神渙散,口鼻冒血。

    被人一拳拳揍在臉上,燕遲想還手,卻早已沒有力氣,渙散之際又想到那人手執(zhí)長槍的模樣,人是自己推出去的,可眼睜睜瞧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燕遲忍不住心灰意冷。

    可這才是他。

    燕遲捫心自問,清源觀之后,不是早就看透他本性了嗎?若留下來與他同生共死,才是自己異想天開,這樣頭也不回,才是他“陸拾遺”最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