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長的距離也有抵達的時?候，到了縣里，這邊的氣氛就不一樣了，鑼鼓喧天，街道上站滿了送行的，中間簇擁著穿著軍裝，胸戴大紅花的新兵蛋子，周嘉妮發(fā)現(xiàn)邱則銘在新兵蛋子里也十分耀眼，都是同樣的軍裝，可他往那兒一站身姿總要比旁人挺拔，模樣更不用說，自是最好的那一個，轉頭過來，目光灼灼地將她?望著。

    周嘉妮眼窩一熱，沖他笑?了笑?，再次揚聲叮囑：“訓練的時?候要保護好自己，記得寫信回來！”

    邱則銘眼底帶著不舍，鄭重道：“放心，我記下了。”又道，“你也是，要照顧好自己。”

    周嘉妮點頭。

    邱則銘目光依次掠過白昊陽他們，點點頭道：“大家多?保重！”啪，行了個非常標準的軍禮，轉身大步離開，身手利索地上了卡車。

    白昊陽抽抽鼻子，揮手，道：“銘哥保重?。　?/br>
    于晚霞轉頭看?了周嘉妮一眼，周嘉妮望著卡車上的邱則銘，努力壓著眼底的水光，她?伸手握住周嘉妮的手，另一只?手朝邱則銘揮著。

    卡車離開，越走越遠，直到完全看?不見了，眾人才轉身回去。

    當天，村里人就知道邱則銘離開了。

    畢竟村里兩位最耀眼的年輕人沒出席今天的小學開學儀式就很奇怪，有人問到劉通那兒，劉通就沒瞞著了，不少人震驚，而?老?知青那邊自是被震起了一番浪花。

    的確有不少人心里不平衡，可看?看?邱則銘做出來的成?績，又不得不承認人家的優(yōu)秀，但還是酸溜溜一句：“那是周同志想出來的點子……”

    旁邊有人提醒：“周同志是邱則銘他對象，人家不分彼此?。再說了，周同志將編制業(yè)帶的也很火，她?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這么?兩大攤子事，總得有人管塑料大棚啊?！?/br>
    有那忍不住的跑周嘉妮前頭說酸話，周嘉妮正煩躁著，一改往日的笑?瞇瞇，來一個懟一個，冷聲道：“大棚建起來，可還有一茬接一茬的種植，還有蔬菜銷售，有的是能出成?績的活兒等著大家去做，誰不服去干就是了。成?績亮眼了，還怕回不了城？”

    又道：“你們下來時?間也不短了，別再說還不會種菜，也別說干不好。塑料大棚我只?是提供了一個方向，剩下的都是邱則銘一點點帶著村里的叔叔大爺做起來的，他一開始也不懂種菜，但他能熬著油燈啃資料，能挽著褲腿跟村里的莊稼把式站在田壟里做實驗，虛心請教種地種菜經?驗。那會兒你們在干啥？也別說沒人給你們安排任務，沒人給你們分活，啃資料這事也沒人給邱則銘做硬性規(guī)定，他怎么?就知道鉆研學習？”

    那些?人沒想到周嘉妮火氣這么?大，說話還直至要害，訕訕笑?道：“邱同志就是努力，我們得向邱同志學習?！?/br>
    灰溜溜的走了。

    收到邱則銘的第一封來信，周嘉妮正在聯(lián)合各家做干豇豆。

    介于去年的經?驗，今年村里大家的自留地種了不少豇豆，趁著搶收之前開始曬了。

    別的村也有。

    如今不是做粉皮的旺季，趙海還趁晚上來了一趟，問周嘉妮還要不要干豇豆，周嘉妮點頭：“要，有多?少來多?少，攢多?了我一并隨貨發(fā)到省城。你也可以收些?鮮的自己曬出來，再按干豇豆的價格給我，也甭往這邊送了，我去你們大隊的時?候捎著?！?/br>
    “好嘞周同志?！?/br>
    “一定要曬透，要保質保量?！?/br>
    “你放心吧周同志，保證不讓你失望。”

    剛把給邱則銘的回信寄出去，又收到了李燕寄來的信件，她?在信里欣喜地表示，她?能回城了，并約好了時?間跟周嘉妮通電話，商量跟那邊的合作問題。

    總不能她?回城了，就嘎嘣把這條線掐斷，但是找別的知青接手，還是讓當?shù)毓缋^續(xù)跟這邊對接，她?要聽聽周嘉妮的主意。

    周嘉妮去找魯照亮商量這事，主線畢竟在魯照亮那兒，而?再換的知青也不是她?知根知底的了，出了什么?岔子她?這邊不好交待。

    而?且李燕回來，她?以后會減少對那邊遠程進貨的次數(shù)，轉戰(zhàn)到了跟絲綢廠的孟艷那邊。

    這段時?間跟廣交會上認識的幾位都有書信往來，聯(lián)系最密切的是孟艷那邊，編織廠跟絲綢廠那邊下過一次訂單，這么?長時?間才收到一批貨。

    周嘉妮自己想要的絲綢小手帕，從廠里拿不到貨，她?就郵了布票和錢過去，讓孟艷幫忙從當?shù)毓╀N社購買絲綢小手帕給她?寄回來。

    為了表示感謝，送了孟艷兩款女士編織包，單肩的那款和女士公文包，還接到她?的訂單電話，各訂了十來款。

    把李燕的事一說，魯照亮想也沒想便選擇直接公對公，他表示，換了別人他們這邊不知根不知底，也不穩(wěn)定，直接公對公好了，至于知青個人需不需要這份成?績，魯照亮沒這個覺悟。

    跟李燕這邊通完電話，李敬黨讓人喊周嘉妮去廠里開會，商量秋季廣交會的事。

    春季廣交會的出口訂單已經?全部圓滿完成?，但出口公司和友誼商店那邊一直有新單子，所?以前進編織廠做的還是出口的活。

    讓周嘉妮看?了幾款廠里技術人員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新造型的籃子、藝術品，并進行了指導，接下來便是就選品問題展開討論。

    上回那些?款依舊能用，這趟不光有新品，最好還要提前生產，跟臨市工藝品廠那樣，能讓顧客當場提貨。

    “交流學習這一步走對了，咱們的技術人員思路擴展不少……”李敬黨指著其中兩款新樣品讓周嘉妮看?，有了點臨市工藝品的風格。

    周嘉妮點頭：“等秋季廣交會結束，可以進行第二輪的交流學習。”

    “有這個計劃?！崩罹袋h興致勃勃地道，“臨市那邊也是這個意思。”

    李敬黨又拿起那套迷你笸籮、箢子，笑?道：“沒想到這套小東西還挺受歡迎，出口公司那邊加了三單了，這次廣交會帶上。”

    如今距離秋季廣交會還有一個多?月，要提前準備起來。

    這次的人手，還是李敬黨親自帶隊，周嘉妮的名額也不變，村里社員兩個，老?知青兩個，廠里非本大隊的優(yōu)秀青年技術人員兩個。

    第167章

    雖然周嘉妮現(xiàn)在工作單位在公社, 但遠方好朋友的來信還是寄到大隊，她從老鄉(xiāng)手里收東西說寄給外地的朋友，沒人會懷疑什么。

    加上?孟艷還找她下單，而這筆訂單是在她送出去兩款編織包之后得來的, 李敬黨讓她找廠里報銷那兩款包的費用, 周嘉妮拒絕了, 笑道：“那是我私人送朋友的?！?/br>
    然后大大方方以個人的名義找廠里定了十件單肩編織包, 并去財務交了貨款。

    給其他大隊下單的時候，她也會以私人的名義多買個三兩件, 籃子、行李箱、收納凳、收納箱、大小笸籮等?等?, 積少成?多，加上?陸續(xù)完成?的干豇豆, 貨架上又有東西可以賣了。

    只是當干部混把臉熟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比如趕本公社的大集，三兩個攤子一個熟人，倒貨沒?那么方便了。

    有次想進一批木質龍頭拐杖，站攤子前頭剛要拿起來看, 旁邊擺攤賣土籃子的大爺笑呵呵地喊她：“小?周組長, 給家里老人買拐杖??？”

    周嘉妮管理范圍廣, 其實并不能完全記得每個老鄉(xiāng)的長相，但人家一個周組長喊出來，顯然是認識她的，隨干笑道：“……是啊大爺, 您賣筐子呢！”掩飾般買了一根, 拎在手里走了。

    之前的手工鍛打菜刀賣得很好, 剛倒背著手走到打鐵的那里，旁邊趕集的人里好幾個人一起跟她打招呼：“周組長來趕集啊？”

    “周組長買菜刀啊？”

    周嘉妮：“……我就?看看?！?/br>
    倒背著手慢悠悠溜走。

    她多看一眼菜攤子, 擺攤地大爺笑呵呵地道：“周組長守著咱西河公社最大的塑料大棚，還缺菜吃??？”

    周嘉妮：“……”

    當了領導，她‘混’不開了。

    黑市更別說，現(xiàn)在壓根不敢往里進，萬一被人認出來，那是將?把柄往人家手里送，這就?導致周嘉妮這段時間手里各種票券有點緊缺。手帕、搪瓷制品啥的進不到貨，那最近蹭訂單成?了常態(tài)。

    好在大家也不在意這個，她蹭單子都是當場結算，比各個合作單位按季度結算可痛快多了，各大隊也沒?有不樂意當場見現(xiàn)錢的，倒也蹭的順暢。

    自己地盤上?吃不開，那等?休息的時候她就?去了趟市里，謹慎地偽裝一番，把市里的黑市點跑了一遍，補了點票，也從黑市里買了些?面粉、小?米、芝麻、雞蛋等?等?。

    傍晚回來，才到村口，就?有人攔下了她：“周、周同、周組長！”

    “彭光榮同志，有事？”

    經過一年的摔打鍛煉，彭光榮早沒?了剛來時的那種莽勁兒，也沒?有了城里娃的那種嬌氣，在村里待了一年，人黑了，也瘦了，就?連穿著上?也跟村里的青年看不出太大差別，唯獨氣質上?還能看出知青的影子，畢竟自小?的見識和城里人的那種自信在那兒擺著。

    單獨對上?周嘉妮，彭光榮心頭滋味復雜。

    一年前在火車上?初見驚艷，明明對她挺有好感，可等?到了村里，一幫人因為?不堪勞作辛苦鬧脾氣時，見周嘉妮不跟他們統(tǒng)一戰(zhàn)線，而讓少年人的自尊心有點受創(chuàng)。況且，大家同為?齊陽人，周嘉妮卻跟首都來的那幾個站到了一邊，讓他們越發(fā)覺得沒?面子，再有趙衛(wèi)國的不忿，他們與周嘉妮的關系突然就?僵了。

    之后，他們抗議成?功，可還沒?來得及品嘗勝利的喜悅就?被罰去挑大糞了，少年人窘迫過后，越發(fā)覺得自尊心受到了輾軋。也不知道那時候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一幫人不去反思?自己作為?正?確與否，竟因為?這事對周嘉妮生出了更大的怨懟。

    許是她阻攔過，自己這一方沒?人聽，結果?被罰，一個個面子上?覺得過不去吧。

    一時的拉不下臉，竟將?那點一同下鄉(xiāng)的友誼消磨殆盡。

    緊接著，劉愛玲的形象崩塌，他們這邊的幾人開始反思?對周嘉妮的印象，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但大家又顧忌趙衛(wèi)國的面子，不好找周嘉妮求和。畢竟那段時間衛(wèi)國也不知怎么了，對周嘉妮厭惡的不行，抓住機會就?將?周嘉妮貶低的一無是處，大家自覺又是跟趙衛(wèi)國站一條線的，那肯定不好意思?跟周嘉妮修復關系。

    想說再等?等?吧，等?找個合適的機會大家坐下來聊聊，畢竟是一批下來的，又是同一個地方來的…結果?等?來的是趙衛(wèi)國對周嘉妮的舉報。

    再等?來的則是周嘉妮身上?越發(fā)耀眼的光芒，這時候再湊上?去，就?有點…怎么說呢，看人家得勢而巴結上?去的意思?，更沒?人愿意開這個口了。

    隨著周嘉妮越來越耀眼，大家暗地里除了悔青腸子，就?是更不好意思?湊上?來。

    今年上?半年，周嘉妮憑借耀眼的成?績轉為?城鎮(zhèn)戶口，大家暗地里又酸澀又羨慕，但也還沒?啥，但最近邱則銘的離開真把眾人刺激到了。

    不否認有過嫉妒，但幾人私下認真討論了一番，周嘉妮提升是因為?她做出的成?績，邱則銘如是。

    如今都想干點成?績出來，好有機會回城。

    “周同志，我想申請參加本季度的廣交會，為?大隊、為?廠里出一份力?。”彭光榮不再縮著，也不能再縮著了，面子算啥，自尊心早在隊長卡他們探親名額時就?沒?有了，早被收拾妥帖了，他迎著周嘉妮客氣中帶著疑惑的目光，大大方方提出申請。

    周嘉妮驚訝一瞬，先問?了句：“廠里已經公開開始選人了？”

    正?式干部會議還沒?召開，選人這事也還沒?開始進行呢。

    彭光榮面上?一紅，不好意思?笑道：“沒?有，我是聽說廠里準備參加秋季廣交會，想趕緊來問?問??！?/br>
    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動了心思?，昨晚翻來覆去琢磨了一晚上?，琢磨的睡不著，他又冷不丁想到跟邱則銘一起下來的白昊陽和汪前進，一個進廠當了干部，一個去養(yǎng)豬了，聽說是奔著養(yǎng)殖技術員去的。

    都在奔，都在拼，可他過去一年都干什么了呢？縮著，顧及面子不好意思?。

    不能再縮著了，所以今天豁出去讓周嘉妮臊一頓的代價，硬著頭皮在這兒等?人。

    周嘉妮笑著點頭：“精神可嘉，有這份心便是好的。不過……”她話鋒一轉，接著道，“選人這事不歸我管，你有想法可以找廠委書記或者找廠長問?問??！?/br>
    “謝謝，謝謝周組長?！迸砉鈽s心頭一松，周嘉妮管不管不重要，他這趟來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再借這個機會鄭重地就?去年的糊涂事跟周嘉妮道了個歉。

    周嘉妮擺擺手，除了蔫壞的和腦子不清楚的，她跟彭光榮幾個頂多算意見不和，并沒?有特別大的矛盾。

    她心胸沒?窄到這個份上?。

    重新騎車離開，彭光榮徐徐吐出一口氣，旋即直接奔大隊部去了。

    人選上?周嘉妮不做干涉，如今各個大隊較剛開始時規(guī)模都小?有擴展，或增加人手、或加工坊擴建。而且各大隊受前進大隊的影響，之前也都陸陸續(xù)續(xù)栽種了原材料。

    如今編制業(yè)成?了公家的事，凡是跟編織有關的東西都需要向公社匯報，周嘉妮擔心有人瞞報糊弄他們，帶著組員一步步丈量，統(tǒng)計面積、估摸產量，記錄在案。

    衛(wèi)向陽一直想融入他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契機，這會兒強行加入，跟著三人下大隊。

    之前讓宋超暗地里調查的數(shù)據現(xiàn)在就?派上?用場了，對上?懷鬼心思?的村干部，周嘉妮一撩眼皮子，查漏補缺張口就?來。

    “讓你們上?報，又沒?讓你們全部充公，該留給社員的就?留給社員，統(tǒng)計完整的數(shù)據只是為?了方便特殊情況下的調劑。若那時候真給社員們分下去了，還能強收不成?？瞞著做啥？這得少報了兩三畝地吧?！?/br>
    陪同的干部忙訕笑道：“不是故意少報，忘了，真忘了。在山上?種，東一塊西一塊，統(tǒng)計的時候就?容易漏掉…嘿嘿?！?/br>
    大半個月下來，天天山地、溝渠里上?上?下下，累的腿不打彎，布鞋都硬生生頂壞了兩雙。

    這項工作結束，連著幾天熱辣辣的天氣，不光豇豆曬的好，玉米高粱熟的也快，秋收正?式打響。

    去年因為?搶收累到罷工的新知青，今年一個個手腳利落，可自覺了，不為?別的，為?了工分也不敢偷懶了，一年時間到，他們接下來吃的每一口糧食都得憑雙手掙。

    而今年的新知青，因為?有足夠的緩沖時間，這會兒雖然累，可也能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