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見他面有難色，疑惑道，“你應(yīng)當(dāng)不缺錢吧？”

    陳元三叔和五叔的家產(chǎn)全由他繼承了，司言靈案之后，他一直被關(guān)在觀星臺上，沒什么花錢的地方。

    渾天監(jiān)是個冷衙門，陳長壽沒有太多家產(chǎn)，但陳元的五叔利用他卜卦看相之能斂了許多錢財。崔凝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但聽說折算下來也有幾萬金。這案子是魏潛經(jīng)手的，結(jié)案之后財產(chǎn)如數(shù)交給了他。

    陳元點頭，認真道，“有的。不過我在屋里呆膩了，若不是怕風(fēng)吹日曬，真是恨不能睡在這街上?！?/br>
    如今得了自由，陳元真是一時半刻都不想呆在屋子里。

    “可不能夠！這街白天看著熱鬧，晚上連個鬼影都沒有?！贝弈氲竭w都洛陽之后能分到一個宅子，十分憧憬，“家和屋子是不一樣的。家里有親人，即使沒有親人，還可以布置成最舒適的樣子，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放進去。我以后要在院子搭個葡萄架，夏天的時候就躺在架子下面乘涼吃葡萄。還要打一口很深的井，用冰涼的井水湃西瓜。”

    她越說越興奮，“欸，等這個案子結(jié)了，帶你去我家玩兒。我小弟的屋子里有個用書架隔開的內(nèi)間，是他自己布置的，里面有一張很大的軟塌，他平常就喜歡窩在那里看書下棋！我一直眼饞呢，到時候也弄一個。”

    陳元看著她發(fā)亮的眼睛，聽著她絮絮叨叨，心里漸漸對自己的“家”也有了絲許憧憬。

    到時候，他要養(yǎng)一群雞鴨鵝貓貓狗狗，要是……能和阿凝生活在一起就更好了。

    第329章 名聲太好

    兩人說著話，到了碎天江。

    崔凝把陳元帶到月下居的書房，“這里的東西看完后都要放回原處?！?/br>
    “好。”陳元站在屋內(nèi)四處打量，“這是個術(shù)士的屋子？”

    “懸宿先生擅長觀星，不過據(jù)說他為了尋親放棄了觀星，開始研究中天八卦，可我們在這里沒有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中天八卦的書籍和推演手稿。”崔凝道。

    道家典籍種類龐雜，這些符篆之類的東西，崔凝只是有所涉獵，并不精通，能認出符篆還得益于她自小便記性好。

    崔凝想，如果五哥不想用陳元，定會直接把人安排在監(jiān)察司里喝茶休息，不會特意讓她把人帶到這里來。本來這個案子有沒有陳元都一樣要查，但若他能發(fā)現(xiàn)或者推算出什么線索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這樣想著，于是便把案件內(nèi)容與陳元細細講了一遍。

    “你在看看有什么線索，我得去隔壁青玉枝探查夾道?！贝弈娝┌椎钠つw下泛出芙蓉色，便解了披風(fēng)遞給他，“你身子弱，這里又不能生火，先穿著吧！青玉枝那邊有如春夏，我也穿著這個反倒多余。”

    “好?！标愒еL(fēng)，眉眼含笑。

    披風(fēng)上的淡香混著體溫變成了一種暖香，像是被陽光烘干的花瓣，清甜又溫暖干燥。他覺得，走出觀星臺的第一天，一切比想象的還要好。

    崔凝安頓好陳元，為了省時省事還是從角樓翻出去。

    她剛爬上窗便聽見隱約有馬蹄聲，動作稍稍頓了一下，還是翻身跳了下來。

    剛落地站穩(wěn)，正見一輛華麗的馬車迎面過來。

    翻個墻被車夫看見也沒所謂，反正監(jiān)察司也不是多么循規(guī)蹈矩的衙門，崔凝原是沒有放在心上，不料馬車靠近后，車窗推開，露出一張熟悉的美人面，“小崔大人真是好身手呢?！?/br>
    像是由衷贊嘆，又像是譏諷。

    “柳意娘？”崔凝想起案情走向似乎又與這女人有些聯(lián)系，不禁皺起眉，“你來這里做什么？”

    那車夫聽見主人與路邊的女大人搭話，又未聽見停車的命令，便只好把速度放的極緩。

    柳意娘嬌笑，半是認真半是調(diào)侃，“小崔大人辭官改做了山匪不成，此樹是你栽，此路是你開？我偏我從這里過又如何？”

    崔凝可沒心情斗嘴，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從眼前經(jīng)過，“看來是我久未揍人，名聲太好了些。打聽清楚了嗎你就小嘴叭叭的說？”

    想到之前聽聞崔凝剛進監(jiān)察司的時候與一個女官發(fā)生爭執(zhí)，直接把人肋骨打斷，柳意娘花容微變，輕哼，“不過是說笑罷了，小崔大人上來就喊打，真是好不講道理?！?/br>
    打一頓就能解決的事，為什么要講道理？崔凝懶得爭辯，她雖然對女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子總會分外寬容，但也要視情況而定。

    臉好看與否影響她喜愛的上限，卻不能決定她的容忍下限。對于覬覦魏潛、沒事找茬的柳意娘，崔凝那是半點耐心都欠奉。

    直到馬車過去，崔凝都沒再搭理。柳意娘覺得無趣，關(guān)了窗子，催促車夫快行。

    崔凝望著離開的馬車，心中疑惑叢生。

    這女人無理取鬧又記仇，很讓人想不通，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男人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柳意娘誠然是個美人兒，但論皮相遠不比那些胡姬艷麗魅惑，性子又不如別的女子活潑可愛，難不成世間男子偏就喜歡那一身矯情勁兒？

    當(dāng)然，這都不是重點。更讓崔凝在意的是，早上才說完柳意娘的義兄有嫌疑，扭頭就瞧見她從案發(fā)地門口經(jīng)過，世上竟然有這么多巧合的事？

    崔凝很想跟去看看她究竟去往何處，忍了又忍，終歸沒有自作主張。

    不過進了青玉枝后，一見到魏潛便同他說了此事。

    二人邊說話邊往夾道入口去。

    她百思不得其解，“這么多牽扯巧合，柳意娘是不是與這個案子有關(guān)？”

    “這么想知道？”魏潛瞧著她紅撲撲的臉頰，眸中泛起笑意。

    崔凝驚訝，“五哥知道？！”

    “她是太平公主的人?！蔽簼撘娝凰驳捏@訝之后顯得越發(fā)好奇，便解釋道，“上次抓人時便已查過她的背景。這滿長安的權(quán)貴就沒有一個好相與的，有人覺著有趣，愿意縱著她，但也有人喜歡強取豪奪。她想來去片葉不沾身，自然需要靠山，公主是最好的人選?！?/br>
    柳意娘那樣的處境，湊上來的男人無不是圖色，最易變心，哪有純粹的利益交換來的安穩(wěn)。公主提供庇護，而她成為公主的耳目，再好不過了。

    “柳鶉是柳意娘的義兄，難道他也是公主的人？”崔凝問。

    魏潛道，“不一定。娼門里的義兄義妹，便如宮里寺人私下里相互稱兄道弟。一種既牢固又脆弱的關(guān)系?！?/br>
    利益一致則牢不可破，然而一旦利益相悖，背叛只在一念間，都不需要旁人策反。

    兩人在夾道入口處停下。

    崔凝邊固定袍角邊道，“這樣看來，這個案子恐怕是有人栽贓公主和太子。柳意娘、青玉枝，一個是公主的耳目，一個是公主的私產(chǎn)，若真是公主想做點什么，也犯不著把自己牽扯這樣深?！?/br>
    再說太子，那可真是人在東宮坐，禍從天上來。

    魏潛把準備好的東西拿上來，又從差役手里接了一盞燈遞給她。

    崔凝一切準備就緒，正欲進夾道之前忽然想到一件事，“五哥，距離預(yù)言中太白經(jīng)天出現(xiàn)的日子沒有幾天了?！?/br>
    “嗯。莫想太多，不管是天象還是上意，終歸不是你我能夠左右。”魏潛稍頓，想起她從觀星臺回來時交給自己的那張觀星圖，知道她是擔(dān)心陳元無辜受牽累。

    會觀星術(shù)的人不止一個，若天象真的出現(xiàn)，那也只能說有人憑本事推測出了結(jié)果，這個人卻未必是陳元，而若是天象未出現(xiàn)，那就是陳元推演錯了。

    正確答案是唯一的，錯誤答案雷同的幾率卻極小。

    假如太白經(jīng)天不曾出現(xiàn)，那消息是從何處傳出去不言而喻。

    魏潛沒有說的太過直白，“圣人愛對弈，輸了雖偶有不悅，但不至于摔棋泄憤?！?/br>
    崔凝自能領(lǐng)會他的意思，聞言稍稍放下心來，提著燈鉆進夾道中。

    幽深狹窄的道路一片漆黑，一股潮濕腐敗的氣息撲鼻而來。里面比崔凝想象的還要窄，站在其中得稍稍縮著肩膀才確保不會被兩側(cè)墻壁卡住。

    隔著鞋底，崔凝感受到腳下的觸感似乎濕潤軟綿，于是提著燈蹲下查看。

    “果然是泥土。”她仔細看地面，發(fā)現(xiàn)上面有幾個腳印，看大小深淺是出自同一個人，但絕不是魏潛的。

    崔凝手中是能提能擺放的馬燈，她把燈放在地上，從懷里掏出紙張?zhí)抗P，仔細丈量好腳印的大小形狀，分毫不差的拓在紙上。

    繪完腳印，崔凝收好紙筆正欲繼續(xù)前行，目光突然一凝。

    第330章 不愧是我

    就在前方不到三尺的墻根下有一小片暗紅的東西，看上去像是凝固的血跡。

    崔凝提燈走近，細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并非是血，而是一些紅色的粉末。這些粉末受了潮，有一部分粘在墻體上，其他的都已融于土壤。崔凝用紙把墻上那部分小心刮下來包好。

    往前走了一小段，崔凝便猜到昨日魏潛在夾道里用了輕身功夫，這樣濕軟的地面上都沒有他留下的腳印，只有偶爾腳尖借力踩出的小坑。

    這里漆黑狹窄，她要在狹道里排查一遍，很可能會把線索破壞殆盡，但在如此狹窄的空間里使用輕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崔凝自語，“怪不得昨天那樣狼狽。”

    魏潛給了她這樣的信任，便是為了這份信任，她也得用上萬分心思。

    這一路上，崔凝連頂部都沒有放過，幾乎是每一寸都要提燈仔細查看。不過這段路除了腳印之外再無別的發(fā)現(xiàn)，直到轉(zhuǎn)彎處，才又出現(xiàn)一大片紅色粉末。紅色粉末沿著轉(zhuǎn)角的墻體灑落，在墻根處堆積，這些因為潮濕附著在墻體的粉末，看上去比剛才那片更像是血跡。

    崔凝按著墻上的痕跡比劃高度比她的腰線要高兩到三寸。

    她記下高度，又把下面那一撮全都包了起來，才繼續(xù)探索前面道路。

    這一段沒有發(fā)現(xiàn)魏潛借力而留下的坑，崔凝猜測，他是在這里折回去了。他身材高大，無法仔細查探，再往前走意義不大。

    轉(zhuǎn)彎之后，崔凝發(fā)覺腳下的觸感變了，低頭一看，地面已經(jīng)變成了石板。

    這里不容易留下腳印，但若是留下什么別的痕跡反而會更清楚。不過讓崔凝失望的是，就連之前那些紅色的粉末都沒有再出現(xiàn)。而且讓她疑惑的是，這條道雖然通向所有院子，卻沒有任何一個出口。

    那兇手是如何轉(zhuǎn)移尸體的呢？

    “一定會有出口?！贝弈胫嘤裰Φ脑郝洳季?，稍稍向后退了一些，估算這里大約就是松鶴院，于是彎腰摸索墻壁。

    道觀遭襲的那一夜，她就是被二師兄騙進了密道才逃過一劫，所以“密道”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幾乎是意識到?jīng)]有出口的一瞬間，她便想到了密道。

    “不對，未必會是在墻上。”崔凝突然想起來這條夾道與那個院子之間還隔著一條在明處的隔熱通道。

    那條道要寬的多，能容一個正常成年男子在其中隨意走動，還有許多通風(fēng)口和進出口，說不定還會做為密道供客人使用。如果是這樣，密道口開在墻壁上未免也太明顯了。

    崔凝在靠近松鶴院這一段來回走動，用腳輕輕踢踩石板。

    狹道內(nèi)密封很好，轉(zhuǎn)了彎之后連入口涌進來的氣流都減弱了許多。崔凝站在其中靜下心來仔細感受，能隱約辨出這里的風(fēng)不是來自同一個方向。她循著極其微弱的氣流方向把手放在地磚磚縫之間，耐心的一一試探。

    果然，其中一道磚縫處有細微的風(fēng)涌上來。

    崔凝用腳踩了踩，發(fā)現(xiàn)聲音似乎有些不同，連忙放下燈籠，從小腿處抽出匕首，沿著磚縫撬開。青石板磚移開，地下露出了一塊木板，崔凝用手敲了敲，里面發(fā)出“空空”的聲音。

    “不愧是我！”崔凝心中一喜，立刻把旁邊的磚也起開。

    等到全部清理開，地面上露出了一個可容崔凝勉強進去的入口。

    崔凝小時候總聽二師兄講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江湖事，十個故事八個有密室，密室里頭還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機關(guān)。以至于，她現(xiàn)在第一反應(yīng)不是下去查探，而是十分謹慎的站在距離入口不遠處朝里面丟了一枚銅錢。

    銅錢落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聽著聲音，里面空間應(yīng)該不是很大。等了片刻，沒有出現(xiàn)任何想象中的機關(guān)暗器，崔凝松了口氣，這才提著燈探頭向里看。

    燈光隱約能照到底下的石板，目測高度絕不會超過一丈，平常人跳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更何況崔凝還會點武功。

    崔凝一手提燈，一手握著匕首，從洞口滑入，像貓兒一樣輕巧無聲的落穩(wěn)。她半蹲著身子，沒有急著站起來，而是順勢觀察了起了下面的情況。

    這里確實不大，前面和左右兩側(cè)的墻壁距離不過一步，而且下面的很熱，比起上頭千方百計保溫的院子還要熱很多。

    三面都是墻壁，未見出口，崔凝帶著疑惑扭頭向后看，只見熱氣在暖黃的光線里滾滾涌來，霧氣飄渺后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