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出事

    樂課結(jié)束之后，便有幾個女孩過來與崔凝搭話，其中就有一個是剛剛上課偷吃的小女孩。

    幾個小姑娘各自報了家門，竟都是一些貴族女。

    那個偷吃的女孩叫李逸逸，父親是兵部侍郎，正是崔玄碧的下屬。

    兩人一見如故，李逸逸還忍痛割愛的分了一些糕點給崔凝。

    坐在水邊吃著糕點，吹著湖風(fēng)，很是愜意。

    “武惠估摸著要跟你較勁，你注意點吧?！崩钜菀萏嵝阉?。

    “武惠？方才彈琴的那個？”崔凝微驚，“她與陛下一個姓?。俊?/br>
    “是啊，她出身是武氏，不過跟陛下的關(guān)系都出九服了，大可不必當(dāng)回事?！崩钜菀輰⑹掷锏臍堅鼮⑦M(jìn)水里喂魚，“其實她也挺可憐，父親是兵馬司一個侍衛(wèi)領(lǐng)頭，她娘親以前是歌姬，被養(yǎng)在外邊，有孕之后才被原配接回家里做妾室，她與她娘親在家里過的不大好，她這個人凡是又愛掐尖要強(qiáng)，大家都不喜歡她。不過，心地倒是不壞。”

    崔凝趴在欄桿上看下面聚集過來的魚兒，笑道，“那我要注意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反正總是被人盯著比來比去挺煩?！崩钜菀蓊H為感慨，“我其余都平平，就字寫的不錯，我原來挺喜歡寫字，可是自從與武惠一個教舍，每回上書課她便總是與我較勁，纏得我都清減了好多，你說她怎么就不嫌累呢？”

    李逸逸捂著腮幫子，“你是沒見過我以前的樣子，哪個見了不夸一句珠圓玉潤？”

    崔凝看著她肥嘟嘟的臉，實在不知道說點什么好。

    “崔二娘子？”身后有人道。

    崔凝回頭。便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亭亭而立，五官平平，但是給人一種溫文親和之感。

    “是云詹jiejie??！”李逸逸施禮，又熱情的與崔凝介紹，“云詹jiejie姓陸。是個大才女呢！現(xiàn)在幫著臨軒先生管理事務(wù)?！?/br>
    陸云詹沖她笑了笑，轉(zhuǎn)而對崔凝道，“崔二娘子，請跟我來?！?/br>
    崔凝與李逸逸道別，隨著陸云詹離開學(xué)舍。

    “頭一次聽潁川先生的課感覺如何？”陸云詹問。

    “先生講的很好。”崔凝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來研究魏潛留給她的“案集”，對書院里學(xué)的東西并不是很上心。教的好壞都無所謂。

    陸云詹道，“書院上三天休息一天，還有以后只能穿書院提供的衣物，我這就帶你去領(lǐng)?！?/br>
    崔凝道，“多謝師姐?！?/br>
    “師姐？”陸云詹回頭笑望她?！暗挂操N切。你若不嫌棄，日后跟逸逸一般喚我jiejie即可。”

    “云詹jiejie。”崔凝為表示不嫌棄，忙喊道。

    陸云詹帶著她去領(lǐng)了衣物、書等物，之后又去跟著她到處參觀，大致了解整個書院的布局，中午就在書院的飯?zhí)美锍粤它c東西。

    今日是頭一天報道，不需要整日上課，崔凝惦記著青心午飯沒有著落。過午之后便回家去了。

    次日。

    天色蒙蒙亮崔凝便從家里出來，到得巷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輛馬車停在那里。

    “阿凝！”李逸逸從車?yán)锾匠鲱^。

    “咦？”崔凝道，“好巧。”

    “巧什么呀。我專程等著你呢！”李逸逸朝她招招手，“快來快來，到我車上來?！?/br>
    兩人才見過一面，饒是崔凝性子爽朗，也吃驚于李逸逸的熱情，但人家專程等候。她也挺高興，于是下車過去。

    李逸逸的馬車?yán)锸帐暗氖质孢m。車廂寬敞，有一個小榻。上面鋪著薄薄的絲褥，在她腳邊隔著一張小幾，上面擺著許多吃食，侍女正從一只鏤花竹筒里盛粥。而四周的裝飾無一不精致。

    崔凝咋舌，這也忒會享受了吧！

    相較之下，她的馬車可以用“寒酸”來形容了。

    “一塊來吃早膳?！崩钜菀葜噶酥缸雷由习着峙值拇蟀樱斑@是朱雀街上最好吃的包子了，我特地幫你帶了兩個，不許說吃過了！”

    朱雀街上的天價，崔凈記憶猶新，沒想到這李逸逸連一頓早膳都這么奢侈。

    “我是吃過了，不過既然你特地幫我買的，再吃一次也挺好?！贝弈斓淖?。

    那侍婢也給她盛了一碗燕窩粥。

    大早上吃這么補(bǔ)，真的好嘛？崔凝攪著碗里的粥，現(xiàn)在她也吃過不少好東西，燕窩的好壞一眼就能看出來。

    “來嘗嘗?！崩钜菀輰油频剿媲?。

    馬車行走起來，崔凝頭一次在車上吃飯，感覺還挺有意思。

    朱雀街上的天價包子，味道當(dāng)然沒有什么好挑剔，不過教崔凝說，比她家廚娘做的包子也就是好吃那么一點點罷了，根本就不值它的價錢。

    “我最喜歡鮮蝦餡和豆沙，不過我還帶了好些糕點，怕吃多了甜的膩，就只買了鮮蝦餡兒。”李逸逸說到吃，兩眼像星星一樣亮，“鮮rou野菜餡兒也不錯。你喜歡吃什么餡兒？”

    “我什么都喜歡。”崔凝道。

    以前崔凝雖說不是吃糠咽菜吧，但過得也相當(dāng)清苦，師父在林子里逮到一只野雞都得在外面烤好帶回屋里關(guān)門偷吃，若是被那些師兄發(fā)現(xiàn)，估計連雞骨頭都不剩。如今這些精致吃食，她以前是連做夢都夢不到的。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不挑食的人呢，你太瘦了。”李逸逸捏捏她纖細(xì)的手腕，一臉的憂國憂民，“你這樣以后會嫁不出去！”

    崔凝反手捏捏她的rou腮，“哈哈，等我大一點就會胖起來了?！?/br>
    兩人嬉笑打鬧的吃完了早飯，在車?yán)锪奶?。李逸逸除了是個吃貨，還是個話嘮，一張嘴叭叭叭始終不能閑著。一路上給崔凝惡補(bǔ)了一套“懸山書院愛恨情仇錄”，譬如誰愛慕誰，哪些人為了男人撕胯，誰又跟誰有過節(jié)，誰家在家里表面風(fēng)光背地里是個受氣包。誰的爹喜歡養(yǎng)舞姬，誰的母親尖酸刻薄……

    崔凝聽的目瞪口呆。

    這、這就是祖父說的“很不錯”的女學(xué)？！她是不是去錯地方了??？

    李逸逸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伸手拍拍她的頭，一副“不要怕，以后jiejie罩著你”的嘴臉。

    “咱們書院，是叫懸山書院吧？長安有幾個懸山書院？”崔凝忍不住要求證一下。

    李逸逸睨著她道。“全長安就咱們一個懸山書院，分男學(xué)和女學(xué)罷了?！?/br>
    “哦?！贝弈Я艘欢亲拥摹皭酆耷槌稹?，一時有些消化不良。

    到了書院。

    兩人一下車，李逸逸便忍不住直打量崔凝。

    “咋、咋了？”崔凝緊張的理了理衣服，第一天穿書院的衣服。出糗了？

    李逸逸嘖道，“我往?？傆X得書院的常服丑，沒想到這衣服瘦子穿起來挺好看！”

    李逸逸不算太胖，但rou呼呼的身材，加上個頭又不算高，穿著沒有腰身的常服并不像崔凝想的那樣是一個地墩，而是險些成了一顆球。

    而崔凝瘦長，穿這樣的衣服既能挑得起來。又能遮掩她過于瘦的缺點。

    “沒事就好?！贝弈月苑判?。

    可也只是放了一半的心罷了。

    因著早上聽了李逸逸說的事情，崔凝再進(jìn)懸山書院就有點提心吊膽。

    然而一天過去，卻并沒有透出任何混亂。同窗們都很友好知禮，就連那天樂課上瞪了她的武惠也沒有故意找茬。

    她甚至還交到了幾個朋友。

    崔凝第一次和這么多同齡的女孩子在一塊玩，感覺自然和師兄們截然不同，跟著她們，她了解到了許多從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譬如東市哪家料子好。胭脂水粉又出了怎樣的新貨，西市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

    好像。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隨著崔凝漸漸適應(yīng)懸山書院的生活，已到了盛夏。

    她曾經(jīng)寫了三封信寄給魏潛。卻都沒有收到回信。

    符遠(yuǎn)也是朝廷命官，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忙，幾個月里，崔凝也只見過他一次，根本無從詢問。

    崔凝很苦惱，日子如水般流逝，這樣下去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回到師門？

    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下苦工研究魏潛寫的《案集》。

    剛開始看的時候覺得枯燥乏味，看了也沒有多大作用，然而當(dāng)她隨著他的思路慢慢去思考推敲每一個案件的細(xì)節(jié)，就漸漸覺得有意思了，并且她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能看見許多以前被她忽略的東西。

    短短幾個月，崔凝比在清河三年都成長的迅速，她焦躁的心直至這時才真正平靜下來。

    每天研究《案集》，不知不覺天氣漸涼。

    崔凝終于收到了魏潛第一封信，厚厚的一沓，全部都是他整理的一些案件分析，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崔凝很感激他在百忙之中還記得對她承諾過的事情，回信的時候也回了厚厚一沓，說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瑣碎的事情，還有關(guān)于《案集》的一些疑問。

    這次魏潛倒是回的很快，仍舊是一些案件整理，還有解答她的疑問，對她那些碎碎念未有只字回應(yīng)。

    書信往來數(shù)次，漸已入冬。

    建在水上的教舍仍舊有一種別樣的美，但坐在里面讀書的人心情可就不如夏季的時候美了！四面八方涌過來的寒氣，就算是窗子上掛了厚厚的蒲簾都擋不住。

    崔凝吸著鼻涕，終于明白了報道時候臨軒先生說過的話——但愿你一直覺得它美。

    “嚶，好冷?！贝弈е譅t，還是冷。這冬天坐在水上，比住在山上還要冷?。?/br>
    李逸逸里面一層層的夾襖，綁的像個粽子，小臉凍得通紅，卻還嘴硬道，“瘦子就是弱，我就不覺得冷?！?/br>
    兩個與她們要好的小姑娘一陣笑。

    “年關(guān)了，再堅持堅持就可以在家休息好久?！币粋€圓臉大眼睛的女孩嘆道。

    她是崔凝后來認(rèn)識的朋友，叫胡敏，也就是傳說中那位“不找事兒不痛快”的胡御史的孫女。另外一個湊在崔凝身邊直哆嗦的孩子，叫謝子玉，江左謝家的女兒，與崔凝七拐八拐的有點親戚關(guān)系，是崔凝祖母的狂熱崇拜者。

    大年過后節(jié)氣不斷，書院索性就每年這個時候放兩個月的假。

    秋末她們就開始盼，簡直是度日如年。

    “欸，武惠好幾天沒有來了吧？”李逸逸道。

    武惠的位置就在崔凝右手邊，已經(jīng)空了三日。

    “聽說她生母病了，在家里伺候湯藥呢。”胡敏雖然不像御史那樣嚴(yán)肅自律，但什么小道消息都能被她刨出來，完全繼承胡御史的才能。

    謝子玉道，“我昨日在東市見過她一面，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打招呼她都沒有聽見?！?/br>
    自從第一次在樂課小過節(jié)之后，武惠果然像李逸逸說的那樣，每到了潁川先生的課上就開始處處要壓她一頭。

    崔凝擅琴，但對此道并不執(zhí)著，于是也就隨她高興，自己愛怎樣彈就怎樣彈，半點不受影響。隔了一段時間之后，武惠似乎確實意識到自己彈的曲子缺少靈性，還曾私底下偷偷找崔凝求教過一回。不過，崔凝彈琴并沒有什么訣竅，就是怎么高興怎么整，她也如實告知武惠。

    可能武惠覺得她小氣不愿意教，所以就再沒來問過，以后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崔凝對武惠倒是沒有惡感，她來求教的時候，確實放低了姿態(tài)，很是誠懇，可能本身就不是一路人吧，話不投機(jī)半句多。

    幾人說說笑笑，驅(qū)走了不少寒意。

    又要到了學(xué)書畫的時間，可這樣冷的天，可怎么伸出爪兒？屋里人人一副要去就義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