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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44節(jié)

    雖是虛驚一場,但眾人皆如驚弓之鳥,惶惶難安,只寒暄了幾句,各自低落地回客房。

    沒有人喜歡頭頂懸劍地過日子,對面的酒肆就像一把劍,雖暫不見異動,但隨時準備破刃,沉沉威懾著他們。

    或許趙璟就享受這樣讓人懼怕不安的感覺。魚酈這樣想,她對著窗牖出神,對面的篾簾上映出斑駁人影,她靜靜看了一會兒,起身去敲開了蒙曄的門。

    恰好辰悟也在,自打從酒肆回來,大師就不離蒙曄左右,生怕他出事似的。

    魚酈說明來意,蒙曄立即變了臉色:“你不想治了,你讓我們走?”

    辰悟盤腿坐在蒲團上,將手斜搭在膝上,已停了誦經(jīng),面容凝肅地盯著魚酈。

    “事已至此,我是去不了蜀郡,如今不過貓戲老鼠的游戲,只要一日不回金陵,他是不會放你們離去的?!濒~酈抬手斟茶,將瓷甌推到蒙曄跟前,目中瑩瑩:“走吧,此生有緣再會。”

    蒙曄看著魚酈決絕的模樣,如雷轟頂,起身拍桌:“只差一個月,藥王說了,再一個月你的手就能治好。咱們千難萬險都過來了,只差最后一哆嗦,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手好與不好就這樣了,你們的命才是要緊?!?/br>
    蒙曄盯著她,“你這是怎么了?華瀾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何必這么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樣?“

    “你們不了解他?!濒~酈將手抵在桌上,喘息陡然急促:“他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今日放華瀾回來,明日呢?后日呢?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突然觸怒他,如今的情形,我們有反擊之力嗎?”

    蒙曄安靜下來,沉默許久,他凝重地問:“窈窈,你告訴我,他都對你做過什么?”

    魚酈避開他灼灼的目光,“沒有什么,此事說定,我這就去藥王谷,我要告訴藥王,從今日起我就不去勞煩她醫(yī)治了?!?/br>
    她身上有股雷厲風行的勁兒,說罷就要去找萬俟燦,蒙曄和辰悟一左一右追她出了邸舍,卻攔不住她。

    趙璟守在篾簾前,正因魚酈遲遲不回客房而不豫,突見這三人吵吵嚷嚷地出來,在街衢上爭執(zhí)不休,那兩個男人對魚酈拉拉扯扯,全然不顧禮教。

    他沖嵇其羽問:“朕近來是不是脾氣太好?好到讓他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嵇其羽不敢順著他說,唯恐稍稍點火他就要喊打喊殺,便壓著下頜,謹慎道:“興許有事,臣去把他們弄上來?”

    趙璟緩緩點頭。

    嵇其羽下樓,走到三人跟前,合掌道:“諸位,官家有請。”

    蒙曄松開魚酈,抬頭掠了一眼酒肆,神色幽晦,“早就該拜見官家了?!?/br>
    畢竟還有數(shù)月御前相伴的經(jīng)歷,對于趙璟,蒙曄的態(tài)度復雜了許多,他和辰悟正欲隨嵇其羽上樓,魚酈忽得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跑了。

    三人中辰悟反應最快,他追了幾步,實在文弱,眼睜睜看著魚酈跑遠,只有大喊:“快攔住她,她要去找藥王退診。”

    這一聲確實要緊,嵇其羽不等請示趙璟,立即和蒙曄飛奔上去追她。

    這些日子,趙璟雖然沒有明說,但做為天子近侍,嵇其羽心里很明白,趙璟之所以遲遲未亮明身份,一方面是不想金陵那邊知道他離京,另一方面是知道藥王萬俟燦不愿效忠魏朝,所以才屢屢謝絕他的相邀。

    他想靜悄悄地等萬俟燦治好了魚酈的手,才把她帶回去。

    魚酈曾被瑾穆手把手點撥過步伐,她輕盈如燕,步若清風,饒是蒙曄這樣的絕頂高手,追她也很是費勁。

    直到幾乎看見王屋山的山巔,蒙曄才伸手掐住魚酈的肩膀,將她制住。

    嵇其羽喘著粗氣緊隨而來,明顯遜于二人,面紅氣虛,艱難道:“娘子,不要……想不開,機會……難得。當年官家擲千金求藥王出山為娘子醫(yī)治,她都不肯。如今官家蟄伏于此,也全是為了娘子的手啊?!?/br>
    魚酈只覺得可笑,說到底,萬俟燦肯醫(yī)治還是仰賴于她對瑾穆的感情,若是藥王知道她同魏帝之間的糾葛,怕是早就將她掃地出門了。

    她正視嵇其羽,“連你也勸我,我只問,若哪一日他的瘋病犯了,又要喊打喊殺,你勸得住嗎?”

    質(zhì)問得嵇其羽一陣心虛。

    正僵持不下,蒙曄的耳廓倏地顫了顫,空中有勁風襲來,他將魚酈和嵇其羽推了個踉蹌,數(shù)枚淬著寒光的銀針正從他們方才站的地方射過。

    山道旁蓊郁的松柏窸窸窣窣,跳竄出來數(shù)十名黑衣人,執(zhí)劍朝他們襲來。

    嵇其羽上前迎敵,蒙曄一手護著魚酈后退,一手殺敵,對方招招狠戾,配合有素,蒙曄左右顧盼之下逐漸吃力。

    魚酈眼見蒙曄胳膊被刺破,仍舊全力護住她,她看向地上被斬殺的黑衣人,用左手拾起劍,撂下一句“蒙都統(tǒng),專心迎敵”,便沖了上去。

    冰封的記憶被喚醒,那些游曳似練的招式如鐫刻在骨子里,魚酈連殺兩人,臻入佳境,與蒙曄向背而立,相互掩護。

    前些日子她聽了魚柳的話,試著左手練劍,邸舍的院子里時常會有被削成片縷的柳葉出現(xiàn)。

    蒙曄斬掉攻來的黑衣人,歪頭問身后的魚酈:“你笑什么?”

    “這感覺真好?!濒~酈打落銀針,微笑著說。

    蒙曄打趣:“原來只有打打殺殺才是好日子啊?!?/br>
    當然不是。魚酈喜歡的是劍在手的感覺,她可以保護自己,而不必等著旁人來救,這樣的瞬間會出現(xiàn)一種錯覺,仿佛命運一直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她沒有高興很久,這些黑衣人好像是沖著魚酈來的,對蒙曄和嵇其羽沒有太大興趣,當陣法擺齊整后,刀劍如沙石沉沉壓向魚酈。

    嵇其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同蒙曄護在魚酈周圍。

    但對方人數(shù)太多,劇烈的消耗之下,漸漸不敵。

    三人被逼得步步后退,道旁突然射出幾支箭,將迫近他們的幾名黑衣人放倒。

    蒙曄反應極快,拉扯著魚酈和嵇其羽往一旁的山石后躲,箭光如雨紛紛而至,隨著慘叫聲,黑衣人陸續(xù)倒地。

    魚酈認出了來救他們的人,其中有幾個眼熟的,正是酒肆里打過幾回照面的暗衛(wèi)。

    是暗衛(wèi),更是禁衛(wèi),出手利落,很快山尾石道上鋪滿了尸體。

    禁衛(wèi)火速清出一條干凈的道路,趙璟負袖走來,冷聲吩咐:“去檢查檢查,看有沒有活口?!?/br>
    嵇其羽從山石后跳出來,抱劍合揖:“這些人是沖娘子來的。”

    他極為篤定,以至于當趙璟看見魚酈那玉色絲裙上沾染了血跡時,心漏跳了幾拍,快步迎上去,皺眉:“你受傷了?”

    魚酈搖頭,伸手把蒙曄扶出來。

    那道傷在蒙曄的胳膊上,只是他身著黑衣,看不出來,剛才纏斗時兩人挨靠得太近,蹭到了魚酈的身上。

    蒙曄避開魚酈的攙扶,無所謂地擺擺手:“無礙?!?/br>
    但眾人看向他的目光卻愈加凝重,蒙曄自是心中有數(shù),“劍上竟然抹毒,真是下作……”

    話未說完,他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魚酈慌忙抱住他,趙璟臉色鐵青,吩咐禁衛(wèi):“抬他去找藥王醫(yī)治?!?/br>
    他們正在王屋山下,藥廬近在咫尺。

    萬俟燦看了一眼蒙曄的臉色,立即撂下正在診治的病人,讓人把蒙曄抬進內(nèi)室,飛速運針逼出劍毒。

    趙璟沒進去,站在不遠處柏葉掩映的山石上眺望,夏風纏綿,吹得紗袍后擺,仿若一幅濃墨鋪陳的畫作。

    嵇其羽爬上山,將擦拭干凈的銀針遞上,趙璟掠了一眼,覺出些蹊蹺,拿在手里細細觀察,瞳眸中寒光凜冽。

    “淬毒的針和劍,倒讓臣想起了從前的越王。”嵇其羽道。

    越王趙瑋還活著的時候,養(yǎng)了五千府軍,嗜殺蠻橫,專出為人不齒的陰招。

    比如,放暗器,在劍上淬毒。

    嵇其羽繼續(xù)道:“這些人應當是早就守在邸舍附近,想等娘子落單再下手,這些日子她身邊有官家派出的暗衛(wèi)保護,才讓他們遲遲沒有機會。剛才那么一鬧,反倒陰差陽錯引出了他們?!?/br>
    他有些后怕,如果當時魚酈的身邊沒有他和蒙曄,如果禁衛(wèi)沒有及時趕到,憑這些人招招致命的狠辣,恐怕魚酈就沒命了。

    是誰對魚酈如此恨之入骨?

    趙璟盯著銀針許久,道:“當日宮變,以為都殺凈了,誰知竟還有漏網(wǎng)之魚?!?/br>
    越王謀反,皇城司圍剿,自是血流成河。

    那些尸體被火速清理,內(nèi)侍省根本派不出人挨個兒查驗身份、核對人數(shù),只知數(shù)量大體不差,但若趙瑋在進宮前存心要留下幾十個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當日魚酈殺趙瑋的消息被徹底封鎖,若這些人從一開始沒隨趙瑋進宮,那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不是報仇,那就只能是受人指使。

    是誰讓趙瑋如此牽掛,以命相博之余竟還留下精銳給那人差遣。

    趙璟想不通,但他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常崢獻降,在來金陵的途中遇上了出逃的越王舊部,并將他帶入宮,由此,趙璟才知道李雍明還活著的消息,也由此,他和魚酈才徹底翻臉。

    樁樁件件看似是巧合,卻又都朝著魚酈去了。

    趙璟額間紋絡深陷,憂心不解,看了一眼嵇其羽,嵇其羽立即明白,下去遣派禁軍將這座山重重圍住。

    到深夜,月瀾如霜時,蒙曄才醒來。

    其間辰悟跌跌撞撞地追來,魚酈知道趙璟不曾離去,她不想他看見辰悟與他們過分親密,便推說無事,讓辰悟回去給魚柳和華瀾遞個信,道她和蒙曄今日住在藥廬,就不回去了。

    她著重囑咐辰悟看住二女,不要讓她們出門。

    送走辰悟,就下起了雨。

    魚酈站到草廬的窗前,見那蒼茫無際的群山連隘之間散落星點火光,依稀照出山巔的身影。

    那抹身影浸在夜色雨幕里,根本看不清面容,可魚酈知道,那就是趙璟。

    她看了一會兒,將窗帷拉上,轉(zhuǎn)身去看蒙曄,卻見他已經(jīng)睜開了眼,正偏頭幽幽盯著她。

    “你沒有向藥王退診吧?”蒙曄虛弱地問。好像魚酈若說是,他當場就能氣死。

    魚酈掛念著蒙曄的傷,早將這件事拋諸腦后,她蹲在蒙曄的病榻前,紅了眼睛:“對不起,那些人是沖我來的,是我連累了你?!?/br>
    蒙曄執(zhí)拗地問:“你先回答我,有沒有退診?”

    魚酈搖頭。

    蒙曄長舒了口氣,豁然道:“這是蓄謀已久,若非今天將他們引出來,這些人會一直盯著咱們,后患無窮啊?!?/br>
    他疑惑:“你可曾與人結(jié)仇?”

    魚酈百般思索,當年述職昭鸞臺時,為行職事倒是結(jié)過幾個仇家,但那些人早都隨著改朝換代而不知去向,就算還活著,倒也不至于為了那點點恩怨靠到今日還來要她的性命。

    那就是近仇,倒真有,越王趙瑋。

    蒙曄也想到了這一層,猜度:“莫非是為舊主復仇?”

    魚酈也想不通,按照當年的陣勢,越王府的部曲應當都被剿滅了,竟還有漏網(wǎng)之魚么?

    她對這些事看得極淡,唯一的傷懷,便是連累蒙曄受傷。

    魚酈扶著他的病榻還想再說,蒙曄擺擺手:“行了啊,別再說什么連累我的話了,照理,當初留在禁宮為主上報仇的人該是我,若非你替了我,那后面的諸多劫難都不會落在你身上。若真要算,總是我欠你的多。我欠你就欠了,我也不打算還,你別啰嗦了。”

    說完,蒙曄拉上被衾,趕她出去:“快去讓藥王給你施針,小心你的手。”

    魚酈癡癡愣愣地出來,見萬俟燦累得伏在桌上睡著了,藥廬外堂只亮了盞孤燈,小火苗徐徐跳躍,投下憧憧影絡。

    她出了門,彎身坐到檐下,細細的雨絲飄到她身上,很快濕透了衣衫,渾身冰涼涼,倍感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