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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31節(jié)

    魚酈對著銅鏡抬手挑她的眼角,笑得腮頰僵硬,還是不怎么令人滿意,反倒生出幾分鬼魅畫皮的陰悚。

    寧棋酒在身后抱臂看了她許久,搞不清她在干什么,終于忍不住開口:“我以為蕭姑娘早就離開上京,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囿于深闈。”

    魚酈淡淡道:“去哪里呢?天大地大,也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br>
    “去找成王啊?!睂幤寰频溃骸俺赏趵钜砥鸨旆矗虻檬枪鈴颓爸艿钠焯?,那些前朝余……前朝舊人定是都環(huán)繞于他身側(cè),大軍浩浩蕩蕩自蜀一路北上,姑娘是為明德帝報仇的功臣,去了成王的軍營,定會被奉為上賓的。”

    魚酈皺眉,成王為什么要造反?趙魏兵強馬壯,從前盤踞中原奉為王朝正統(tǒng)的大周都不是對手,如今國朝覆滅,僅靠幾個殘兵游勇又有何勝算?

    他造反容易,等來日被鎮(zhèn)壓被擒,又不知有多少前朝舊人會受到牽連。

    蒙曄呢,他為什么不勸阻?

    魚酈心頭凝重,她想到了另外一件棘手的事。

    成王生母是胡姬,前周舊吏迂腐,奉行儒法,并不會認他為正統(tǒng)。若是被成王知道雍明還活著,一定會拿雍明做旗,到時候雍明可真就卷入紛爭,再不得脫身了。

    可是到如今,寧棋酒口中造反的還是大周成王,而非雍明太子,那就說明成王李翼還不知道雍明活著。

    這是怎么回事?莫非李翼與蒙曄意見相左,未達成統(tǒng)一,所以蒙曄向李翼隱瞞了雍明還活著的事。

    魚酈思來想去,只有這一種解釋。

    她不禁蹙眉,原本就已至窮途,還旁生心思,各有各的算計,還不知來日該如何。

    她陷入憂慮,寧棋酒只當她高傲不語,故意刺激:“戎狄的月曇公主還在京中,本來這兩國聯(lián)姻無需太著急,但偏偏成王造反,所以啊,同戎狄結(jié)盟就成了當務(wù)之急。那公主本來是要許給越王的,越王死了,放眼望去,能與她相配也就只剩下官家了?!?/br>
    魚酈還未做出反應(yīng),便聽一陣疾疾的足音由遠及近,趙璟撇下一句“你胡說什么”,便拉起魚酈走。

    正值深秋,迎面刮來一陣風,裹挾著落葉與寒涼,趙璟掀開鶴氅擋在魚酈面前,直到這風漸漸停了,他嫌她走得慢,把她攔腰抱起快步塞進馬車里。

    馬車里有炭盆,有手爐,還有一只懸在窗帷上的葡萄花鳥銀香囊。一進去,香噴噴的熱氣迎面撲來,熏得魚酈打了個呵欠。

    趙璟把她攬過來,讓她枕自己的膝,把鶴氅脫下給她蓋上,溫聲說:“睡吧,睡醒我們就回家了?!?/br>
    回家。

    魚酈細細品咂這兩個字,無端品出一絲悲涼。

    她乖乖閉上眼,在顛簸中酣然入夢,等醒來時,她已經(jīng)躺在崇政殿里的那張龍鳳拔步床上,暮色四沉,床尾亮著一盞燈,趙璟坐在床邊看她。

    魚酈掙扎著坐起來,趙璟端來一碗熱騰騰的杏仁冰糖羹讓她喝。

    她從碗沿啜飲,趙璟一直等她喝完,才道:“窈窈,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魚酈對著他笑,她不知道自己笑得怎么樣,只知趙璟并沒有因為她的笑而現(xiàn)出半分歡喜,他定定凝著她的面,末了,甚至還把目光移開,“你現(xiàn)在說,一切都可以商量,過了今天,就由不得你了?!?/br>
    說什么呢?魚酈想了許久,還是想不出來。她勾起趙璟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像一朵飽經(jīng)霜雪摧折的小花尋求庇護。

    趙璟似乎也沒有了逼問的力氣,他撫著她的青絲,與她交頸相依,久久未言。

    從這一夜起,魚酈的日子開始變好。

    她能時時見到尋安,身邊有合蕊相伴,寢殿里的鎏金臺燭可徹夜長燃,薰籠燒得很旺,明亮如晝,溫暖如春。

    趙璟也不像從前毫無節(jié)制分寸,她哭了他會哄,她搖頭時他會妥協(xié)。

    安逸蝕傲骨,在這樣舒適平靜的環(huán)境里,魚酈的思緒都變得遲緩,她不愿意去想很多,也很久沒有看過那座闕樓。

    趙璟生辰的那一日,尚宮局送來了一襲新衣。

    是正紅色的繚綾,十二幅褶裙大擺,肩上繡著柿蒂花,配以珍珠繡球花冠,還有一雙綴著南珠的絲履。

    女官們伺候魚酈穿著妥當,開始給她盤髻。

    其中有個活潑的女官,一邊給魚酈戴博鬢,一邊笑著同她道:“娘子,你看看鏡子,你生得真美?!?/br>
    魚酈看了眼鏡中的紅裙女郎,忙抽出緞帕把銅鏡蒙住。

    女官們左右相覷,不再多言,只默默為她收整妝容。

    趙璟在正殿等她,手中有一對夜明珠耳鐺,玲瓏璀璨,宛若星辰。

    他翻過來覆過去地看,嵇其羽站在御階下,稟報完春闈的事宜,瞧著趙璟那全情投入的模樣,試探道:“官家要不要再問問?”

    趙璟用軟帕擦著夜明珠,“朕問了,她不說?!?/br>
    嵇其羽一口氣梗在胸口,半天沒上來。

    趙璟低頭看他,茶色瞳眸里摯情繾綣:“她不說也不要緊,以后也別說了。她要是能騙朕一輩子,那她就是愛朕?!?/br>
    嵇其羽依稀記得,上一回趙璟這么個模樣還是娶蕭魚酈當太子妃的時候。

    一年多過去了,兩人都沉穩(wěn)謹慎了不少。

    應(yīng)當……嵇其羽竭力想自欺欺人,可他就是有種預(yù)感,這事遲早要崩,且要崩得比上回還難看。

    他正抽自己嘴巴,殿門開了,一簇耀眼的錦繡紅光照進來,數(shù)名女官跟在魚酈身后拉裙擺,她蓮步款款,婀娜明艷,但因為花冠太重,手扶著脖子,滿臉苦澀。

    趙璟急忙從御階跳下來,將耳鐺拿出來獻寶,殷殷道:“我給你戴上?!?/br>
    魚酈的耳垂短且厚,耳眼又小,趙璟費了好大勁兒才給她戴上。

    漆黑如云的寶髻下,一雙明珠閃亮明熠,配上如畫眉目,更像是從云端墜落的仙子。

    趙璟在她頰邊輕啄了一下:“真美?!?/br>
    魚酈笑著伸手給他擦沾在唇上的脂粉。

    嵇其羽輕咳了一聲,“官家,娘子,咱們快移步慈安殿吧,大娘娘已經(jīng)催促過多時了?!?/br>
    慈安殿門庭鼎沸,早就虛席以待。

    寧殊稱病未列席,蕭瑯居左首,其下是兩府三臺的官員,因趙璟特別交代過,所以今日出席的多是年少有為的才俊,朗朗清姿,煞是養(yǎng)眼。

    月曇公主做為外賓,坐右首。她之下是以朱氏為首的官宦女眷,她們中有消息靈通的,知道今日排宴來的都是年輕勛貴,大多都帶了自己閨女來,花釵羅衣,也是相宜。

    蕭太后生性好熱鬧,在等趙璟的間隙,讓她新得的伶人彈奏了琵琶曲,曲調(diào)悠揚,飄出殿門,正迎來圣駕。

    趙璟讓魚酈先去偏殿等他,獨自入宴。

    眾人參拜過,宴席開始。酒過三巡,月曇公主上前舞了一段劍,紅裙颯爽,身姿曼妙,引來諸多稱贊。

    趙璟看她舞劍時有些出神,待清醒,月曇已經(jīng)端著酒樽上來要敬他了。

    趙璟含笑著一飲而盡。

    他道:“公主不要拘謹,這宴席不過是借花獻佛,能讓公主賓至如歸,便該當其所了?!?/br>
    月曇笑笑,壓低聲音道:“臣女倒是不拘謹,只是瞧著這中原的男男女女們,各個端著身子細聲細氣的,累得慌。臣女還想,若是哪位姑娘也會舞劍,同臣女舞一段才好?!?/br>
    趙璟又是一陣失神,半晌才道:“這里怎么會有公主這樣的人?!?/br>
    月曇興致寥寥地回歸席位。

    蕭婉婉的目光緊隨著月曇下來,嘟囔:“如此野蠻,如何能和中原的貴女相提并論?!?/br>
    朱氏拐了她的胳膊肘:“你小聲些,叫人家聽見?!?/br>
    蕭婉婉下首的寧棋酒笑說:“野蠻怎么了?咱們官家說不定就喜歡這般離經(jīng)叛道、不走尋常路的女人。”

    朱氏腦中有根弦緊繃:“這是什么意思?”

    寧棋酒瞧著這一對熱衷于攀高枝的母女,笑靨中含了些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咱們聽說書時都怎么說來著,且往后看,往后看你們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御階之上便傳來趙璟清越的嗓音:“今日趁著朕生辰,有件高興的事要說與諸卿聽。朕之長子,出生數(shù)月,其母仍未得封。朕知外界有諸多傳言,但皆有失偏頗,今日恰逢歡宴,朕將皇長子的母親帶來與諸位相見?!?/br>
    殿中靜極,眾人好奇地抻頭遙望,蕭太后歪頭朝趙璟低聲問:“有思,你這是要干什么?”

    趙璟道:“母親,您今日若是失儀,就要回別宮永居?!?/br>
    蕭太后頓時臉色煞白,還未做反應(yīng),趙璟已經(jīng)從龍座上起身,親自去屏風后,挽了一個盛裝美艷的姑娘出來。

    眾目之下,這姑娘身著紅裙,頭戴花冠,容顏傾國,華服伴在帝王側(cè),明明風光正盛,眉宇間卻有一股不以物喜的飄逸淡然,氣質(zhì)脫俗,冠絕群芳。

    蕭太后倏然變了臉色,像白日見了鬼。

    殿中官員女眷已開始交互私語,不知是誰說了句“這不是蕭家jiejie”,眾人齊齊將目光匯于蕭家四口人的身上,蕭婉婉緊抓著早已呆掉的朱氏,不可置信:“這……這……”

    趙璟瞥了殿中一眼,壓下各種猜測好奇的目光,在一片肅靜中,含笑沖蕭太后道:“朕欲迎娶蕭家長女為后。”

    蕭太后恍然回神,恨極地盯著魚酈,猛地拍了下鳳椅把手,剛要說話,被趙璟厲眸一剜,她想起方才兒子對她的恐嚇,倍感悚然,只有訕訕坐回去。

    往后的事就是天子家事,眾人提前離席,唯留了蕭家四口人,同蕭太后、趙璟和魚酈去了偏殿。

    “我絕不同意!”蕭太后指著魚酈,怒不可遏:“她可是殺我瑋兒的兇手!我恨不得將她抽筋剝皮,這賤女人還妄想當皇后,簡直荒謬!”

    趙璟半攬著蕭太后往后退,讓她離魚酈遠一些,在她耳邊警告:“可以說話,但是不許罵人,朕今夜只說這一回,母親要記住了?!?/br>
    蕭太后甩開趙璟,氣得身體直哆嗦。

    趙璟和蕭太后站著,蕭家人自然也不敢坐,倒是剛進殿時,趙璟托說魚酈剛剛生產(chǎn)完,身體孱弱,讓崔春良給她搬了張椅子。

    魚酈穩(wěn)穩(wěn)坐著,靜靜看他們爭吵,漣漪不興,直到她與蕭崇河目光相遇。

    蕭崇河年方十九,出身蘭陵蕭氏,鐘鳴鼎食之家的嫡出郎君,符合趙璟為月曇擇婿的標準,因而也在受邀之列。

    多年未見,魚酈發(fā)現(xiàn)她這個弟弟可謂脫胎換骨,幼時的一張圓臉如今變得瘦削,身姿挺拔,五官端正干凈,小小少年,頗有幾分名士清雅遺世之風。

    那廂蕭太后同趙璟吵了幾個回合,敗下陣來,坐在一旁讓荊意給她順氣。

    殿中安靜下來,朱氏瞅準機會,撲上前來泣道:“窈窈啊,你既在宮里,怎得不與我和你父親說一聲?可憐我們?nèi)找篂槟銚鷳n,你父親白頭發(fā)都生出好幾根。”

    魚酈避開她的手,平靜地抬眸看蕭瑯,“是嗎,爹爹?”

    蕭瑯有些局促,尷尬地點頭,察覺出魚酈的不快,便朝朱氏斥道:“閉嘴!這里不是你說話的地方?!?/br>
    在方才的混亂里,蕭瑯已經(jīng)把事情理順了。

    若要他在這兩個女兒中選,他是十分愿意把婉婉捧上后位,因為婉婉乖順易掌控,比魚酈要理想百倍。

    可是魚酈生下了皇長子,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那可是皇長子,再稍稍進益,就是嫡長子,十拿九穩(wěn)的儲君。

    儲君是他蕭瑯的女兒生的,想想就讓他熱血沸騰。

    蕭瑯瞥了一眼他那哭得歇斯底里的jiejie,心道,在國丈和儲君外祖父的身份面前,死個外甥算什么。

    所以他不勸,就讓他jiejie哭,甚至還厚著臉皮去與魚酈敘父女親情,雖然魚酈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但他樂意熱臉貼冷屁股,誰讓他這女兒能耐。

    真能耐啊,不聲不響就生下了皇長子,他從前果然沒有看錯,他這個女兒是能成事的。

    趙璟坐到魚酈身側(cè),摸過她的手放在掌間細細揉捏,蕭婉婉瞧著他們,滾下來幾滴淚,轉(zhuǎn)頭跑了。

    朱氏慌忙去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