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才走到了門邊，就聽見了里面?zhèn)鱽砹斯霉煤凸酶覆桓曳糯蟮男÷暯徽劊?/br>
    “……屋頭現(xiàn)在還有好多錢??？”

    “千八百塊錢吧。”

    “……只有這么多了嗎？”

    “是啊，真的是——我說陳欣，就算不為我們，你也總要為陳禾這個小的想一想吧。他剛高考完，就他那個分?jǐn)?shù)，我們都是要借錢供他讀書的。我們……說個老實(shí)話，我們家，老早以前就被你哥哥屋頭拖垮了。我這三年來，一直是給你們家當(dāng)牛做馬慣了的，你，你，哪怕不為你女子，也總要為你自己想一下吧？陳禾，也是要未來的啊?！?/br>
    “但他是我爸！——而且，我當(dāng)年接我家陳禾的時候，你說了是要一輩子都對他好的。”

    “……好、好。是我當(dāng)年自己說的。所以，我說家里面真的，實(shí)際上，我們家已經(jīng)窮得連都房子賣了，也不曉得平不平得起這個賬。比你想象的嚴(yán)重得多得多！你還想怎么樣??？??？還想怎么樣??？！陳欣，陳欣！你醒下吧。你爸這就是重男輕女的報(bào)應(yīng)！當(dāng)年，他只靠他兒子，把你嫁出來就丟了不管了，從來你不帶我女子去，他們就問都不問一聲的，本來你也該不管的，結(jié)果你現(xiàn)在還要為他這個病傾家蕩產(chǎn)，害得我侄兒子、我親女子，也要來填這個窟窿！你，你瘋了嗎？我陳禾，也還有個大學(xué)要讀啊！”

    “……我、我……”

    姑姑低小的痛哭聲傳進(jìn)陳禾的耳朵：“但、但他是我爸呀……”

    “他是你爸就不是我爸嗎？！你嫁進(jìn)來，我無親無故的，一直想得到他喜歡，但他就是要偏男的不偏女的。他就是只喜歡他兒子和他孫子，每次我跟你把我女子帶你那去，你家都是敷敷衍衍兩聲。好，現(xiàn)在陳禾是我侄兒子，養(yǎng)了這三年，我也承認(rèn)他是我親兒子了。我也想他，想他這個親兒子比我過得好！所以，老子最后的這千八塊錢和我最后的這套房子，我都是要準(zhǔn)備給他上大學(xué)用的！你就當(dāng)我心硬好了。如果我這個也是我贍養(yǎng)了三年的爸，今天過了真的再不醒的話，我就真的再不要他了！我陳禾也是要當(dāng)大學(xué)生的人，我也想我親女子爬起來。陳禾，我養(yǎng)了他三年，早是我的親兒子了！趙筠，我親女子，必須要個未來！你還哭嗎？還哭嗎？！”

    讓人聽著都窩火的聲音一道接一道地傳出來，原本在姑姑低泣時就想要站進(jìn)去的陳禾頓住了腳步，站在外面，靜而默然。

    “陳欣。”而里面，那道男聲罵了這一通后，也變得疲憊了起來：“我曉得你爸恨我，就是當(dāng)年你們家貼嫁妝過來，我把你們自己都曉得的高價彩禮貼過去，你們家就以為，我會因?yàn)檫@些彩禮把我家整窮了，而對你不好，天天對你大小聲，讓你那么低聲下氣的。但其實(shí)，你自己心里面也曉得，你們家多要到的彩禮，一直是你自己覺得愧疚，一直在補(bǔ)，一直在補(bǔ)這個洞。但實(shí)際上，我趙實(shí)成，真的對你不好嗎？對你陳欣那么不好嗎？你為啥子，和我一起在娘家得到冷眼的時候，從來都不為我辯解一聲呢？你哪怕辯解一聲，我都不會給你留下想藏私房錢的印象啊?！?/br>
    “我天天給人家做家具做裝修，我個木匠，這一筆一筆進(jìn)的，你心頭沒得數(shù)嗎？我曉得你想我出去打工了，我明白了。但陳欣，陳欣——你對你爸這么仁慈，對個老東西這么仁慈，為啥子，不為我下面的兒女想一下?。俊?/br>
    “你要想，我才是對你最好、這么多年，從來都沒讓你像別的女的那樣出去打過工、對你大小聲一句話的人啊?！?/br>
    “……”在姑姑的抽泣聲中，里面的對話終于結(jié)束，陳禾卻也只能站在外面，畏葸不前了。

    [在記憶里，我曾無數(shù)次地回到錨點(diǎn)那里。]

    [我通過風(fēng)，通過雨，通過未知的自然和未知的過去。]

    [但不論我怎樣彌補(bǔ)，我卻早就在經(jīng)歷里死亡了無數(shù)可能性了。]

    [我是很難，很難，才找到這樣一個，破碎的自己的。]

    ——《影子碎片》.陳禾

    第109章

    第二天一早。

    提著行李箱,陳禾跟姑姑一家作完告別，沿著公路找到了和他們家商量好的要進(jìn)城賣瓜的三姑婆家的車，雙方一照面,在裝滿了西瓜的火三輪邊上寒暄了兩句，三姑婆家大哥就和陳禾分別上到了駕駛者和后邊的車沿上面。

    各歸各位后,三姑婆家大哥正待踩下離合，后面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等下！等下！等下生娃子！等一下！”

    “？？？”兩個人都滿頭問號地回過頭，就看到一個穿著臟兮兮褲子的大爺提著一個桶從下面的小路跑了上來，陳禾他們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他們都認(rèn)識的一個熟人——這是偌大一個陳家村的陳家主支大爺，是他們見到都要叫一聲“大爸”的人。

    “科大爸。”陳禾他們兩個齊聲叫了一句，跟著,陳建生問這個大爸：“啥事哦？”

    科大爸走過來,氣喘吁吁地把桶放下，“我今天要收玉米沒空。你們看下,幫我把這桶油送給我侄女子得行不？”

    “??？你侄女??？”陳建生那邊反應(yīng)了一下,才想起來：“是湘女子嗎？”

    “對?！?/br>
    “這……湘女子不是住在市里面嗎？”陳建生皺起眉，為難地往后看了一眼自己車廂里裝的西瓜：“本來要進(jìn)縣里面的話，今天就已經(jīng)很晚了,這……”

    “我來吧。我坐車也要進(jìn)市里換站。我?guī)湍銈兯鸵幌??！迸月牭年惡炭粗峭跋阌?開口。

    陳建生：“啊……也行?！?/br>
    得到應(yīng)承的他翻下了車廂,幫他把油壘到了自己的座位旁邊,得到了對方的一句“那就謝了哦?！被亓俗?，雙方都告別完，火三輪啟動,陳禾就見到那個頭發(fā)花白的人逐漸遠(yuǎn)離了。

    “……科大爸這兩年老得有點(diǎn)快哦。”見那人只剩個影的時候，陳禾這么說。

    “是啊?！彬T火三輪的陳建生跟他發(fā)出同樣的感慨,看著前路不經(jīng)心地閑聊：“自從湘女子在市里面安家了以后，他人就越來越老咯?！?/br>
    “這怎么說呢？”

    “人家在市里面成家了，當(dāng)然就不怎么回鄉(xiāng)下了噻?！标惤ㄉf，“偏偏他和湘女子那個早死的爹——就是硫二爸那邊都只有這一個女子。人家親爹還好，死得早，沒見到自己女子這么忤逆的時候；他呢，偏活得久，湘女子那邊，人家丈夫不接受這個天天臟兮兮，除了做農(nóng)活路、只曉得下死力氣的侄大爸。這一來一去，兩個本來沾親帶故的家都走散了，就沒得咯?！?/br>
    “……那他還拿油過來？”

    “哪喊他這輩子都沒結(jié)婚嘛？”對著被朝陽暈染過的云層，陳建生說：“就個獨(dú)苗苗，人家小的就有那么不孝，能怎么辦？”

    “……說得我都不想把油交給她了?！标惡绦α艘宦暋?/br>
    “嗐。別人的事。”陳建生感嘆了一句，又蹬著火三輪騎了一會兒，終于走出了被坑坑包包的梯田包圍的鄉(xiāng)村，見到了吳阿鎮(zhèn)下轄的小鎮(zhèn)片段——一個路邊到處亂擺著賣菜小攤，卻連警察都對其視而不見的小地方。

    陳建生暫停在這里，跟這邊的餐館交付了一些西瓜；而陳禾也趁這個時間，在路邊上買了一包香煙：畢竟坐了別人的車，要是沒有一點(diǎn)表示是不好的；但直接給錢又顯得太生分了。知道對方愛抽煙的陳禾也就買了這么一點(diǎn)東西作為表禮了。

    而果不其然，在跟餐館送完西瓜后回來的陳建生見了煙，沒有拒絕，笑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懂事了哦?！?/br>
    “……”既不抽煙又不喝酒的陳禾耳根有點(diǎn)紅，被西裝娃娃嘲笑得體無完膚。

    “不過說起來，”見他知事，陳建生便忍不住提點(diǎn)了他一句：“你要去送東西，隔了這么多年，你還曉不曉得你湘jiejie長啥樣哦？”

    陳禾：“……啊？”

    第110章

    上一次跟陳湘這個侄jiejie見面,還是十三年前。

    那時候陳禾的爹媽新喪，爺爺生病倒下，姑姑負(fù)責(zé)cao持了一場白事宴席,大他五歲、時年十八歲的陳湘代替父母來吃酒，坐在角落里,是個很赧然羞澀的形象。

    因?yàn)榧彝ズ唵危源蠹?、尤其是陳禾，?dāng)時都是不知道她長大了是會這么忤逆不孝的。

    三十分鐘后，陳禾站在一扇充滿了高科技感的新房門外,敲完門，在等待的時間里，提著油桶正這么漫無邊際地想著,就見智能鎖“?！钡匾豁?門打開了——

    穿著居家服，腳踩一雙拖鞋的矮瘦女人站在門內(nèi),抬起頭來仰望他,驚訝：“……陳禾？”

    “啊，湘jiejie。”與她提前通過電話的陳禾點(diǎn)了點(diǎn)頭，掃了一眼她脖頸側(cè)面的一朵花和她身后敞闊的客廳,示意她看自己手上：“東西放哪啊？”

    “??？就先放在這兒門口嘛?！标愊孀尦鰜?給他看家里鞋柜上的空蕩處,陳禾便遵循她的吩咐給她放了上去。

    “那我走了哦?！狈磐陽|西,陳禾立即就提出了想要離開的想法；而陳湘“呀”了一聲，道：“這么就走了嗎？留下來吃頓飯噻。剛好這都快中午了？”

    陳禾推辭：“不用了吧。我下午還有車——”

    “——用的用的。都這么趕點(diǎn)了，你在這兒吃一頓飽飯?jiān)偃ペs車,有哪點(diǎn)不好的嗎?！倍牭搅怂挼年愊鎱s反而越是強(qiáng)硬地截?cái)嗔怂脑?，將他拉進(jìn)了家門；陳禾聽也是這道理,也沒有過度拒絕了。

    只是……“姐夫呢？”陳禾看了看里面，沒看到男性的身影，腳步便有些踟躕。

    “等會兒就下班回家了。進(jìn)來進(jìn)來?！标愊娼o他放了一雙鞋。

    “謝謝?！备械搅怂母裢鉄崆?，陳禾對遠(yuǎn)房親戚的社交廢物癥又發(fā)作了，只是十分內(nèi)向地應(yīng)承了下來，拘束地穿上了拖鞋。

    而將他帶進(jìn)房門后，陳湘一邊把家里的沙發(fā)整理出來，一邊讓他坐下問他：“怎么樣？聽說你畢業(yè)以后在教書，這學(xué)期教的學(xué)生怎么樣啊？”

    “……就是音樂課，沒啥子好壞的，反正評成績的時候過得去就行了?！钡跓o數(shù)次被不同的人戳到了這個謊言的痛處的陳禾抿了抿唇，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水杯，同時含糊地糾錯：“而且，我最近也沒教書了。改換其他工作了?！?/br>
    “哦……”坐到另一邊，只想跟他找點(diǎn)共同話題的陳湘訕訕：“這樣啊……我婆婆也是教書的，我還以為你和她一樣的呢。不過，教書這個行當(dāng)，不是教哪一科都是由學(xué)校需求決定的嗎？你們那學(xué)校不是嗎？”

    “而且，怎么突然改換工作??？跟最近的異能物有關(guān)嗎？”

    三句話就被透底的學(xué)渣陳禾&西裝娃娃：“……”#對于這個滿是學(xué)霸的世界我們有時候是真的非常絕望#

    “可能，也是我不上進(jìn)吧。以前學(xué)校沒安排，我也就沒被換過科目?！弊詈螅惡讨荒芘R時又編出了這么一句謊話去圓，道：“私立的小學(xué)校，都是過去了，不知道什么。”

    “啊……這樣?！标愊嫒粲兴迹吹剿哪樕?，也沒再多追問，而是用其他話題切入了談話：“那新工作呢？薪資還過得去嗎？日常沒問題吧？”

    “勉強(qiáng)吧?！蹦壳敖跎頍o分文的陳禾極力裝出了一下對此滿不在乎的樣子。

    “啊，那就好?！标愊婀粵]看出他的假裝，頷首，然后禮貌性地客套道：“沒錢就來找jiejie哈，jiejie可以幫你的?！?/br>
    “……啊?！痹僭趺匆矝]料到她會說這種話的陳禾愣了一下，才“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在此之后，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陳湘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去廚房把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食材下鍋炒了。不多久，門鎖聲響，坐在沙發(fā)上的陳禾轉(zhuǎn)過頭，就見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儒雅男人夾著一個公文包，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

    猜到這就是之前沒看到的姐夫，在男人投來詢問的目光之前，陳禾就先一步站了起來，乖乖問好道：“姐夫好?！?/br>
    “……啊，你好?！焙笠徊椒磻?yīng)過來的男人怔了怔，問他：“你是……？”

    陳禾：“我……”

    “啊你回來啦？今天上午怎么樣？”還沒等陳禾開口自我介紹，陳湘便端著菜從廚房里出來打斷了他的話，幫他解釋：“這是我娘家的侄弟弟，叫陳禾。以前和媽的職業(yè)一樣，都是老師的弟弟?！?/br>
    “哦，是弟弟啊。”男人恍然，接著換了鞋，走過來，跟他握手：“弟弟好。我是顧永金，是你湘姐的老公。弟弟是來……？”

    “弟弟是來給我們送油的。”陳湘這么簡略說了句，讓他把包放下：“快點(diǎn)，就等你回來吃飯了。下午陳禾還要去車站得，我們兩個一直等到你才這么晚的?！?/br>
    “……唉，我吃兩口就行了。今天胃口真的不行?！鳖櫽澜饠[了擺手，拒絕了她的團(tuán)飯請求，疲憊地道：“上午的策劃書又沒有落地，你們先吃吧。我先要把這件事做個報(bào)告報(bào)上去才行。弟弟也不用等我，你們慢慢吃。”

    說著，男人就也不顧陳禾在場，端了一碗米飯收了點(diǎn)菜，就帶著碗和手提包一起回了房間，沒再管另外兩人一眼。

    “……”場面寂寂之下，陳禾和陳湘互相看了一眼，各有各的尷尬。

    第111章

    “……”因男人的擅自離開而顯得寂寂的場面上,陳禾和陳湘互相看了一眼，各有各的尷尬。

    隔了差不多半分鐘后，陳湘才重新調(diào)整好了表情,若無其事地對他笑了笑：“沒事，那我們自己吃吧?！?/br>
    “……嗯。”其實(shí)不覺得這有什么的陳禾答應(yīng)了下來,兩姐弟就輪流把好幾盤菜端上了桌子，雙方對坐著，伴隨著飯局的進(jìn)行，也終于再沒那么多拘束了。

    只是陳湘這邊還寂靜著,就只得由陳禾這邊就打開話題：“對了，湘jiejie，你現(xiàn)在啥子職業(yè)哦？”

    “?。俊标愊娣磻?yīng)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將頭發(fā)別到了耳后,道：“就是全職家庭主婦……”

    “……全職家庭主婦？”陳禾有點(diǎn)驚訝：“你不是大學(xué)生嗎？還重本的，是搞金融的的嘛?！蹦憔瓦@么當(dāng)家庭主婦嗎？

    “……”盡管陳禾沒把最后一句話問出口,但陳湘依舊馬上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由是只能萬般不自在地又將一縷碎發(fā)撥到了耳后，無奈笑笑：“其實(shí)我之前也上班的……就是這兩年我們家在等小孩，我在備孕,才沒怎么出去工作的?！?/br>
    “哦。”陳禾了然了,也就沒再追問她都是一個家庭主婦了,還這么有錢,怎么還不自己回陳家村去多看一眼自己的大爸他們。

    “吃吃，吃飯，多吃rou,你看你好瘦嘛。”陳湘使勁給他夾菜，招呼他好好吃飯。

    “好?！标惡厅c(diǎn)頭,接下了她轉(zhuǎn)移注意力的話題。

    ……吃完了飯，由于姐弟倆多年沒見，而陳禾也不熟悉這里的布局，因此陳湘將陳禾送下了樓，沿途之中，兩人禮貌地交談了許多。

    而臨到小區(qū)門口時，陳湘忽然停下，對陳禾：“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