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禾轉(zhuǎn)回頭，對著它深黑的眼睛：

    “嗯。”

    第80章

    第二天早上六點(diǎn),退了房，陳禾帶著西裝小胖墩買了兩人份的早餐往租房的小區(qū)走：雖然是夏天，但是時間也還早,路上的行人沒有幾個——這很好，有效避免了陳禾直面有些非人異能物的恐懼。

    就這么一路走到了租房的小區(qū)門口,轉(zhuǎn)過角，又進(jìn)了樓道口，一人一異能物帶著早餐上了樓，陳禾正要從兜里掏出鑰匙開門——結(jié)果還沒掏出來完,剛叮當(dāng)響著，門就從里面開了：

    扎著兩條辮子的小姑娘一只手里拿著一把鏟子，另一手放在短褲邊,站在門口,紅著耳根，淺琥珀色的眼睛睜著,帶著微微的瑟縮,諾諾地看著他。

    “哥……”她張開嘴，眼睛滴溜溜的，手指捏著褲腿邊角,不安地看著他。

    “……”陳禾望著她的眼睛,抿了抿嘴,換了只手拿本子,將手里的早餐朝她遞，遞給她。

    “……”meimei眨著眼睛，眼里一下子盈滿了水光,碩大的淚珠從眼角滾到了腮邊，滾到了下巴上,一直滴到了鎖骨上，濕了衣服。

    【真難看。】西裝小胖墩趴在他背后，哼：【臉上兩道痕跡落下來，都不漂亮了?！?/br>
    【要你管?！筷惡虘凰?。

    我meimei就是最漂亮的。他想，又把早餐往前遞了遞，淡淡：“一大早上的拿個鏟子……干啥？你還想學(xué)煮飯嗎？”

    “……才沒有！我就是試試！”meimei一抹眼淚，昂著脖子，嘴硬；眼神在他另一只手的本子上掃了一眼，但又很快收回，接過他遞過來的早餐，吸了吸鼻子，讓開位置，讓他進(jìn)門，揮著鏟子，跟在他后面嘰嘰喳喳：“你昨晚不是走了嗎？我晚上又沒吃飽，就隨便去試到做了點(diǎn)，結(jié)果沒想到味道居然還不錯，所以就干脆做得更多了些，等你早上一起來吃。哈哈！我果然就是個全方位的天才！……”

    “……”陳禾眼掃到冰箱旁，昨晚還空著、今早卻已滿了的垃圾簍，沒說話，也沒揭穿她，而是側(cè)身讓了讓，把她讓到灶臺前，隨口問她：“做的啥子嘛？”

    “番茄炒雞蛋！”meimei走到他身邊，一把揭開鍋蓋，亮出了里面的一整鍋番茄紅，一手揮著鏟子，一手叉著腰，得意洋洋，昂首挺胸地朝他炫耀：“啷哏樣？還不錯嘛？”

    陳禾和探頭的西裝小胖墩看著都快溢出鍋沿的紅，默：“……”我謝謝你。我謝謝你。

    【真行?！勘е弊拥奈餮b小胖墩嘖嘖：【弄個最簡單的西紅柿雞蛋都能搞成這一鍋粥的樣子，真的是牛逼?！?/br>
    【……】聞言的陳禾眉頭動了動，抑制住了深吸一口氣的沖動，只是忍不住地?fù)狭藫习l(fā)際線，轉(zhuǎn)頭，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她手上的早餐袋，問她：“這……啷哏，準(zhǔn)備吃幾頓來？”

    “呃……”被他提醒到手里已經(jīng)有了的早餐，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的meimei張了張嘴，想了想，試探：“兩、兩三頓？”

    “……行嘛?！标惡棠四?，點(diǎn)頭：“也行——那你先鏟一碗起來嘛，先吃早飯。吃了飯做你的作業(yè)?！?/br>
    “那你呢？”meimei歪頭看他。

    “上班噻。不上班又沒得錢。沒得錢啷哏吃飯？”陳禾推開她好奇的腦袋瓜，吩咐她：“快把飯鏟起來，莫冷了。冷了對身體不好，耽誤待會兒寫作業(yè)?！?/br>
    “……噫~一天就會問我寫作業(yè)，跟我媽樣。原來到你這兒來了感情就是換了個地方寫作業(yè)。”meimei撇嘴，不滿地嘟嘟囔囔。

    “不然呢？出去耍嗎？我身上又沒錢；而且你是學(xué)生，不寫作業(yè)搞啥子？你要搞清楚，作業(yè)這個東西，每天只要慢一步，一個暑假過去就要慢人家好多步。你天分再高，人家老話說，‘三天不練要手生，十天不練狗都不聞’。我就是個學(xué)渣，你莫跟到我沒文化哦。要耍也是寫完作業(yè)我晚上再帶你出去耍，快弄飯?！标惡掏扑?，然后拿著手機(jī)本子推了幾步，給她騰出地方。

    “哦……”meimei不情不愿地去弄飯，期間又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夾雜著幾聲“誒哥你碗放哪來？”的喊叫，跟著在找到碗后，又回到他旁邊，一邊舀湯一邊又重新興奮地偏著頭，對他好奇：“哥，我們今晚上去哪耍啊？逛街嗎？逛哪兒?。俊?/br>
    “不曉得。只要你想，要去哪兒都可以。”陳禾答了她一句，拿起手機(jī)看上面的兩個任務(wù)：看監(jiān)控和另一個任務(wù)內(nèi)容不同，衡量了下，還是決定先去探探情況，然后再回調(diào)查局去完成監(jiān)控鑒別任務(wù)——畢竟中午的一頓午飯還是要去蹭蹭的。

    “那xx路可以嗎？我聽說那邊晚上挺好玩兒的。”meimei將兩碗湯盛起來，放到房間里方寸大的小桌子上，和他相互對坐著，問。

    確認(rèn)了任務(wù)詳情里面沒有相關(guān)的任務(wù)地點(diǎn)后，陳禾的眼神在【任務(wù)聯(lián)系人】上面只停留了一下，便放下手機(jī)，分給了她自己順手帶進(jìn)來了的一雙筷子：“可以。你喜歡就行?！?/br>
    “哦?！眒eimei點(diǎn)了下頭，接過筷子，只動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抬頭：“哥……”

    “干什么？”陳禾夾了一筷子西紅柿放進(jìn)碗里，問她。

    “……就是，你那個新工作，到底是什么啊？”瞄了他的手機(jī)一眼，meimei瞅著他的臉，問。

    “看監(jiān)控。”陳禾頓了一下筷子，答了她的后一句話，隱去了后面的照顧和調(diào)查——因?yàn)檫@就難免要涉及案件本身了，他也沒那個資格和必要。

    “啊……什么監(jiān)控??？”

    “……就是一些地方上的監(jiān)控?！标惡虥]有多說，敲了一下碗沿：“吃飯。”

    “哦，好吧……”meimei扁了一下嘴，嘟嘟囔囔：“看來保密程度還很高……”

    “……”／【又被她看破了?！筷惡棠?，西裝小胖墩鼓了鼓嘴巴，從鼻子里哼出了一道氣——這個家伙還在記仇昨晚meimei擅自動自己手機(jī)的事呢，小心眼得很。

    【你才小心眼！你才小心眼！】站在桌子上，和他心音相通的西裝小胖墩跺著腳，作出要往他碗里吐口水的模樣；陳禾立馬挪了一下碗，還不動聲色地朝它看了一眼，以示挑釁。

    【陳禾你個狗東西！】西裝小胖墩呸他，然而避過了它假口水的陳禾則卻只一聲不吭地吃飯，全當(dāng)聽不見，把自己的異能物幾乎氣了個仰倒。

    吃了飯，洗了碗筷，又抹了灶臺收拾好房間，又跟趙筠囑咐了一遍“好好做作業(yè)”，陳禾才出了門，重新掏出手機(jī)打開，走到廣場邊的地鐵下了樓梯，進(jìn)了拐角，掃了c市地鐵的二維碼，坐進(jìn)了車廂，又看了一遍任務(wù)聯(lián)系人，然后在西裝小胖墩的再三催促下，才對著上面的號碼撥下了按鍵：

    135xxxxxxxx——嘟——

    眼看著手機(jī)上的屏保畫面顯現(xiàn)，陳禾等了大約1分鐘左右，對面才接了起來：“喂？”

    “……喂，你好，請問是胡先生嗎？”在由陌生人電話所引起的社恐，在坐在自己肩膀上的西裝小胖墩的不斷拍打安撫下來的情況下，陳禾開口，給那邊起了個頭。

    那頭傳來一個隨意的男聲，道：“啊，是啊。怎么了？”

    “我是特殊調(diào)查局新派來的人。請問一下，你們住在哪里?。俊标惡虇?。

    “哦，你們啊，長河區(qū)主干道53號601啊。你現(xiàn)在過來嗎？”那邊的聲音低下來了一點(diǎn)，回。

    “對。我現(xiàn)在正在地鐵上，待會兒過來，你稍等一下哈。”陳禾退出通話界面，記錄下地址，又回到界面，問：“謝謝了——再請問一下，你們家老年人在家嗎？”

    “在的在的。當(dāng)然在啊。你要跟她說話嗎？她剛吃了藥，睡下了。要是你想問啥的話……”

    “不用不用?！标惡踢B忙打斷他，道：“我先過來看看情況吧。我只是特殊調(diào)查局的志愿者。所以可能沒那么專業(yè)，麻煩了哈?！?/br>
    “哦沒事沒事。那你等會兒過來嘛。我等下就去上班了，可能只有我老婆和我兒子女子在家哦。你擔(dān)待些哈?！?/br>
    “要得。”

    陳禾應(yīng)下來，等對面掛了電話，便和西裝小胖墩一起抬起腦袋，看向了地鐵門上方的站點(diǎn)提示：

    “c市中心區(qū)（該站）→洪光區(qū)（下站）”

    ……

    半小時后，人來人往的菜市場里。

    背后趴著他人看不見的西裝小胖墩，陳禾跟著手機(jī)定位，停在一個賣白蘿卜的小地?cái)偳?，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小樓——生銹的防盜窗樓頂上突出來，上方的天空落下光，但因?yàn)樘爝€沒完全亮，顯得灰撲撲的；有不知道什么鳥從天邊飛過，都不怎么成行。

    市場上的路人來來往往著，帶著自己基本都看不見的異能物，喧鬧吵嚷；窄窄的一條樓道延伸在黑暗里，幾根干枯的稻草、幾片爛掉的白菜葉和幾個塑料垃圾袋散落在道路前，沒人去撿，除了住在這里的人，也沒什么人閑著沒事專門走過去。

    “……”和在來之前就看過的最新任務(wù)照片詳情一樣，整棟樓層外面看出什么異常。陳禾收起手機(jī)，看到進(jìn)那個由窄梯組成的樓道，跟擺攤的大哥點(diǎn)了個頭，借了個道，踩著垃圾塌進(jìn)去，又拐了幾個彎，過了幾個角，才終于站定在了任務(wù)點(diǎn)邊，紅色的鐵門生著銹跡，斑斑駁駁的，一看就手一貼上去都能抹掉一層漆，丑得不行。

    然而他抬起手，剛準(zhǔn)備敲門，就聽到里面大約是貼著門的地方，傳來了一道激烈的爭吵聲音——

    “……這世界爛透了！”女孩子的壓抑的尖叫哭音從門縫里隱隱地傳出來：“爛透了?。?！”

    “憑啥子大家都是一樣的成績，憑啥子他是男娃兒他就能繼續(xù)讀書？！憑啥子就因?yàn)槲沂莻€女娃兒我就不能繼續(xù)讀書？！”

    “這不公平！”

    “不公平！”

    “難道就因?yàn)槲沂莻€女娃兒，我就天生低人一等嗎？！難道他是你們生下來的，我就不是嗎？！我難道是天生石頭養(yǎng)的，不是你們自己生出來的嗎？！”

    “是你們生的我，又不是我喊你們生的我，憑啥子就要這樣對我而不是這么對他？！”

    “他比我強(qiáng)到哪了？！”壓抑著哭聲的女孩兒哀怨又凄厲地低泣著：“難道每天放了學(xué)回來還要給你們洗衣服煮飯的是他嗎？！難道每天放了學(xué)回來還要給你們收拾房間的是他嗎？！難道你們一說有活路，幫你們搶到做的是他嗎？！是不是他呀??？”

    “他比我強(qiáng)在哪?。?！他到底比我強(qiáng)在哪？！你們憑啥子這么偏心！為啥子要這么偏心，為啥子要這么偏心?。?！”

    “你們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生父母??？還是我在你們眼里，根本就不是人，我是一頭豬、一頭牛、和專門訓(xùn)練出來聽你們話的一條狗??？！”

    “憑啥子、憑啥子?。?！挨苦受累的是我，吃好飯的卻是他；做活路的是我，耍的卻是他；能繼續(xù)讀書的是他，不可以繼續(xù)讀書的卻是他?。?！”

    “我好恨你們啊！”

    “我恨死你們了！?。　?/br>
    伴隨著最后一句話，“砰——！”的一聲，紅色的門被一下從里打開，身邊帶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散亂著頭發(fā)的小女孩兒滿臉淚水地自里面沖了出來，碰到他，布滿血絲的通紅眼睛抬起來，見到他的面孔和模樣，整雙眼里都滿是刻骨的仇恨；并且用力地將他推開，赤著腳便叮叮哐哐地從樓道里跑了出去，很快便沒了蹤影。

    樓道暗影綽綽的，一眼也找不見她在哪。

    “……嘿這個死麻批！”而沒等陳禾開始找，一道高昂尖刻的女聲就又也從里面緊跟著傳了出來，與之相伴而來的是一個腰上拴著圍裙，拿著鏟子，染著一頭黃發(fā)的中年女人，嘴里罵咧著幾乎是陳禾平常很難聽到的最不干凈、最刻毒的話——如果不是同一個門里出來，他和西裝小胖墩可能都很難想象，這竟然能是一個母親用來罵女兒的詞匯。

    “……”但還沒邁出門檻，一看到他，女人原本聲勢浩狀的罵聲就又一下子就收斂了，本來大大咧咧往后仰的脖子也下意識前傾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抬眼，覷他，極為禮貌地問：“呃，請問……你是？”

    “……”

    第81章

    “呃,請問……你是？”黃發(fā)女人弓著腰問。

    陳禾和西裝小胖墩眼掃到里面僅有幾平米、卻塞滿了雜物的客廳，以及先前還懶洋洋將腿放在桌子上、眼見到他，又一下就縮了回去的男孩兒,和低著頭，沉默地拖著地,只能從后腦勺后的一個馬尾看出這是個女孩兒的大姑娘，默了默，答：“特殊調(diào)查局過來的?！?/br>
    “哦哦?！迸撕芸旆磻?yīng)過來，忙推開女孩兒讓出位置,把他迎進(jìn)門里，然后帶著一點(diǎn)慌畏地碰著旁邊的鞋柜往后讓道：“不好意思，有點(diǎn)亂,請進(jìn)請進(jìn)??！”

    “沒事?！标惡虛Q了鞋,帶著小胖墩走進(jìn)去，又大致再掃了一眼,作為一個間歇性的社交廢物,且也從沒被教過要怎么當(dāng)警察，便依憑自己的直覺直接說了句：“請問，你們家老太太是在……？”

    “哦,在里屋*頭。”原還正在準(zhǔn)備彎下腰給他拉凳子的女人起身給他一邊帶路一邊說：“我老公給我說了的,他上班剛走。只是我們媽吃了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睡著了,不好意思哈……”

    “沒得事，我就是先來看看，阿姨這邊到底是啥子情況?！标惡袒亓艘痪?跟著她擠進(jìn)跟客廳只隔了一扇門的木床前，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著的老年人,和其臉側(cè)，耷拉著黑色觸手，隨著老人呼吸一同起伏的，大致是章魚類、虛幻至極的異能物，不像是在作妖的樣子。然后……

    ……咦？

    【有點(diǎn)眼熟。】西裝小胖墩評價著，陳禾便也和它一起，同步想起了在哪里看到過這一張臉和這個異能物——這好像就是他最早在做匯報的時候，看到的那個扭曲的海洋里的面孔。

    唔……再次仔細(xì)觀察了這個異能物一下，確認(rèn)其似乎是真的被安撫住了，陳禾才又掃了四周的房間一眼：狹窄的房間內(nèi)，屋子里只有一扇被雜物擋了大半、根本透不過氣的窗，略微的光照進(jìn)來，不論怎么看，這都是一間非常簡陋且普通的屋子。

    “怎么樣？”同樣用視線跟著他目光走了一遍的女人小心地問了他一句。

    “……”陳禾默了默，又看了眼處于沉睡狀態(tài)的半透明章魚，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br>
    “啊……這樣，”女人局促地站著，試探問他：“那要不然，咱們再去客廳看看？”

    陳禾看了一眼身后，也沒有見到章魚觸手翻越的痕跡，但也沒直接拒絕，而是答應(yīng)了下來：“好。”

    畢竟按照他參看過的僅有的一次真實(shí)案件調(diào)查中，觀察就一直是排在第一位的。

    因?yàn)橛兴膫€人一起占據(jù)著空間，比里屋大不了多少的客廳一下子顯得擁擠了起來，陳禾掃視了一圈，果不其然，依然沒有什么別的發(fā)現(xiàn)；識別出他眼色的女人從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條小板凳，殷切地將桌上的果盤推給他：“來，來坐著看，吃點(diǎn)水果?！?/br>
    “……啊謝謝?！标惡套聛恚舆^了一個蘋果后，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跟著在些許尷尬的氣氛下，開口：“呃，這里好像也……”

    “沒事沒事。”立馬明白了他后續(xù)的話，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對他道：“反正我們家老年人大部分時候也是晚上才會出狀況?！?/br>
    “哦，啥子狀況呢？”終于有點(diǎn)進(jìn)入了調(diào)查狀態(tài)，知道自己記憶力不好的陳禾有意識地拿出手機(jī)，追問。

    “就是我們之前跟你們說過的嘛，我們家老人最近都是只能白天睡覺，因?yàn)楹诹说脑?，她就老是感覺脖子被啥子?xùn)|西勒到一樣，根本沒辦法睡著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