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冊子，秋麗已經(jīng)記了小半箱，晚上睡前翻一翻，心中總是異常滿足。

    顧湘看著秋麗記，眉眼露出一點笑意：“這幾日熬一鍋綠豆湯給李都頭送去，我看他有點上火了?！?/br>
    傍晚起了霧，山頭上常能見的云海也沒了，天際暗沉沉的。

    李都頭覺得這天色實在有些像他的心情。

    他這段時日一有機會，就同公主，還有花欽差說回京的事，他也想找狄小將軍，可小將軍整日整日地見不到人，一會兒聽說跑去和幾個家丁小廝，給鄉(xiāng)親們修房子去，一會兒又聽說，帶著人到山里不知做甚。

    狄小將軍他夠不著，公主到是客氣，給他的所有待遇同狗哥，陳統(tǒng)領(lǐng)全一樣。

    每天都可以跟隨公主的護衛(wèi)隊訓(xùn)練，訓(xùn)練結(jié)束，灶上的rou食都不是隨意吃，而是必須吃夠多少。

    李都頭苦笑了聲，他帶來的那些小子，哪里還記得自己是來干什么的？每天樂不思蜀，就是訓(xùn)練比以往累好幾倍，也就是隨口抱怨幾句，這抱怨都顯得言不由衷。

    前日，李都頭和一幫小子在護衛(wèi)隊上課，上得是文化課，一開始大家還嬉皮笑臉的，只當是在休息。

    可后來聽了幾節(jié)，李都頭差點沒跪下——他竟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課堂上，如此突兀地聽到了鞭辟入里的到的史書。

    這難道不該是……帝王將相們要學(xué)的東西？怎能講給這些……尋常普通的兵士？

    這些內(nèi)容，他們?nèi)绾文苈?？如何配聽?/br>
    第一節(jié) 課，是公主親自來講的，如今李都頭想起來，仍是汗水淋漓，心下茫然。

    李都頭想了許久，到底還是沒有提醒公主什么。

    他有點舍不得。

    像他在這個課堂上聽到的東西，恐怕李家嫡系的公子們，也不見得能聽得到。

    第七百六十一章 授課

    一開始說要上文化課，李都頭也好，這些士兵們也罷，都沒太放在心上。

    勇毅軍和禁軍還有不多，士兵們就是一群大老粗，字都認不得幾個，聽見上什么文化課，要識字，要念書，一個個的腦袋都大了，不過經(jīng)過了緊鑼密鼓的長途奔波，又驚又嚇，還受了好幾天高強度的訓(xùn)練，閑下來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歇一歇，大家到也沒抗議，真坐下來，還很快活。

    一行人坐在顧家的一字排開，開了足足十二扇門的大書房里，天窗上糊清透的薄紗，白日陽光滿屋，晚上十幾盞頂著琉璃燈罩的燈燭一字排開，照得屋里透亮。

    門口早早備了好幾種湯，有咸口的，也有甜口的，咸口的羊湯，牛rou湯，冬瓜排骨湯。甜口的有紅棗蓮耳湯，烏雞湯，鴿子湯。

    李都頭咂摸了下口中的滋味，只當是訓(xùn)練過后，尋個漂亮干凈涼爽舒適的地方歇歇腳。

    然后公主就進了門，穿著一身頗為柔軟的藍色棉袍，干凈整潔素凈，平平常常地坐在椅子上，然后就翻出一疊資料，據(jù)說是朝廷有意編撰一套兵書，為此收集到的歷朝歷代的戰(zhàn)爭資料。

    “你們都是士兵，既沒必要，大約也不想真如那些書生一般讀書，我看就拿兵書識字好了，不過，這兵書單看沒什么意思，還是要結(jié)合史書來讀，需得知道戰(zhàn)爭為什么起，勝何勝，敗又為何敗，仔細尋根問底才好。”

    李都頭滿臉驚訝。

    這就是一幫大頭兵，打仗就是打仗，將軍讓怎么打就怎么打，連兵書都懶得看，還看史書？還要尋根問底？

    他只當公主這是故意說得熱鬧些，引著士兵們多認識些字。

    對于公主愛讓人識字的習慣，李都頭在顧莊這幾日已是很了解了，聽說整個顧莊上下，除了七八十歲，確實讀不進書去的老人，其他人無論男女老幼，晚上都要上課。

    可不過兩刻鐘左右，李都頭便渾身上下汗淋淋一片，悚然而驚——公主竟當了真！

    李都頭小時候家境還算過得去，他到底是李家人，同尋常人不同，李家多多少少在他身上也耗費了些資源，讓他讀過些兵書，從公主口中吐露出來的這些資料，比他當年學(xué)到的東西不知要勝出多少倍去——從古到今無數(shù)戰(zhàn)爭，無數(shù)戰(zhàn)法，公主都是信手拈來，更是以這兵書為基礎(chǔ)，引出古今各朝各代的局勢，講得鞭辟入里，更難得的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人聽了，竟也是聽得懂，理解得了。

    如此看來，他甚至都不該把自己小時候?qū)W的那些東西，和公主所講的這些拿到一處比較。

    李都頭一時也不知該怎么去形容他心底的震撼。

    當年他上課讀書，學(xué)的內(nèi)容就是至親都不許透露，如今卻在這樣四面透風的書房里，和一群普通的士兵一處，接受這樣可怕的教導(dǎo)。

    顧湘半點都不了解李都頭的心思，她講課講得相當輕松愉快，也沒覺得自己說了什么大不了的東西，不就是紙上談兵而已？

    說來也是巧，她講得這一套東西，很大一部分是當初為了寫一本自己總結(jié)的東西，純粹是東拼西湊來的。

    有從網(wǎng)上搜的各種史書資料，還有在論壇上請各方高手群策群力搜集到的內(nèi)容。

    很豐富也很有趣，結(jié)果查資料查得入了迷，到是沒寫出來。

    這些東西，顧湘本來都沒什么記憶了，就是最近皇城司那邊老是給她送各種資料，正好看到朝廷準備修兵書的消息，發(fā)現(xiàn)了一部分朝廷搜集到的歷朝歷代的戰(zhàn)爭史料，如此才勾起顧湘當初的記憶。

    她每天都忙，卻仍要抽時間給自家鄉(xiāng)親們和孩子們上上課，現(xiàn)在給李都頭這些人講課，大體是休息和放松了，也沒多用心思，就當是在論壇里灌水閑扯呢。

    顧湘還很注意，沒涉及到本朝的那些東西。什么陳橋兵變，什么黃袍加身，什么杯酒釋兵權(quán)……她可是通通避過去，一點都沒講。

    她穿的雖然是個似是而非的宋，可這些事情到底還是發(fā)生過的。

    只能說顧湘到底是生活經(jīng)驗比較少，且顧莊偏僻，秋麗她們見識方面也差些，這些日子誰也沒對顧湘授課的內(nèi)容提過異議。

    顧湘講課很是天馬行空，經(jīng)常怎么有趣怎么講，如果讓李都頭從頭到尾地聽一遍顧湘的講課內(nèi)容，他恐怕就要考慮戳瞎雙目，刺破雙耳，割掉舌頭，如此才能安心了。

    好在李都頭一行人來的時間短，顧湘也忙，他現(xiàn)在還只是深覺這位公主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驚駭過后，也就趕緊拿出筆墨紙硯，認認真真地把自己聽到的東西都記錄下來，簡直學(xué)得如饑似渴。

    除了他，其他人都把顧湘的課當成故事來聽，一個個地也聽得十分起勁，再也不怕上這文化課。

    每次照例下課休息，李都頭一邊閉上眼仔細領(lǐng)悟剛才公主講的東西，耳朵里聽著這幫笨蛋在那兒熱熱鬧鬧地爭論美人計放在他們身上會不會好用云云，也是無奈地嘆了聲。

    罷了，反正這幫人只會當故事來聽。

    不過，李都頭卻是當真對眼前這位公主佩服不已，怪不得這一回那些土匪敗得如此干凈利落。

    根本不只是因著顧莊占據(jù)地利，機關(guān)遍布，分明是公主通兵法，有本事，如此知己知彼，自然必勝無疑。

    顧湘還不知道她多了個無腦吹。

    最近她其實沒什么時間悠悠閑閑地去上課了。

    這日一大早，顧湘剛起身，還沒洗漱，秋麗和櫻桃兩個就匆匆進門，連忙給她翻外出的衣服。

    “小娘子，皇城司送來了急信?！?/br>
    顧湘一怔。

    信封上因著朱紅的章，說明此信十萬火急，顧湘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個字——‘速速回京，輕車簡從，從北走?！?/br>
    只掃了一眼，顧湘便沉默下來。

    安國公從沒有用命令式的語氣同她說過話，當面沒有過，寫信更是不曾。

    顧湘嘆了口氣，蕭靈韻和趙素素也到了。

    “剛才探子來報訊，壽靈縣遭土匪圍城，情勢危殆，咱們的人判斷，恐怕救不成。”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上有所好

    土匪襲擾州府縣城的消息，其實傳了許久，左近都鬧得沸沸揚揚的。

    顧莊上下，卻是沒多少人特別放在心上。

    本來村子幽居深山，離縣城頗是遙遠，早些年周圍的土匪比牛毛還多，若是一鬧匪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日子哪里還能過得下去。

    如今日子雖說好過了，可也不過這短短時日，哪有那么容易忘了當年？

    想當年，村里的鄉(xiāng)親們離家出個院門，沒法子當天返回的，家里就先要做好他們一去不回的準備。

    這個山頭有個寨子。

    那個山頭有個窩子。

    今天姓王的拉起一般人馬落了草，起個響亮的名號就做起了沒本買賣。

    明天又有一個姓李的，同樣裹挾了一群人馬，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見人吃人氣。

    這幾日鬧土匪，老族長連叮嚀都沒多叮嚀，鄉(xiāng)親們抗土匪的經(jīng)驗豐富，家家戶戶迅速把貴重物品通通藏好，行動不便的老人都避到地窖里去，然后就該做甚還做甚。

    實是顧記的護衛(wèi)隊戰(zhàn)績太過出眾。

    顧記的人，前一段時日都把打土匪當做消遣，基本上天天都清剿個兩三窩左右。

    手上沒血債的，或送些路費令其歸家，或安排活干，總歸別想再占山為王，也沒別的山寨容得下他們投靠，至于那些兇殘的根本就活不下來，剩下的罪責重的，該如何處罰便是如何處罰。

    顧莊一眾鄉(xiāng)親，一開始見顧家的護衛(wèi)隊剿匪歸來，還要歡呼雀躍，后來天天如此，也就習慣了，不過聽個熱鬧而已。

    茶余飯后的，這都是個消遣。

    現(xiàn)在讓鄉(xiāng)親們對這些土匪有什么強烈得反應(yīng)，呃，那未免是有那么一點兒強人所難了。

    顧湘撥了撥燈燭，展開信在燈下看。

    信仿佛折得有些匆忙，棱角不夠平順，字跡也稍顯匆忙，顧湘不由一笑。

    這些日子，她到仿佛比日日相見時，更覺得趙瑛親近，在信紙上的趙瑛，她不能用洞察之眼看他，反而從這好似充滿了小心機的文字里，一封封的信紙上，看到那個真實的趙瑛。

    他寫信時，裝得再是漫不經(jīng)心，顧湘也一眼就能看出他那一點微妙的緊張來。

    他寫得每一個字都很漂亮，用的墨是特制的，紙張總是暗紋精美，附帶淡淡的幽香。

    哪怕是今日，他匆匆寫了這封信，也下意識用了最秀氣的寫法，把他字跡中鋒利的那一部分隱藏了起來，信封大概是拿香薰過的，裝過信，信上便也留有清甜的香味。

    “小娘子，恐怕真出大事了，我們……走吧?！?/br>
    趙素素神色肅然。

    蕭靈韻低垂著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眼底深處卻有些驚痛之意。

    顧湘把信折好，放到自己的匣子里，從趙素素手中接過最新的情報，翻閱了半晌，倏然一笑：“皇城司寫文書的這人，都把咱們家自己的探子給傳染了，瞧瞧這情報寫的，簡直像是在寫傳奇。”

    趙素素心情緊張，本是沒心思嬉皮笑臉的玩鬧，可聽自家小娘子說起這個，也是忍俊不禁。

    “我看，分明是小娘子帶壞了咱們的人，連帶著污染了人家皇城司的精英才是?！?/br>
    說起家里這文書寫得都和故事傳奇一般的習慣，在趙素素她們看，責任都在自家小娘子。

    每次小娘子看各種文書，都要用自己的語言，繪聲繪色地給總結(jié)一遍，她總結(jié)完，平鋪直敘的內(nèi)容登時就生動起來，稍微一整理就是一篇好故事，再枯燥乏味的東西，在自家小娘子的眼睛里，口中，似乎也別有趣味。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從之，家里人寫文書，越發(fā)有故事性，還都是為了討好小娘子？

    就是秋麗如今也看出來，凡是自家小娘子喜歡的，皇城司那位安國公就不可能不喜歡。

    在安國公面前，小娘子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是極好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