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洗干凈手，拿了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拭，先不忙著做菜，轉(zhuǎn)身去看了看泡好的糯米，又瞧了瞧底下人準(zhǔn)備的粽葉。

    這粽葉除了選了許多菰葉，還照著顧湘的要求，挑了些蘆葦，荷葉，竹葉，芭蕉葉，各色各樣。

    指揮著二木幾個把粽葉都刷干凈，小火細(xì)細(xì)地煮了，顧湘連煮它們用的柴火，都是精挑細(xì)選。

    她這才把腌好的五花rou從甕里取出來，這rou腌制時并沒有切碎，只拿菜刀片成了薄片，只有細(xì)微處相連，此時一提，整個rou片微顫，宛如一簇盛開的粉紅色的花，瞧著就誘人。

    兩個從京城雇的仆婦，一邊洗洗涮涮，不停地把廚房內(nèi)外都清理干凈，眼角的余光看見幫廚們開始認(rèn)真處理粽葉了，眼前不禁亮了亮，不由自主地連吞了幾口口水。

    顧湘都還沒開始做，她們兩個便想著無論貴賤的，都要買幾個粽子回去給自家小孫子小孫女嘗一嘗。

    她們整日在廚房忙，最是知道‘顧記’的底細(xì)。

    這地處簡直像是不想賺錢，就是那些顧廚判定不合格的食材，在她們兩個看來那都是好得不得了，外頭的酒樓，除了樊樓這樣的頂尖大酒樓，恐怕都不一定敢日日用。

    一頭蒜，一棵蔥，想上食客們的餐桌，那都要過五關(guān)斬六將，非得勝過它們的同伴無數(shù)，這才有進(jìn)食客肚子的機會。

    如今就要過節(jié)，她們既進(jìn)了‘顧記’干活，那便是老天爺給的緣分，要是不提上幾簍好粽子回去，怕是后半年想起來都要心痛了。

    也許為著自己，她們舍不得吃這樣的粽子，可為了孫子，孫女，那就算節(jié)衣縮食，也是要買的。

    顧湘提著rou片輕輕一抖摟，半空中就有濃郁的酒香彌漫，香味一點也不刺鼻，除了酒香，還帶著一絲絲的甜，便是平日里沒有酒癮的幾個幫廚，都不禁咂摸了下嘴唇。

    老狗蹲在門口，使勁吞了口口水，不由腹誹了句：小娘子這也太暴殄天物了些。

    幸虧他不知道，前陣子作為免費小食，擱在外面任憑來買朝食的鄉(xiāng)親們?nèi)∮玫哪菐状蠊拮幼項?，也是拿這么香醇可口，放在外面還不知多少錢的好酒來醉的，否則怕是更要發(fā)瘋。

    顧湘聞了聞味道，略一點頭，直接下了辣手，啪一聲摔到案板上，眾人就聽著顧湘砰砰砰地摔打聲，極富節(jié)奏，聽得人心跳聲都要跟著飆升，不多時，眾人回過神，就見顧湘一只手撈起粽葉，輕輕一折，迅速地一層米一層rou地塞得密密實實。

    一時間眾人不由浮想聯(lián)翩，那rou真好看，紅如寶石，一定很香吧。

    確實很香很香！

    轉(zhuǎn)眼間，粽子已經(jīng)煮好了。

    粽子要趁熱吃才好吃。

    顧湘先撈了一個，待它稍微涼一涼就輕輕解開，一股又鮮又香甜的味就在整個廚房里橫沖直撞，霸道得讓人招架不住，四下里頓時口水聲四起。

    “唔?！?/br>
    顧湘吸了口氣，舉起粽子來看了半晌，轉(zhuǎn)頭問一眾幫廚，“大家看看，這粽子如何？”

    眾人：“……”

    不想看啊，我們只想吃。

    第四百七十二章 覓食

    廚房里上上下下的人，都齊刷刷地盯著落在顧湘手里的那只胖粽子，聞著仍不肯有半點退縮的香氣，人人口水橫流。

    很快就有幾個幫廚朝著粽子伸出了魔爪。

    “我們先試試。”

    幫廚周叔義正詞嚴(yán)，“端午節(jié)京城各家各戶都要上粽子，這可關(guān)系著咱們‘顧記’上下的顏面，絕不能有絲毫疏忽, 這粽子的味道，咱們一定要確定好了。”

    一句話沒說完，就見別人已埋頭苦吃上了。

    周叔：“……”

    虧死了！

    秋麗站在外頭，往廚房里眺望，見一群廚子圍攏在桌案旁邊吃得不亦樂乎，她家小娘子就站在一旁笑，也不知道制止一二。

    “……”

    秋麗簡直要氣死，猛地跺腳, 怒道, “吃，吃，吃，你們就知道吃，沒看見外頭都都炸了鍋。粽子都好了，趕緊送出去，難道要讓讓客人們吃涼的不成?！?/br>
    廚師們這才蜂擁而上，把一顆顆的，小巧玲瓏又可愛的粽子往竹簍里面裝。

    秋麗看了看小娘子，自不能當(dāng)著底下人的面說自家小娘子，卻仍忍不住板起了臉。

    顧湘失笑：“大家都很有規(guī)矩，沒耽誤正事。”

    秋麗哼了哼，也便罷了。

    其實自家小娘子雖待下寬厚，可家里規(guī)矩說嚴(yán), 也是真嚴(yán)，規(guī)矩之內(nèi)，小娘子極好說話，便是有些在秋麗看來，實在不像話的事，小娘子也不放在心上，但若是觸犯了家里的規(guī)矩，罰的也是極重，到也不必?fù)?dān)心這些人欺負(fù)小娘子軟弱可欺。

    雪鷹此時就立在廚房外的枇杷樹底下，手里捏著只小巧的粽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

    自從上次雪鷹把犯了規(guī)矩，惱羞成怒，沖自家小娘子大吼大叫的一小廝給一巴掌扇出墻外，扇掉了兩顆門牙以后，別說小娘子本身就不好糊弄，估計她就算是個面團，廚房里做活的這些人也不敢有絲毫不敬。

    “動作快些?！?/br>
    秋麗咳了聲，連聲催促。

    食客們的確已等得十分著急。

    rou粽子剛剛熟透，那滾滾而上的香味就順著風(fēng)穿過碧綠的竹林，吹入游廊，在一眾食客的身邊環(huán)繞。

    一瞬間，食客們便都顧不得閑話家常, 紛紛起身顧盼。

    林楓忍不住攀著扶欄，墊著腳尖，使勁伸長了脖子向遠(yuǎn)處看，真不是他饞，因著前不久剛遭了一回‘劫難’，雖說他自己不覺得那是什么劫，反而像是一場人生中難得的經(jīng)歷，他過得還挺快活，挺刺激，可家里人卻不放心他，他大哥愣是連書院都不讓他去，把他關(guān)在家里關(guān)了許久。

    在家里多陪爹娘幾日，他到也不是特別不樂意，只一點，他娘做菜做得實在差了些，每日想起‘顧記’的缽缽rou，他就饞得燒心。

    今天終于借自家先生的口，說服了爹娘，他一出門先不去書院，直奔‘顧記’。

    為了這一頓，他差點沒把自己的私房錢給掏空。

    林楓一進(jìn)‘顧記’大門，目光就在在場的食客身上轉(zhuǎn)了好幾圈，心下略有些放松，今天來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熟客，不過像謝彬那樣重量級的搶食者沒來，這幾個論精吃二字，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看。

    這下他就放了心，熟門熟路地聽著瑟瑟風(fēng)聲，抬頭去看掛在游廊處的水牌。

    “佛跳墻今天只有十六罐?！?/br>
    谷柨

    林楓點了點食客的數(shù)量，嘆了口氣，便不去看它。

    必定買不著，多看了也是傷心。

    ‘極樂宴’里的三道菜里有一道新菜，‘銅雀臺’，他還從沒有見識過，只是若點了這‘銅雀臺’，手里的錢就不夠點那道顧廚那道‘江山如畫’系列里的‘直上青云’。

    這道菜是八賢王親自推薦給他吃，據(jù)說是顧廚所有菜里，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最好這二字大概藏著他老人家的私心，可‘直上青云’的主菜是乳羊，配菜里份量最終的還是筍干，只這兩點便戳中了林楓的心，他愛吃羊rou，便是腥膻也不嫌棄，又喜歡食筍……

    蟹黃炒飯據(jù)說極好。

    陽春面也很好，配上‘顧記’這邊的涼菜碟子，簡直不要太合適。

    “滋溜?！?/br>
    林楓想著想著，口水都要流下來，眼角的余光掃視那幾個坐在他前面的食客，一眼看到李生半倚靠在柱子上，心里頓時一緊，唇角向后扯，目光順著李生的視線又落到他身邊那位俊俏公子身上，一下子就警惕起來。

    這公子雖瘦，臉也蒼白，可人家很隨意地扔到石凳上當(dāng)坐墊的斗篷，都一副比他全副身家還要貴得多的模樣。

    萬一要是他一個人把所有好菜都給撈了去……

    林楓迅速捏了捏錢袋，猛地挺直了胸膛，轉(zhuǎn)過頭目光灼灼地盯視對方。

    趙瑛也看向林楓，略微蹙眉。

    李生一本正經(jīng)地道：“林楓，書生，與八賢王是忘年交，顧廚待他極好，曾為他辛苦奔波許久。”

    瞬間，只見那公子的眼睛變得幽深而陰冷，林楓本能地向后挪了一寸，伸手摸了摸胳膊，激靈一下打了個哆嗦。

    林楓怔了怔，卻是越發(fā)挺直身體，不服輸?shù)匚⑽⒁恍?，胸有成竹地看了過去。

    ‘顧記’的美食，可不是有錢就能吃到最好的，這里是真正老饕的圣地，這公子他沒見過，一看就不是經(jīng)常在外面覓食的模樣，‘顧記’哪道菜最值得品嘗，他恐怕都不知。

    林楓一邊盯著趙瑛，一邊迅速地確定自己要點的菜，最想吃排在前列，后面再列下至少兩道備選。

    食材有限，菜也限量，錢包也不夠豐……必須認(rèn)真籌劃。

    正想著，就聞到了粽子的香味。

    rou香融合了糯米的米香，說不出的動人，只見‘顧記’的店小二推著小車，車上堆疊著竹簍，竹簍里只是平常折成三角形的小粽子塞得密密實實。

    林楓深吸了口氣，哪里還記得什么‘公子’，也不記得那滿腦袋的菜單。

    端午將至，當(dāng)然是要吃粽子！

    ‘咕嘟?！?/br>
    林楓緊張地看著粽子被依依分發(fā)到食客手里，目光不離那些竹簍，生怕輪到自己時，竹簍已空。

    正緊張得不行，林楓就聽見有個憂心忡忡的聲音響起。

    “……趙公子，武大夫說，您脾胃虛弱，粽子還是不吃的好。”

    林楓抬頭看去，目露驚喜，這是哪來的菩薩！

    第四百七十三章 安心

    林楓滿懷感激地看過去。

    說話的是個年紀(jì)頗輕的小娘子，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相貌秀氣，眉眼略帶了幾分薄愁，弱不勝衣。

    林楓看著她有些眼熟，半晌才想起，這不是王相公家的那位小娘子？

    她什么時候回的京城？

    林楓到不是說對這位王家小娘子有什么意見, 人家是貴女千金，他不過是個普通的書生，只是以前混詩會時，偶然見過這位，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也不可能有交集。

    不過林楓對這樣……纖細(xì)的女子從來敬而遠(yuǎn)之, 不是他覺得人家哪里不妥，只是他家的人, 從他娘到他的侄女, 個個都是說話大嗓門，行走坐臥都爽利得很，他習(xí)慣的也是那樣的女性，遇見王家小娘子如此一位畫中才有的才女，唔，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林楓挪開目光，不再看那一汪春水一般的眼波，心里卻是偷笑，這樣的小娘子溫柔款款相勸，是個男人就頂不??！

    趕緊走人吧，多弄走一個，就少一個和他搶飯吃的。

    這回的粽子也不知包了多少個……林楓目光流轉(zhuǎn)，就見游廊里等的客人個個坐立不安，蠢蠢欲動，看樣子是都想嘗嘗這rou粽子的滋味。

    也是, 來都來了，粽子都到了嘴邊，誰舍得不吃？

    哎，‘顧記’處處都好，就是做的菜和點心永遠(yuǎn)都不夠大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