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顯也知道，自己再狡辯也無用，根本糊弄不過去，干脆就垂頭不言不語。

    顧湘低頭看了眼小猴子，微微瞇起眼，那猴子登時(shí)毛發(fā)直立，身體一僵，倒栽蔥般撲通一下栽在地上，雙目呆滯，眼瞅著就要沒氣。

    老翁嚇了一跳，顧不得別的，連忙撲過去抱起自己的猴子，疊聲呼喊：“毛頭，毛頭你怎么了，毛頭你別嚇我?！?/br>
    顧湘笑了聲。

    一聽到她的聲響，老翁哪里還不知這是顧湘做了什么，簡直嚇得手腳冰涼，一下子變了臉色，哀求道：“小娘子，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這猴過不去，您要整治，就整治我，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顧湘冷下臉：“你們那么多人盯著我，非要給我安個賊的名號，究竟是想作甚？”

    老翁愣了愣，支支吾吾地不說話。

    顧湘無所謂地聳聳肩：“秋麗，走吧，回家做粽子去。”

    這下老翁受不住，忙道：“不要，是孫小哥，呃，是孫龍那廝看小娘子你不順眼，說是要教訓(xùn)你一頓好出氣?！?/br>
    “我們幾個只是聽姓孫的話，做了出頭鳥，早知道小娘子您這般厲害，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

    老翁打扮像個老翁，這會兒一開口，所有人都聽出來他年紀(jì)不大，說不得也就是二十幾歲。

    “賣我賣的到是挺快?！?/br>
    孫龍大踏步地過來，撥開人群，一抬頭瞪著顧湘就道，“沒錯，就是我支使的，你也不用為難這些蠢物，有什么本事盡管朝老子使，哼，我就是看你們不順眼，一個個的眼睛長到腦門上去，欺軟怕硬，別人怕你們，老子賤命一條，死都不怕，還怕你們？”

    顧湘：“……”

    秋麗氣得翻了個白眼：“呵，就許你作弊，不許別人反擊，什么東西！”

    第四百六十八章 嚇唬

    秋麗的話音未落，就聽見孫龍連連冷笑，雙目瞪視著她，眼底翻白，一臉冷淡古怪，心中一時(shí)也無語，怒氣上涌：“呵, 這是個什么玩意，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被人給套麻袋弄死？”

    她氣了半晌，怒道：“算了，等張捕快他們到了，交給他們處理便是，小娘子，咱趕緊回家, 真是, 逛個街竟然都能逛出一肚子的氣, 煩?！?/br>
    顧湘點(diǎn)頭。

    老翁手無足措地看著自家的毛猴兒，心中焦慮，眼見顧湘要走，嚇得腿腳軟得站不起來，連忙道：“小娘子，孫龍這廝剛才跟我們說，小娘子您眼高于頂，恨不能把我們這些苦哈哈全弄死，不講道義，不講規(guī)矩，都說禍不及家人，您卻是專門踩弟兄們的軟肋，哪疼戳哪兒！”

    “不只是您，還有那個小娘子，聽說整日嫌人不干凈，管人穿衣穿鞋, 洗澡刷牙不說，就連人喝什么水都有規(guī)定，要是不按照她說的做，就不收人家賣的菜和rou，分明瞧不起人。”

    秋麗：“……”

    顧湘一開始還有些糊涂，聽著聽著就笑起來，笑得不行，搖頭道：“秋麗，走吧?！?/br>
    這等事，自然要交給開封府處置。

    顧湘可沒時(shí)間來斷這樣莫名其妙的官司。

    秋麗卻是受不了，她的確要求只要‘顧記’后廚的大門，那就要干凈整潔，頭發(fā)和澡都要三日一洗，平日不許飲不潔之水，尤其是手，指甲要修剪干凈，衣服要拿開水煮過才能穿等等。

    但這些規(guī)矩，她們‘顧記’上下所有人那也是要遵守的。

    秋麗冷笑：“你是不是有病，我家做的可是正經(jīng)的飲食生意, 全是入口的東西, 廚房每天恨不能收拾一百遍，干凈得地上半點(diǎn)灰塵都不見，能照出人影來，那些送菜的，送rou的，干雜活的，穿得破破爛爛，帶進(jìn)來一地的泥土，虱子，臭蟲，污了我們家的飯菜怎么辦？”

    “我不光要管著他們的衣著穿戴，連他們生不生病我也要管，進(jìn)我們家后廚的門，他們還得身體健康，身體上有一星半點(diǎn)的問題，我們也不能讓他們進(jìn)?！?/br>
    “有沒有病的，整日尋大夫看那不大現(xiàn)實(shí)，可入口的東西只要沒問題，樣樣潔凈，那這人得各種能傳人的病的幾率，總歸就要小得多，不過是讓他們承諾勤洗手，勤洗浴，不喝壞水而已，再說，他們不承諾，大不了不和我們做生意就是，我又逼他們遵從？怎么到成了我的罪過！”

    秋麗冷聲道。

    圍觀的百姓一聽，都覺得是這么個道理。

    孫龍卻是抬眉冷笑：“果然是個不食人間疾苦的貴人?！?/br>
    他一句話沒說完，顧湘微微一笑：“小子，是你不知道人間疾苦吧，我知道燒水要廢柴，費(fèi)力氣，我知道澡不能輕易洗，尤其是頭，頭發(fā)長，洗了容易傷風(fēng)，但我們‘顧記’就是要求多，但凡想和‘顧記’做生意，就要遵守這些讓人很不方便，恨不痛快的規(guī)矩，不方便也只能忍，累也只能忍，不小心受了風(fēng)寒，甚至一命嗚呼，我們也是不管的。”

    谷蚙

    一眾圍觀的都收了聲，好些人目中露出些異樣，就是秋麗也不禁伸手扯了扯顧湘的衣袖，這孫龍皺起眉頭，反而沒了言語。

    旁邊賣水的老人家嘆氣：“‘顧記’的規(guī)矩是又多又重，菜場那頭，大家提起來也是整日要說幾句嘴，可還不是爭著搶著要給‘顧記’供貨？一般顧記的廚師們都是寅時(shí)三刻左右去菜場，每到這個時(shí)辰，菜場的菜瞧著都是最干凈，最新鮮水嫩的，便是沒能做了‘顧記’的供菜商，也有不老少的人樂意每天把自己捯飭得干凈利索，只盼著下回‘顧記’選供菜商，能有自己一份。’

    “誰不知道燒水要用柴火，要費(fèi)力氣，還要承擔(dān)風(fēng)險(xiǎn)？大家還不是爭著搶著要去干？”

    賣水的老人家苦笑，“我這是家在山窩窩里，種了些菜也只夠自家吃用，否則我都想去跟他們競爭，‘顧記’給的價(jià)格極公道，一點(diǎn)都不壓價(jià)，難得的是不拖欠菜款，都是現(xiàn)結(jié)的?！?/br>
    “簽了長供的契書，驗(yàn)收合格還能拿水補(bǔ)，柴補(bǔ)，人家要求是高，可人家給的價(jià)錢，讓我們這些尋常老百姓們根本無從拒絕，就算特別麻煩的時(shí)候，也不會因?yàn)檫@點(diǎn)麻煩就不去做了?！?/br>
    孫龍眼睛里流露出一絲迷茫。

    顧湘想了想，還是道：“這回你是栽了，以你現(xiàn)在身上背的罪名，抄家滅族不至于，肯定是要流放，要不然就是發(fā)配充軍，我給你提個醒，別老說自己孤家寡人，什么都不怕，你也不是石頭縫里冒出來的，再和你爹娘鬧翻了，那也是你親爹娘，最好不要把他們托付給你現(xiàn)在心里的那個朋友……此次你會找秋麗的麻煩，恐怕也是托了你那朋友的福?！?/br>
    “言盡于此，愛聽不聽?！?/br>
    顧湘說完，就走到耍猴的老翁身邊，低下頭沖那只躺在地上挺尸的毛猴吹了口氣。

    毛猴蹭一下躥起來，縮到耍猴人背上去，從肩膀上探頭出來，躲躲閃閃地瞟了瞟顧湘，卻是再也不敢吱吱吱地告狀。

    顧湘心下好笑，只對耍猴的這老翁道：“你要是真心覺得這猴子是你的家人，就不該教它去偷東西，今天你這毛猴撞到我手里，算它走運(yùn)，如果哪日它撞到別的什么人手里，被人捉住，燉了猴腦兒吃，那都是必然的事，只要它這毛病不改，早晚有一日要有這般下場。”

    耍猴人被嚇得臉色都綠了，他稍稍一想，就覺得眼前這小娘子所言，每一字每一句竟仿佛是必然要發(fā)生的事。

    猴子使勁貼著他的后背，把腦袋埋在他的脖頸上，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瑟瑟發(fā)抖。

    耍猴人反手把猴子抱在懷里，一人一猴抱頭痛哭。

    顧湘嚇唬完猴子和人，心里暢快些，回頭就見秋麗兩眼亮晶晶地看她，不由失笑。

    這時(shí)開封府的衙役也到了。

    來的正是顧湘的老熟人張捕快，顧湘同他說了兩句，轉(zhuǎn)身便帶著秋麗返回‘顧記’。

    第四百六十九章 巧遇

    顧湘一轉(zhuǎn)身，在場圍觀的老百姓們齊刷刷就給她讓出條路。

    “……”

    一時(shí)間，她都有種自己才是那整日欺負(fù)人，讓人敢恨不敢言的大惡霸的感覺，而往自己身上扣帽子，試圖讓她背負(fù)小偷罪名的這幾個，才是可憐巴巴受盡委屈的小白菜。

    孫龍低著頭, 任憑張捕快把他轄制住，目光閃爍，一言不發(fā)。

    他心里并不太信顧湘的話，也不覺得自己會栽多大的跟頭，雖說本朝對偷竊懲罰極重，動輒處死, 可那也得拿得到證據(jù), 抓賊拿臟。

    正因?yàn)橥蹈`罪名重，要上報(bào)皇帝, 各地官府衙門才越發(fā)慎重，事實(shí)上衙門通常對他們這些小偷小摸，拿不到什么確鑿罪證的，更多的是關(guān)上幾日，也就不了了之了。

    孫龍也算是進(jìn)出過幾次衙門的專業(yè)人士，對這些個事情看得相當(dāng)開，可不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讓人一嚇唬就亂了方寸，胡說八道。

    他猜測，那小娘們就是覺得氣不順，故意要壞他心境，挑撥離間，給他添堵添亂的。

    他的好兄弟可不是一般人物！待他也是一片真心，兩個人的情誼比天高，比海深, 任這女人怎么胡謅, 他也不可能不信兄弟, 到去信她。

    只他再有信心，可不知為何，心里竟還是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難得的有些后悔。

    他一開始?xì)獠贿^，去故意戲耍那個女人也便罷了，實(shí)不該因?yàn)樽约罕辉伊藞鲎?，就不管不顧地做這等手腳。

    孫龍微微蹙眉，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最近一段時(shí)日他那位好友跟他說過的話。

    他說，自己那個彪悍老娘得了重病，怕是熬不了多上日子。

    傷寒，很嚴(yán)重。

    那天早晨下了雨，他那老娘簡直跟得了失心瘋似的，非要去河邊洗澡，結(jié)果一腳跌進(jìn)河里頭，被人撈上來時(shí)就還只剩下半口氣。

    也是老太太命硬，就這般，還愣是沒死，只是還不如死了干凈, 現(xiàn)在茍延殘喘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她到是倒在床上, 從此什么都不用管, 他那倔老爹的日子，卻是幾乎很難過下去。

    老頭兒又不肯對他服軟，更不肯住到他妹子妹夫家，一個人照顧老婆子，還要顧著他那傻侄子，也要顧著妹子家的兩個外甥。他想給兩個孩子攢筆讀書的錢。

    聽好友說，老頭子的日子過得簡直苦不堪言，再這么下去，說不得哪天夜里，家里兩個老頭老太就要一命嗚呼。

    真到了那一步，指不定外人還發(fā)現(xiàn)不了。

    以他大哥和他妹子，十天半月不肯去一趟的那架勢，指不定等他們兩個被人覺察時(shí)，人都成了臭的。

    諸般雜念在孫龍腦子里炸開——他老娘當(dāng)時(shí)為什么非要去洗澡？

    因?yàn)樗锵牒汀櫽洝鲩L久的買賣，偏‘顧記’的那個叫秋麗的丫頭讓人傳話，說她娘不干凈，太臟了，所以‘顧記’這回不收他們家的菜，讓他娘下回再去。

    一念及此，孫龍心底的火氣就蹭蹭地向上躥，燒得他腦袋疼得厲害，回頭惡狠狠地瞪了顧湘一眼。

    張捕快一肘子抽上去：“老實(shí)點(diǎn)！”

    孫龍脖頸一挺，也瞪了張捕快一眼。

    谷灖

    “看什么看，混賬東西。等回了開封府，老子到要看你還敢不敢這般放肆！”

    咬了咬牙，張捕快把旁的話吞回去。

    就在前日晚上，府里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貴客，那貴客和府尹談了一個多時(shí)辰，竟把他這么個不上不下的小捕快叫過去吩咐了些事。

    到現(xiàn)在張捕快還有點(diǎn)回不過神，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心里頭就砰砰作響。

    張捕快瞥了孫龍一眼，心道：他這兩日正愁沒個好借口，能把這孫子名正言順地弄回去審一審。

    結(jié)果這小子就撞到小娘子的頭上，簡直是瞌睡有人送枕頭！

    “顧廚她老人家一定是我的貴人。”

    貴人顧湘從人群里鉆出來，忽然止步：“好像還有點(diǎn)什么事？”

    秋麗愕然，轉(zhuǎn)頭四顧：“咦，雪鷹呢？”

    雪鷹此時(shí)竟沒跟在顧湘身邊寸步不離，而是獨(dú)自一個在道邊走，臉上還蒙上了一塊兒黑布，乍一看和以往氣質(zhì)很是不同，連秋麗都沒第一時(shí)間把人給認(rèn)出來。

    顧湘失笑：“不是說她。”

    雪鷹這丫頭不怕老虎，不怕豺狼，平日里見她雖不像對貓啊狗啊一類的小寵物有多喜歡，到也沒見異常，今天出來逛街，顧湘卻一下子發(fā)現(xiàn)了完美的雪鷹竟也有弱點(diǎn)。

    她怕猴子！

    “我并非是怕?！?/br>
    顧湘并未真說出口，雪鷹卻已知她的意思，搖頭道，“就是覺得有點(diǎn)膈應(yī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