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乙略微沉吟，竟是沒拒絕。

    按理說皇城司的人的相關(guān)消息，都該嚴格保密才對。

    顧湘也沒多想，看著周小乙讓人提過來的足足六大箱子病例, 比劃了下，這裝病例的箱子都要和她一樣高了。

    默默伸手翻了兩本, 顧湘眨了眨眼, 輕咳一聲, 若無其事地又把病例塞回去，裝作沒看見這些，抬頭柔聲道：“我們?nèi)ヒ姴∪?？?/br>
    周小乙應了聲，帶著顧湘朝后院走去。

    那漢子竟不離開，始終跟在顧湘右側(cè)后方，警惕而執(zhí)拗地瞪著她的后心，嘴里念叨個不停：“一個小娘們兒，做得東西能吃？姓周的你可真是心大，楊哥怎么對你的？到現(xiàn)在這地步了，你不趕快再去尋個神醫(yī)回來，到整日守著一窩酒囊飯袋瞎鬧騰，要是楊哥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有一丁點的損傷，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

    周小乙恨不能把耳朵給堵上。

    顧湘回頭瞥了他一眼，那漢子深吸了口氣，冷笑：“看什么看，就是說的你，我說你一個小娘們兒，不好好在家里繡花，出來干什么？你要是鉆到錢眼子里去，干點什么不比到我們這來坑蒙拐騙強？不要以為你，你有點背景，就能肆意妄為，我——咳咳咳咳?！?/br>
    周小乙默默把手收回來，尷尬地看著顧湘：“馬上就到。那家伙已經(jīng)死了，當他不存在就行?！?/br>
    他心里卻暗自苦笑，王巖這白癡，這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什么叫人家有點背景？

    他知道個屁，一年多沒回國，一直在外頭飄著，只聽了點京城的八卦消息就自以為是！

    周小乙其實知道的也不多，但若不是謝尚話里話外都快要說，除了這位顧廚以外，別的廚師，無論廚藝多好恐都難當大任，他是真心不想和這位顧廚打交道。

    李生傾慕顧家小娘子的事，他自己沒承認過，但聽京城各路的流言，周小乙就有七八分的相信。

    若是假的，怎不見李生出面澄清？

    狄小公子還說，他們老大竟也對這位情根深種，這事，周小乙不予置評，他一向的準則就是，絕對不碰和老大有關(guān)的任何事，不說八卦，也不多關(guān)注，老大的命令出外。

    顧家這小娘子，在皇城司可絕對是掛了號的危險人物！

    谷顇

    “到了?！?/br>
    周小乙窺了眼顧湘的臉色，見她眉眼柔和，絲毫不見戾氣，心里也一松。

    眼前的屋子不大，窗戶開著，陽光明媚，到是不見昏暗。

    顧湘隔著窗戶看去，就見一個身形高瘦的年輕男子，正倚在床頭盯著窗前的一對經(jīng)瓶看，只看他的面色，到不像病入膏肓的模樣，雖單薄了些，臉色也稍嫌蒼白，但神色間卻是十分平靜。

    唯獨看到他的指甲和頭發(fā)，才看出他的身體確實恐怕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

    指甲很細，有細微的裂縫，顯然十分的脆。

    頭發(fā)梳理得到整齊，可枯黃干燥的很，有幾根斷落，浮在他肩膀上，就斷口來看，頭發(fā)也十分脆弱。

    周小乙手指微顫，低聲道：“我們之前一直沒看出楊哥生病來，他剛執(zhí)行完一次很重要的任務(wù)，這任務(wù)花了足五年的時間，終于結(jié)束了，結(jié)束之后楊哥就辭了官，說要過點清閑日子，結(jié)果這才不到半年，人就成了這副樣子。”

    說起這些，周小乙心里也是惶惶，腦子一陣懵。

    顧湘的洞察之眼從遇見皇城司的人時起便是開著的，此時卻不必去看，只瞧表情，也知道周小乙滿心都是茫然。

    “楊哥的身手一向好，精力充沛，出任務(wù)從沒有失敗過，他——怎么會??？”

    顧湘沒說話，舉步便上了臺階。

    那一直找茬的漢子王巖，三兩步追上來，擋在前面，橫眉怒對，嘖了聲，沖顧湘冷聲道：“進門時仔細些，看見了沒有，我們楊哥要緊的寶貝都在屋里，平日連碰都不許別人碰一下，尤其是外人，你若一定要進門，地上的屏風，墻上的那幅數(shù)九消寒圖，都給我躲得遠遠的，最重要的是——”

    “那對經(jīng)瓶?！?/br>
    顧湘笑道。

    王巖重重點頭：“沒錯，算你有眼力，別的東西你碰到了，我最多幫楊哥出出氣，要是你敢碰那對經(jīng)瓶，楊哥說不定會弄死你，到時候你可別管我們沒提前提醒！”

    顧湘點點頭：“明白，我已經(jīng)了解得十分充分。”

    說著，她對王巖笑了笑，彬彬有禮地道：“你愿不愿意對你這楊哥伸出援手？”

    王巖：“？？”

    顧湘微笑，猛地抬腳，一腳踹到王巖的……屁股上。

    撲通！

    王巖整個人趔趄了兩步，站立不穩(wěn)，向前栽去，本能地一伸手。

    哐當，咔嚓！

    一對兩只通體素白的經(jīng)瓶落了地。

    地是青石板鋪就的地面。

    結(jié)實得很。

    砰砰砰！

    王巖心頭狂跳，僵硬地抬頭看向楊哥，只看到楊哥的眼里，仿佛迸出兩團rou眼可見的火苗來！

    “……”

    第四百四十章 不是我

    王巖僵硬地轉(zhuǎn)頭，盯著地上碎成兩半兒的經(jīng)瓶。

    瓶子依然色澤柔潤而美麗。

    王巖渾身一顫，真恨不得戳瞎了雙目。

    門內(nèi)門外一時都是靜寂一片。

    周小乙也是瞠目結(jié)舌，眼珠子瞪得老大，看看顧湘，再看看房間里的楊哥和王巖，一時無措。

    顧湘特別淡定地向后退了一步, 輕輕關(guān)上門，就聽屋里發(fā)出一陣慘嚎。

    “啊，楊哥，不要！?。　?/br>
    剎那間，整個房間像發(fā)生了地震，到處是轟鳴聲。

    “嗚, 楊哥仔細身體, 千萬別生氣！嗚嗚！”

    顧湘：“噗, 咳咳?！?/br>
    周小乙越發(fā)不知所措，冷汗都要冒出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顧家小娘子。

    這位此時乍一看到是挺一本正經(jīng)的，可仔細一看，竟連眼睛里都是笑意，嘴角更是很努力地想去扯平的模樣。

    顧湘輕咳了聲，眨了眨眼，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實在有點高興。

    自從穿越以后，她表面看著豁達，表現(xiàn)得也還算輕松，可其實心里總有些說不出的壓抑。

    就算在她的那個世界，她實際上已無牽掛，可這兩個世界怎能相比？

    見到眼下這個朝代之后，她越發(fā)懷念她誕生的世界, 閑下來她編故事時, 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當年寫作的情形，要是哪一日還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她再寫網(wǎng)絡(luò)小說, 恐怕會有點不能適應。

    總覺得她便是給主角安排再多的金手指，給她開多大的掛，這個主角但凡是穿越到古代，想必也很難會開心幸福，那她豈不是只能寫悲?。?/br>
    悲劇受眾太小了，怕是賺不來錢的。

    “哎！”

    哐當。

    “??！”

    屋子里又是一聲慘叫，顧湘打了個激靈，驚醒過來，連忙把面上的神色收斂了收斂。

    這愛走神的毛病不是現(xiàn)在有的，那是她從小就有，一時半會兒怕是改不了。

    周小乙神色肅然，猶猶豫豫地登上臺階，扒著門縫墊著腳尖，努力朝里面看去。

    顧湘聽著里頭的動靜，覺得這熱鬧一時半會兒怕是完不了，她也不大想看，干脆就尋了個背風遮陽的地處坐下琢磨琢磨這回的菜怎么做。

    沒見到病人之前，顧湘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見了他一面，就有了五分把握。

    “別說，換上別的廚師還真挺難辦的?！?/br>
    剛才只驚鴻一瞥，但那食客身上的問題實在太顯眼了些——他身上各種復雜的情緒糾結(jié)在一起，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片虛無晦暗，顧湘都不曾細看，就感覺眼前這人那種面對塵世再無留戀，百無聊賴的郁悶和憂愁。

    脈案上寫他罹患心疾，病情自冬日始加重，數(shù)次開方，皆是無效。

    顧湘到覺得這脈診得極準確，皇城司請的大夫都很是有兩把刷子。

    谷銘

    就連他們這些神醫(yī)，嘗試了各種本該有效的藥方，最后都作用寥寥，那顧湘猜，大約多少是因著這食客的心病太重了。

    顧湘做的吃食，真不是靈丹妙藥，救不了必死之人，但她的‘紅塵’系列，還有正經(jīng)的‘極樂宴’，在調(diào)整人的情緒和心理方面卻相當了不得。

    有時候顧湘自己都被自己做的菜嚇一跳。

    周小乙來回踱步，已嚇得是六神無主，半晌轉(zhuǎn)頭叮嚀身邊的人：“葉神醫(yī)不是回京了？速去請他老人家過來?！?/br>
    滿京城的神醫(yī)，宮里的御醫(yī)，他們已經(jīng)請遍，那幾位大夫雖不曾明說，但也各自都有暗示，說楊哥已是藥石罔效了，除非是神仙，否則恐是哪位大夫，都無能為力。

    葉神醫(yī)雖說帶個神字，到底不是神仙。

    周小乙這些時日當真是有些絕望，知他老人家回京，也沒想去請人來，實是連楊哥這些日子都有些累。

    那些大夫說他五臟皆衰，進不得補藥，就連吃食也最好用流食，葷腥rou類更是要少沾。

    如此，方可延一延壽數(shù)。

    周小乙不敢說完全明白楊哥的心思，卻也知道，若就這么茍延殘喘地挨著求多活一段時日，楊哥肯定更愿意痛痛快快地度過所剩無幾的時光。

    王巖心里其實也很明白，只他沖動魯莽，以前被楊哥救過好多回，又是楊哥親手教出來的，感情深厚，哪怕明知道該怎么做，卻還是不能接受現(xiàn)實。

    房間里一陣哐當聲過后，終于安靜了，周小乙小心地推開門探頭朝里面看去，見楊哥立在窗邊，手里擺弄那一對經(jīng)瓶，神色平淡，臉頰上略浮現(xiàn)出一抹紅，除此之外到?jīng)]什么異樣，這才松了口氣，進門就笑道：“楊哥你也別太生氣，王巖是個什么玩意，您還不知道，他哪天不惹禍？”

    周小乙這般一說，楊哥輕輕扭過頭，盯著地上的王巖，目中寒光更盛。

    王巖：“……”

    周小乙咳了聲，忙把顧湘引進門：“真是讓小娘子見笑了，王巖這家伙就是骨頭輕，不挨打不舒服?！?/br>
    王巖：“……”

    顧湘莞爾：“這到好，我還就愁找個不怕挨揍的。”

    說完，不等暴怒的王巖爬起來，她便先跨過去，走到楊哥面前，從袖子里摸出本冊子遞過去，笑道：“我先去準備食材，這是我自己的私人菜譜，先生不如先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有什么忌口的，歡迎點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