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吃的牛rou少，且每次吃，大部分都是老弱的，那些壯年因跌斷腿被宰殺的上等牛rou，他這等身份，可真是不怎么能吃得上。

    估計換做地方上衙門里的捕快，到比他們敢嘗鮮?？伤碓陂_封府，天子腳下，聽起來是威風(fēng)八面，其實是真不敢行差踏錯半步，他們這等身份，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是關(guān)乎身家性命的大事。陛下仁厚，待下寬仁，寬仁的那也是臣下，和他們這些捕快衙役的，當真沒甚干系，身在京畿要地，事事都要謹慎。

    張捕快瞇著眼，陶醉在這無邊的美味里。

    葉神醫(yī)到是比張捕快鎮(zhèn)定，卻也是加快速度，一口氣吃了好幾塊兒rou，這才長出了口氣，簡直是肅然起敬道：“以后一定帶我夫人來嘗嘗顧廚的手藝，這湯汁都滲到了rou里，每一口的滋味都不同，實在很是讓人驚喜。”

    顧湘輕笑：“葉神醫(yī)喜歡便好?！?/br>
    談笑間，老狗匆匆跑回來，盯著那一鍋牛rou一眼，兩眼，并三眼，低聲道：“小娘子，我已經(jīng)讓人去了，剛才傳來信兒，消息已傳得差不多?！?/br>
    顧湘看了看時間，點點頭，順手盛了大半碗米飯，又把牛rou一翻，從底下?lián)瞥鲆簧鬃庸S干配牛rou連同湯汁都澆了上去，遞給老狗。

    老狗眼睛一亮。

    周圍一群食客，連同張捕快和葉神醫(yī)登時受到了十萬噸傷害！

    吸滿了湯汁的筍干與肥瘦相間的微顫顫的牛rou塊混在一處，明明沒有擺盤之美，卻瞬間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眼球，香味澎湃，撲鼻而至，誘得人心頭亂顫，坐立不安。

    老狗連忙翻了個凳子坐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撥飯菜，飽滿的米粒，濃郁的湯汁，筍干又鮮又香，牛rou又嫩又滑。

    葉神醫(yī)眼巴巴看著，干巴巴地道：“這rou和油，吃太多了其實不好，不健康，容易長胖，我看這位應(yīng)該會些功夫？當兵的吧？那你可不適合多吃這么油膩的rou，萬一長出一身肥rou，豈不可惜？”

    老狗：“……”

    想當年兄弟們?yōu)榱艘粔Krou，能打架打成狗腦子，這哪門的神醫(yī)，搞笑呢？

    只現(xiàn)在他在京城，不是那些鄉(xiāng)下地方，好歹也要顧及體面，尤其要顧及小娘子的顏面。

    老狗只笑道：“我每天早晨要打拳，晚上也要打拳，我每天光是rou就要吃兩三斤，都是我們家小娘子親手做的，早吃習(xí)慣了，每頓不過吃七八分飽而已，無妨?！?/br>
    葉神醫(yī)：“……”

    不光葉神醫(yī)，周圍食客皆是羨慕得不成。

    好幾個食客都忍不住嘀咕了幾句——‘我也要每日習(xí)武打拳！’

    能不能練出樣子來，那到無妨，如果能胃口大開，每天到顧廚這吃飯，吃個兩三斤的rou肚子還有富余，那該有多美？

    老狗派人四處走了一圈，好好宣揚了一回‘顧記’食肆的蛇血酒里，可能有一部分含有某種毒素的事。

    此時一眾喝過蛇血酒的食客，陸陸續(xù)續(xù)從四面八方而來。

    個個面色陰沉里帶著擔(dān)憂，也有些聽了張喬安的經(jīng)歷，心里不免有點向往。

    “顧小娘子那針，當真是如此神奇？”

    顧湘：“……老爺子，您踏踏實實喝您那壇酒，要是還有擔(dān)心，給我退回來也成，酒里顯見是沒毒的。也用不著我來施針？”

    “喝了毒酒的才成？”

    年過七旬的老翁，微微顫顫地眨了眨眼，“那有毒的在哪兒呢？”

    顧湘：“……”

    秋麗和櫻桃趕緊把老翁拽起來，細聲細氣地哄他，答應(yīng)了一連串條件，總算把人好好地移交給老人家貼身的長隨小廝。

    顧湘笑了笑，低聲嚇唬他們：“你們主人跑去喝毒酒，我可不負責(zé)任?！?/br>
    長隨：“……”

    的確是必須要看嚴些。

    葉神醫(yī)坐過來，一邊吃著烤串，一邊看顧湘給這些食客們診脈，越看越想笑，嘴里咂摸下烤串的滋味，卻還要對顧湘各種夸贊，什么‘小娘子這醫(yī)術(shù)，真是舉世無雙’‘小娘子這樣的醫(yī)家，縱然算不上千年難遇，百年難遇的，至少老頭子幾十年行醫(yī)中，沒遇見過一個?！鹊取?/br>
    老神醫(yī)不肯說謊，可牛rou好好吃，筍干好好吃，對他來說最好吃的，竟是烤芝麻餅，芝麻餅上刷上細細的醬料，吃起來外皮酥脆，內(nèi)里綿軟，醬料也極適口，或許比不上那些rou的滋味霸道，可這五谷雜糧，才是一個人必須要日日吃的東西。

    為了這口烤芝麻餅，他不至于說謊，可把實話說得像好話，像在夸顧小娘子，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顧湘揉了揉耳朵，稍稍心虛了一瞬，卻是揚了揚眉，上下打量了下此時坐在她面前的年輕女子。

    女子看起來很年輕，蒙著面紗，低垂著頭，指甲修剪得齊整，細聲細氣地道：“小女曾在曹家酒樓做過事，有幸吃過林公子贈的一盞酒……”

    顧湘一下子笑起來：“是你啊，我在薛山家見過你，方娘子不是說要把你賣了？現(xiàn)在看，小娘子瞧著到還平安？”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交談

    顧湘的聲音又輕又軟，臉上的表情也是溫溫柔柔。

    秋麗和櫻桃都很熟悉自家小娘子的表情。

    她好像總是這般溫柔和氣的，遇見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大人物，她是這樣的表情，遇見街邊小販，道旁乞兒，她也是這樣的表情。

    溫柔的，和氣的，和這個世間有些格格不入，但這并不是自家小娘子不好，而是這個世間配不上她的好。

    秋麗和櫻桃一行人在心里把顧湘夸成了一朵花，對坐的年輕女子卻是嚇出一身冷汗，十指猛然收緊，倏然色變，她身上穿著很厚的衣裳，如今春暖花開，都快入夏，京城天氣炎熱，此處又是好一排長長的燒烤攤位，煙熏繚繞，火苗亂竄。

    一群食客們，最矜持的也忍不住稍稍解開幾顆扣子，手里拿著能拿到的各種東西輕輕搖動著扇扇風(fēng)。

    這個女子身上卻裹著好幾層衣裳，只從露出的手上，額頭上看，絲毫也不見汗，到像是還有些冷。

    顧湘一笑：“別亂想，沒有你腦子里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原因，我就是記性好而已。”

    “當時我在薛家，掃了你一眼，雖然沒看真切，卻也記住了?！?/br>
    年輕女子本能地伸手去護自己的面紗。

    顧湘揚了揚眉，她手一僵，登時也察覺到自己這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吞了口口水，訥訥無言，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不是好長時間沒吃過一頓踏實飯了？”

    顧湘莞爾，讓櫻桃去給她盛一碗飯，再把菜端上來。

    “咱們廚房放著一道炒雜蔬，一道油燜春筍，你把這兩道素菜給這位客人?！?/br>
    年輕女子怔了下，顧湘就笑：“我覺得你茹素，放心，我這油燜春筍也是用的素油，是素做，沒加rou，所以沒有葷腥。”

    顧湘這兩道菜并不是從商城買的菜譜，是她自己喜歡吃，如今調(diào)味調(diào)得更精細，便比以前就更愛吃了。

    上學(xué)的時候，顧湘同寢室的舍友減肥，餓得久了，總要求她燒一道素做的油燜春筍，又解饞又不容易長rou，屬于地地道道，人人都愛吃的美味。

    顧湘這道春筍和尋常的燒法不同，里面加了梅干菜來燒，這梅菜酸甜爽口，色澤更是金燦燦的，配上春筍一燒，春筍登時也染上了些許酸味，既開胃又好吃。

    酸酸甜甜的滋味充斥了整個桌子。

    年輕女子吃驚地看了看顧湘，顯是不明白明明并不認得，為何她竟知自己已是茹素多年。

    嘴唇微動，她一時卻并未開口，目光忍不住在餐桌上流連，到如今，她已是好些時日胃口不開，此時一聞見這股子特別的酸味，居然口舌生津，肚子好似終于知道什么叫餓，咕嚕咕嚕直叫。

    顧湘笑了笑，伸出手去握住年輕女子的手腕替她診了下脈，點點頭道：“終于碰到一個真的。怎么稱呼？”

    “我姓……云，您叫我云娘便好?！?/br>
    顧湘頷首：“我在這兒都坐了半日，過來找我的已經(jīng)有六十九個人，只有兩個需要我動針，云娘，你是第三個，看來給我酒里下毒的師兄，還挺照顧我的。”

    云娘的目光微微閃了閃，慢吞吞地端起碗，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撥飯菜。

    吃完一碗，又管秋麗要了一碗，等到她要第三碗，秋麗遲疑片刻，只給她舀了兩小勺米，也就最多兩三口的量。

    她身形纖細瘦弱，手指也細膩，實在看得不像是那等會經(jīng)常做活的人，肯定平時飯量不大，萬一要給撐壞了腸胃，雖然他們這處有真正的神醫(yī)，似也不太合適。

    自從‘顧記’食肆開張，秋麗她們時時刻刻都在擔(dān)心食客們不知道節(jié)制，把自己給撐壞。

    ‘顧記’限購的規(guī)矩，除了人手不足，確實做不了太多飯菜，又想盡可能地讓更多的食客吃到外，也是擔(dān)心食客沒有節(jié)制，到把品嘗美食的好事，給辦成食客生病，必須得尋醫(yī)問藥的倒霉事。

    這些時日，店里發(fā)生的倒霉事夠多的，總不能仗著自家幸運，次次能化險為夷，便太不當一回事。

    秋麗她們一點也不想讓自家店頭上再多添一項讓食客吃撐死的罪名。

    顧湘到是不著急，看著她迅速吃了七八分飽，笑道：“你也許聽說了，給我的蛇血酒里下毒的，是我一個很親近的師兄，他這做法的確是讓人頭痛，但其實并沒有特別大的惡意，他的毒與我的藥酒配合，既能成催命毒藥，若化解得當，其實又能真正很好地增強我這藥酒的效用?！?/br>
    云娘愣了下，猛地抬了抬頭。

    顧湘莞爾，“我一開始沒想明白，現(xiàn)在明白了，既是好東西，那便不會很多，而且我?guī)熜钟植皇钦嫦胱屛摇λ馈蝗喝?，再者，藥很珍貴，我?guī)熜钟忠幌蚬?jié)儉?！?/br>
    “所以，我送出去的這種下了料的酒，便不會是隨意贈送，必有規(guī)律?！?/br>
    眼前這位年輕的，漂亮而秀氣的女子，露出的雙眸里茫然一片。

    顧湘輕笑：“下了料的酒，我送給林楓一壇，林楓身份并不尊貴，但卻是《探食》的重要人物，我也很看重他。還有就是給了謝尚，謝廚兩壇，京城老牌金廚，我的前輩，同樣身為重要人物的，尚要提一提咱們的八賢王，但我送給八賢王的藥酒卻是尋常藥酒，并沒加什么多余的東西，那也是因著八賢王其人身份太貴重，貴重到我?guī)熜忠膊桓曳潘恋牡夭??！?/br>
    “范家我唯一認得的，只有一個小娃娃，不過我可沒給那孩子送過酒，小小年紀，也不可能讓他喝?！?/br>
    顧湘面色微沉，冷聲道：“那……云娘，你的藥酒是從何處得來？”

    “……”

    云娘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聲音隱隱有些發(fā)顫，“是我，有個朋友送給我喝的?！?/br>
    “哪位朋友，姓甚名誰？在什么地方送給你？”

    云娘：“……為什么要問，問我這些？”

    顧湘依次把銀針和金針都取出消毒，神色淡淡：“我并不大懂醫(yī)術(shù)，我的針法只能治我?guī)熜窒碌亩?，若是確定不了你身上的病癥，真是喝了我的藥酒所致，那我自是不能施針。”

    第三百九十三章 恩仇

    風(fēng)越吹越大，頭頂?shù)呐镒樱饷娴尼ζ?，皆是刺啦作響，刺耳的聲響，聽得人不免心煩氣躁?/br>
    云娘縮著肩，rou眼可見地緊張起來，緊閉著嘴唇，腳下卻倏然起身，轉(zhuǎn)頭便向外擠。

    周圍食客，還有一直在排隊的一眾喝過蛇血酒的人們都嚇了一跳，一時間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怕是不要命了?！?/br>
    “說實話，我還真想看看這小娘子喝過毒酒之后，能挨多少日子再出事！我記得張公子是七天前把蛇酒給抱回去的，那天下了雨，我和小張公子一處在顧廚這兒避雨來著，到是記得清楚?！?/br>
    “顧廚，要不別管她怎么樣，讓我們見識見識……噗！”

    最后這話也不知是誰說的，招來一群起哄聲，外加一片白眼，他自己也笑起來。

    葉神醫(yī)瞇著眼端著飯碗，看著這些食客，心下有些意外，看了看張捕快，輕笑道：“這些人到是真是挺相信那小廚子？”

    張捕快：“……”

    他對‘顧記’也熟悉，平日里也愛吃‘顧記’的朝食，只同旁人不同，他工作繁忙，沒太多的空閑，也不可能和其他食客一樣為了吃個午飯，吃口燒烤，就提前一兩個時辰，甚至更早出來排隊，他也是頭一回知道，這些食客們?yōu)榱丝诔缘模苡卸嗝疮偪瘢?/br>
    “我反正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