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他從沒娶過婆娘，無兒無女，顧湘當(dāng)初開村食堂時就定了規(guī)矩，每月給老王頭供二百斤的各類雜糧，后來又加了rou蛋菜，等‘顧記’開起來，村里寬裕以后，更是每月還有二十文的零花，小日子過得美滋滋，一直對顧湘十分感激，但凡顧湘的事，他都當(dāng)自己的事看。

    “我聽見和趙娘子一起走的那丫頭，好像說道什么劉玉生要見阿蠻之類的話。”

    老王頭回憶了半晌，遲疑道，“離得有點遠，也沒聽太清?！?/br>
    姜氏卻是很相信老王頭的耳朵：“當(dāng)年村子里鬧狼，每次咱王叔都是離得老遠，就聽見那些短毛畜生的動靜，他老人家的耳朵沒得說，趙娘子肯定是被劉家給拐走了?！?/br>
    說話間，火頭營的一小子就匆匆過來，低聲道：“三娘子，他們探到消息，說劉玉生把趙娘子賣給了壽靈的婁永俊。就是那個經(jīng)營賭坊，經(jīng)常同戲歡閣打擂臺的婁永俊?！?/br>
    顧湘起身把大氅系好，交代道：“阿爹，阿娘，您二位趕緊回去歇著，我出去看看便回，秋麗，你和櫻桃照顧好我爹娘還有阿蠻，大娘，大爺，嬸子們，您幾個也趕緊回去歇了?！?/br>
    老狗已把馬牽了來，顧湘呼嘯一聲，把在門里探頭探腦的‘黑白花’叫上，上馬便走。

    姜氏呆呆地看了女兒半晌，心下大驚：“三娘你去作甚?！?/br>
    眼見叫不回來，她忙又喊道，“老狗，你可要照顧好我家三娘。”

    姜氏回屋悶坐了半晌，拉著顧老實的袖子，小聲道：“咱三娘，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樣了?！?/br>
    顧老實也沒吭聲。

    可不是大不一樣，剛才三娘發(fā)話要走，老狗他們半句也不敢勸，當(dāng)即便牽了馬過來。

    老狗等人那都是些什么人？顧老實雖一輩子生活在鄉(xiāng)下底層，可他看得出來，老狗不是什么善茬。他那樣的人，背后生有反骨的，根本不是尋常百姓，這般人物在自家閨女面前溫馴得和條家犬一般。

    看樣子，這不知不覺間，他家閨女已長成了別人的脊梁骨。

    第二百三十一章 雞犬不留

    冬日里太陽落得快，天黑得早。

    如今地里也沒多少活，在外頭找活做也不容易，大李村的村民們吃過飯便都閑了下來。

    天雖將將黑了，時辰還早，也不到關(guān)在屋里蒙著被子呼呼大睡的時候，相熟的男女老少們就自動自發(fā)地約在一家，湊一處說說話，女人們一起做個針線，聊聊天。

    既算是個樂子，也勉強能省些炭火，燈油，大家日子都很不好過，能省下一分便是一分了。

    今兒顧莊分錢的熱鬧，他們自然也聽了一耳朵，畢竟兩村毗鄰，多年來你村的閨女嫁到我村，我村的大小伙子娶了你村的新婦，彼此之間往上數(shù)上幾代，沒準都是一個祖宗，熟人眾多，親戚也不少，這等大消息肯定是瞞不住人的。

    這會兒閑來無事，就不免要拿出來彼此討論分享一下。

    “我嫂子現(xiàn)在都有點后悔嫁到咱村來，她當(dāng)初嫁的時候可是高嫁，我們家有果園，一年到頭賣果子的錢，夠我嫂子他們家賺個三年五年的，現(xiàn)在可全不一樣，前幾日我嫂子娘家哥哥過來看meimei，竟然捎帶了一床鋪蓋過來，那料子鮮亮的，燈光下瞧著像是比我這臉蛋還光滑。他家里發(fā)達了，一月賺的錢能比得上我家一整年的?！?/br>
    “惠芬，你可別說胡話，你嫂子后悔個啥，昨天我?guī)退サ亟牙锬脰|西，你嫂子還說想讓我?guī)蛡€手，給你大哥和兒子，閨女各做一身棉襖子穿，嘴里念著，心里惦記著的，還不都是你大哥和自家的娃。這女人嫁了人，生了娃，人就拴在你們家了，但凡你們像點樣子，那多數(shù)跑不了?！?/br>
    叫惠芬的小婦人笑起來道：“也是，嫂子新得了好幾匹布，顏色鮮亮，特別軟和，自己沒舍得用，到都給我哥，侄子，侄女們做了衣裳，實在算是頂頂賢惠。”

    “那也是你哥，你娘都是好人，才能修下這么一房好媳婦，哼，若一窩子惡人，有好媳婦進了家門那也是造孽，哪里守得住？”

    惠芬跟著嘆了口氣，點點頭。

    她知道這個嬸子說的是誰家，可不就是劉玉生他們家。

    “聽說當(dāng)年劉玉生也是這十里八鄉(xiāng)的好后生，因著讀書識字，好些閨女都想嫁他，誰知道是這樣混賬的東西！人家趙娘子哪里對不起他，他們家要那般作踐人?！?/br>
    其他人一聽，也紛紛嘆息。

    這三年，趙素素在李家村受得那些個罪，人人都清楚。

    有一陣子劉家不給趙娘子飯吃，只讓她沒日沒夜地做活，后來趙娘子實在受不住，煮飯時就撈了兩口湯喝，結(jié)果讓劉婆子發(fā)現(xiàn)，好一頓毒打，要不是阿蠻機警，趕緊出去找了鄰居幫忙，怕是要把趙娘子給打死的。

    “聽說如今趙娘子帶著阿蠻去了顧莊，日子過得美得緊，前幾日還見劉婆子跳著腳在家里罵她，說早晚要收拾人家?！?/br>
    惠芬說著說著，忽然蹙眉，“前日晚上，我家漢子說，他接了縣衙的差事，去縣里做事，路過酒館正好瞧見劉玉生在里頭打酒，還打的都是特別貴的老酒，還說什么他找了個大好的買賣，只待把趙娘子弄回來什么的……這廝怕不是要動什么歪心思？”

    李惠芬家堂屋里，幾個年輕媳婦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半晌才有人開口：“哎，要我說誰家在顧莊有親戚，還是讓人提點人家趙娘子幾句。”

    “也是，咱也不敢做別的，劉家都是霸道人，不好招惹，最多也就能提醒兩句罷了?！?/br>
    一行人正聊得熱鬧，外面忽然嘈雜聲一片，李慧芬嚇了一跳，忙偷偷推開一條窗戶縫向外眺望，只聽一陣老鴰的叫聲過后，一聲連著一聲怒吼傳來——“所有人聽著，某乃黑虎寨威虎堂苗虎是也，趙素素，趙娘子那是我主顧三娘子的姐妹，今若是有人欲對她不利，勸爾等及時停手，若是冥頑不靈，傷了趙娘子……必叫爾等家里雞犬不留！”

    “某天王寨郭少峰……”

    “某乃宋越！”

    “雞犬不留，雞犬不留，雞犬不留！”

    一陣又一陣，由遠及近的聲音傳來，大得像在打雷，轟隆轟隆的，嚇得惠芬腳下一軟，撲通就坐在了地上，一顆心簡直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我的媽呀，什么人這么厲害！”

    外頭腳步聲響起，顯然是驚動了村里巡夜的鄉(xiāng)勇們。只不過片刻，惠芬就看見幾個鄉(xiāng)勇灰溜溜地退回了村子，為首的那幾個都裝聾作啞，根本不吭聲。

    想來也正常，聽剛才報出來的名頭，都是周圍叫得響亮的土匪，大李村才多少人，怎敢招惹？

    “我，我早聽說顧莊的那什么修路隊忒厲害，連土匪都能收服，看來這事不假！”

    惠芬小聲哼哼，“老劉家怕不是要倒大霉了?！?/br>
    劉家上下確實都嚇得不輕。

    劉婆子把三個年長的兒子都叫到屋里，她坐在床上抱著煙袋，抽得滿屋子都是煙氣。

    外面喊一聲‘雞犬不留’，她就哆嗦一下，渾身發(fā)冷。

    “老大，玉生這小混球又去和那喪門星廝混？”

    劉婆子沒好氣拿煙袋抽著床板，眼睛死死閉上，當(dāng)初在顧莊那股子胡攪蠻纏的戾氣卻是一絲不見，“老大，你說，外頭那些人……那些人真會為了趙素素這么個外地人就大動干戈？”

    她一輩子生活在村里，其實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老婆子，她的兇戾都是對著和她差不多的人家，或者比她弱的人，這一聽見土匪的名號，腿腳都不大會打彎。

    劉大也是六神無主，茫然道：“不應(yīng)當(dāng)，趙素素那是咱家玉生的媳婦，咱家人，和他們能有什么關(guān)系，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哥，阿娘，你們到底琢磨什么呢，跟土匪講王法，王法個屁！”

    劉二翻了個白眼，“玉生媳婦被你們弄哪兒去了，趕緊的把人放了，咱大不了磕頭賠罪，我琢磨著，最起碼不至于丟了性命?！?/br>
    “不成！”

    劉二話音未落，劉玉生就撩門簾進來，正待說話，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劉大媳婦連忙扶著窗，壓低聲響：“不得了，外頭來得是顧莊的那位顧三娘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勢

    “什么？怎么可能！”

    劉婆子的臉色倏然大變。

    其他人也是大驚失色。

    當(dāng)初劉婆子在顧莊農(nóng)場前頭吃了那么大一虧，心里一直惦記，自是想要報復(fù)來著，結(jié)果背地里一打聽，卻被嚇了好大一跳。

    劉婆子同自家這幾個兒子面面相覷，額頭上都滲出一層細汗來。

    “……怕什么?！?/br>
    劉大咬牙，“不就是個村姑？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她就是再厲害，難道還能殺了咱不成？”

    劉婆子拳頭攥緊，一時無語。

    顧湘的確是尋常人家養(yǎng)大的閨女，可這人邪性的緊，聽說背景很深，也不知被什么樣的江湖匪類收做了弟子，身邊有一幫極厲害的師兄弟，兇悍異常，竟收服了周圍山里的眾多山寨土匪，自己也是黑白通吃，經(jīng)營的生意賺了老多的錢。

    劉婆子打心里其實不愿意和這樣的人為敵。

    她敢動趙素素，不過是看她無親無故，任憑自己拿捏而已。

    就算現(xiàn)在趙素素在顧湘的什么農(nóng)場打工，可她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畢竟大過年的，誰會為了個手下人大動干戈？

    只要他們做得隱秘，一推二五六，大面上過得去，再對顧莊恭敬些，對那位顧家三娘客氣點兒，想來這事就能過去。

    在劉婆子想來，當(dāng)時那顧三娘為趙素素出頭，必是因著她鬧到了人家門前，人家面子掛不住，且還需要服眾，這才做做樣子罷了。

    現(xiàn)在，顧湘當(dāng)真找上門來？

    “玉生，你那婆娘其實是個沒心眼的，而且看在婆婆的面上，她也不會怎樣，咱要不把人交出去吧。”

    劉婆子心慌氣短，轉(zhuǎn)頭看了眼自己的幾個兒子，“我這心里總覺得不太妙，眼睛直跳，慌慌的，有點頭暈。當(dāng)年，當(dāng)年鬧那一出的時候，我都沒這樣?！?/br>
    此時外面敲門聲越來越響亮。

    一群人齊齊打了個冷顫。

    “真不成?！?/br>
    劉玉生臉色雪白，嘴角抽動了好幾下，沙啞著嗓子道，“婁二爺要趙素素，我已應(yīng)了，錢都拿到手花了出去，如今不把趙素素交出去，咱們上哪去籌錢還給人家？那顧三娘再厲害，也是個女人，還是本鄉(xiāng)本土的，能有多大的能耐？婁二爺卻不得了，他那手底下不知有多少條人命，娘啊，兒子若是交不出趙素素，恐怕都不必等到第二日，兒子就讓人不知扔到哪條河溝自里去喂了大魚?！?/br>
    外面的敲門聲越發(fā)響亮，房間里劉家上下的心也跟著這敲門撲通撲通地跳動。

    他們還沒想出應(yīng)對手段，就聽敲門聲戛然而止。

    “呼！”

    劉婆子松了口氣。

    劉玉生面上也放松了些，輕佻地一揚眉，笑起來：“呵，我就說，一小娘們，怕她作甚，說到底趙素素是我的女人，我愛把她怎么樣，就能把她怎么樣，別人管得……?。　?/br>
    砰地一聲巨響。

    劉玉生話沒說完，背后的門板就嗖一下飛過來，他整個人都被門板拍到了墻上去。

    塵土飛揚間，一屋子人齊刷刷扭頭，只見外頭大門洞開，院子里不知何時冒出密密麻麻的燈火。

    劉婆子腿一下子軟了，癱在床上一動都不敢動，瞪著雙眼死死地盯著院子。

    院內(nèi)亮起無數(shù)的火把，密密麻麻都是人頭，人人眼似銅鈴，個個兇神惡煞。

    有個臉上有疤，滿身煞氣的男人站在門口，一腳把她家大門踢得遠些，伸手擋了擋飛起來的灰塵，才轉(zhuǎn)身扶著個身形纖細的少女下了馬。

    劉婆子盯著那女子，認出來人正是顧湘，在燈火下一照，她那樣的人物，簡直像下一瞬間就能飛到天上去。

    明明眼角眉梢間并不冷厲，甚至略帶著些柔軟，可一看到她，她就忍不住心驚rou跳，嘴唇蠕動了下，心虛的厲害。

    這些年劉婆子一向因為自己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而很是得意。

    兒子多了，在村里就有面，尤其是她這些兒子們還能抗事。

    前頭三個長得人高馬大，一把子力氣，性子也強橫，最小的一個是個有福氣的，有天分，能讀書，以后就是謀個賬房之類的差事，也比留在村里種地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