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請兩位稍待片刻，容小婢取幾副手套?！?/br>
    秋麗含笑頷首，舉步進(jìn)了屋，從架子上翻出幾副手套，又順手把自己留在梳妝臺前的眉筆收好，這才出門，“兩位請隨我來。”

    趙瑛卻一時未動。

    李生看了眼自家公子，心下好笑，特別知心地問道：“敢問小娘子，這房間是？”

    秋麗什么來歷，看人眼色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登時了然，卻是故作不知，只道：“公子休息得可還好？還請放心，此處雖只是我們幾個閑來讀書歇息的地處，因著偶爾小娘子和其他客人也會來坐一坐，每日用具都有用心清洗擦拭，請公子來之前，軟榻上的毯子也是剛更換過的。”

    說完，秋麗便含笑帶路。

    李生卻是拼命忍住笑意，憋笑憋得肚子都疼。

    就剛才公子爺那架勢，必是以為自己入了人家小娘子的香閨來著，他也不想想，即便是真的，自己還進(jìn)來了呢，他有什么特殊？

    說實(shí)話，論起親近，李生真覺得自己和顧小娘子的關(guān)系還要更親近些。

    很快，李生就顧不得矯情，他們剛走到雅間門口，樓下便傳來一陣酸酸甜甜的香味，他登時口舌生津，饞蟲翻騰。

    左近的雅間里食客也是探頭探腦。

    秋麗眉眼間頓時流露出一抹驕傲：“顧廚這是在準(zhǔn)備今天的主菜了，叫‘會向瑤臺月下逢’。很值得嘗一嘗?！?/br>
    此時香氣忽然收斂起來，似有若無，似無若有，到仿佛更是勾人心魄。

    一眾食客先顧不上寒暄，紛紛喊店小二過來點(diǎn)菜，生怕慢一步這主菜就少吃到一道。

    第二百零八章 主菜

    趙瑛倚在窗前，遙遙向下眺望。

    從他的角度，自是看不到廚房全貌，只能看到門前光潔如新的白色云石地面，偶爾也能看到顧湘的側(cè)影。

    廚房里煙氣朦朧，佳人看不清晰，只覺她身形纖細(xì)，頗惹人憐愛——呃，大部分時候還是很讓人憐的。

    雖然顧湘一手拿勺，一手拎起一口巨大的鍋輕輕一顛，一陣噼啪爆響，薄如蟬翼的羊rou就染上了一層金彩。

    濃郁的香味爆出來，隔壁雅間里登時起嘈雜。趙瑛那一絲溫柔繾綣的小情緒登時給沖得支零破碎。

    李生心下覺得頗好笑，又有些高興。

    他從小就跟在公子爺身邊，現(xiàn)在想想，自家公子幼年時既聰慧伶俐，也曾調(diào)皮搗蛋，可比如今快活得多。

    小時候上有太妃娘娘護(hù)著，他同陛下又是同吃同住一起長大，氣性起了連陛下都是上手就捶。

    當(dāng)然，公子小時也很講道理，只是他僅僅是講自己的道理，且輕易不把想法說出口，到是落下個霸道的名聲。

    如今這惡名還變本加厲起來。

    好些人私底下叫他‘夜梟’，他們見過這么漂亮，這么討人喜歡的夜梟？李生憤恨半晌，輕輕眨眨眼，終究有些心虛起來。

    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同人吐槽抱怨公子爺狡猾，小氣，霸道，十分可惡時，有沒有外人聽到了。

    或許公子爺惡名遠(yuǎn)播，自己也要背幾分責(zé)任？

    呃，其實(shí)，世人都誤解夜梟了吧，夜梟很漂亮，很精致，也很可愛的。

    晃神間，第一道菜就送了上來。

    秋麗推著推車，櫻桃從推車上端起一只碧玉一般顏色的湯盆，湯盆下是一小小的青色銅爐，銅爐里點(diǎn)著木柴。

    李生看了一眼露出的一截木料，一時分辨不出材質(zhì)，可稍微泄出的煙氣里竟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聞著這香味，李生頓時覺得發(fā)沉的腦袋都輕了好些，一回頭，就見他家公子爺已經(jīng)半彎下身，閉著眼湊近了聞。

    櫻桃一笑：“貴人，小婢要啟蓋了?！?/br>
    說著，她伸手把湯盆上的蓋輕輕掀開，先是一股薄霧一般的煙氣蒸騰而上，一時模糊了人的視線，隨即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有點(diǎn)像果香，又有點(diǎn)像酒香。

    李生只覺眼前一花，似見一絕世美人于仙山云巔翩然起舞，又聞仙樂聲陣陣不停歇。

    愣了好半晌，李生才沉下心仔細(xì)一看，盆里竟只是一盆濃湯，顏色由深到淺，最西邊是金燦燦的金黃色，顏色逐漸變淺，到了最東邊，便是乳白色，和清澈透明的湖色。

    這般顏色變幻，卻絲毫不顯駁雜。

    李生正發(fā)愣，只聽外頭傳來一陣驚呼聲：“我的天，月亮上有人，你們看，月亮上有人！”

    他本能地先抬頭看窗外，看到一窗陽光，才猛然想起此時是白日，并非夜間，不可能有月亮。

    食客顯然說的是這盆湯。

    李生這才回神細(xì)看，金燦燦的是月光，月光中果能見到影影綽綽的影子，翩躚起舞，幾如仙娥。

    穿過湯面向下，他就仿佛看到了群仙聚瑤池，賞月品茗，歌舞不休的場景。

    可這只是一盆湯而已。

    窗外忽有一陣風(fēng)吹來，湯忽然就動了，李生嚇了一跳，只聽咕嘟咕嘟幾聲響，整個湯一半微微沸騰，一半平靜如初，隨即一股更濃郁的香氣撲面而至，此時李生才發(fā)現(xiàn)，這應(yīng)是一盆魚湯，卻絲毫沒有魚腥，只有說不出的鮮甜。

    沸騰的那一面湯面裂開，一條渾身開花，顏色金紅的小魚浮游而上，抵在盆邊，趙瑛稍稍有些猶豫，卻是拿起小勺子，輕輕連魚帶湯一起舀入碗，湯底又接連付出兩枚蝦球，幾片晶瑩剔透的軟豆腐……

    魚和湯汁一入碗，鮮甜味不要命似的爆開，不要說直面它們的趙瑛，就是離得有段距離的李生都口水橫流，趙瑛再也顧不上想什么，低頭喝了口湯，這湯濃得不可思議，輕輕掛在碗壁上遲遲不肯落下，入口更是順滑得不可思議，也鮮美得不可思議。

    應(yīng)該說它并不是單純的魚湯，香得不可思議，甚至能咬得住，比rou凍還要有緊實(shí)，口感很是神奇。

    湯里還有很多蝦丸，魚丸，扇貝，豆腐素丸子等等食材，可食材雖多，分毫不亂，相輔相成，只見鮮美。

    趙瑛一邊吃，目光依然留在湯盆之上。

    隨著一勺湯舀出，湯底一時浮起豆腐雕的山，蘿卜刻的舟，蝦丸rou丸雕成的小魚大魚，至于仙人之影，應(yīng)是日光穿過豆腐山在湯面上留下的影。

    “會向瑤臺月下逢？”

    趙瑛輕輕吐出口氣，笑道，“京城食客都好雅致，飲食上講究色香味俱全，顧廚這樣的手藝，若在京城出現(xiàn)，必是滿城權(quán)貴皆追捧了?！?/br>
    他正感嘆，李生已經(jīng)給自己舀了一碗，呲溜呲溜地吃完了又下手惡狠狠地舀了一大碗。

    趙瑛：“……”

    他趕緊低頭迅速去喝湯，一邊輕飄飄地看了李生一眼，李生手一頓，終究沒再去盛他的第三碗。

    大不了下回自己一個人來喝，哼！

    整個浮云樓里都十分安靜，除了吞咽聲，再無一個食客發(fā)出聲響，乍一見都有點(diǎn)不似酒樓了。

    第二道主菜的香味也同樣霸道，是松鼠魚，剛上菜時那股酸酸甜甜的味便讓人胃口大開。

    先用花刀把魚片開，拿九成熱的熱油輕輕炸上兩遍，掛上調(diào)好的糖醋汁，說來簡單，其實(shí)很見功夫，炸魚時但凡有一絲差錯rou便壞了，糖醋汁過濃則黏稠發(fā)苦，過淡則不夠入味。

    顧湘親手做的這道菜，卻是入口鮮嫩，回味無窮，酸甜的恰到好處，尤其是竟一點(diǎn)也不同前面的魚湯起沖突。

    之后又是一道功夫菜，看起來像是一盤小小的豆芽，吃起來卻是別有洞天，那般細(xì)的豆芽里竟有顆顆rou粒和rou汁。

    李生一下子被鎮(zhèn)住，半晌苦笑：“京城世代簪纓的那些家族私藏的菜譜，可有這樣的菜？”

    趙瑛根本顧不上回話，一桌菜吃得是干干凈凈，肚子都有點(diǎn)撐，可肚子雖撐，嘴巴卻一直在告訴他們，其實(shí)肚皮再擠一擠，還能再擠下一道菜的。

    第二百零九章 顯擺

    菜是沒有了。

    不過還有主食灌湯包和蛋炒飯，趙瑛除吃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蛋炒飯外，又蹭到一小碗濃稠的生滾牛rou粥，還蹭到兩塊金燦燦的牛rou餅吃。

    這個別的客人是沒有，顧湘專門做給他的。

    李生：“哎！”

    此時一眾食客慢悠悠地向外走，在‘顧記’的花園里流連下食，因著剛吃了相同的美食，吃得還是心滿意足，自然彼此都想分享下心情，自然開始聊天，還越聊越投機(jī)。

    李生沒想到的是，他們家國公爺竟然也和這幫食客湊在一處說起閑話來，而且吹顧廚吹得那是真情實(shí)感。什么‘天下至味’，什么‘良善之心入灶臺，才能燒出人間難得的美味佳肴’，什么‘做魚，便是京城樊樓也要甘拜下風(fēng)’。

    他聽得都面紅耳赤。

    結(jié)果那邊還有捧哏的。

    李生認(rèn)識那人，謝家的幺兒，叫謝彬，也是自幼學(xué)廚，他大伯和他爹年輕時都在樊樓當(dāng)過幾年主廚，當(dāng)然現(xiàn)在已是謝家酒樓的頂梁柱了。

    現(xiàn)在謝彬就煞有介事地點(diǎn)頭應(yīng)和：“顧廚做魚的確有一手，她調(diào)味調(diào)得極難得，今日這魚，糖醋汁稠度是恰到好處，既不影響魚的鮮味，也很好地去除了魚腥，我看別說樊樓的主廚了，兩湖魚王趙智趙廚與她比，也不知勝負(fù)如何！”

    李生簡直沒眼看。

    謝彬你這么牛的嗎？你究竟怎么長這么大的？為什么你爹，你伯父還沒把你給溺死？你們家又不缺兒子。

    李生才埋汰了謝彬幾句，就聽自家公子爺不著痕跡地在那顯擺，說顧廚單給他做了牛rou生滾粥和牛rou餅。

    “我平時就愛吃牛rou，只一般的廚師做不好，顧廚卻不同，粥醇厚至極，牛rou餅更讓人難忘。”

    國公爺不光顯擺，他還顯擺得很得意，特別享受別人羨慕的目光。

    李生簡直沒眼看。

    其實(shí)若在陌生的地處，沒認(rèn)識的人，國公爺胡鬧一回到也無妨，可問題是周圍有熟人啊，王知縣和周縣尉都在。

    而且高家那位老祖宗也在旁邊看著，還看得津津有味。

    陳小青那小子甚至從浮云樓抓了兩把瓜子出來給自家老太太剝好了讓老太太吃。

    “哎！”

    李生都不記得自己今天是嘆了幾回，國公可是領(lǐng)著皇城司的差事，手下多是桀驁不馴的能人異士，他這般不正經(jīng)，如何服眾？

    此時晌午已過，天氣到還暖和。

    顧湘一路把食客送出門去，王知縣和周縣尉都帶了禮物過來。

    “顧廚這酒樓開張，我們也沒趕上捧場，今日便略備薄禮一份，權(quán)當(dāng)恭祝顧廚生意興隆了。”

    顧湘失笑：“當(dāng)日兩位明明都送了重禮的?！?/br>
    “人沒到就不能算數(shù)?！?/br>
    王知縣帶來的是兩籠錦雞，個頭大，翎羽漂亮的很。

    “聽說這雞味道不錯，是我娘專門幫我找的，顧廚可以看看品相?！?/br>
    顧湘現(xiàn)在眼力也不似以前了，一看便知這雞是野性十足的好雞，吃蟲子長大的，雞皮爽滑，雞rou鮮嫩，絕對好吃。

    看著看著，她都有點(diǎn)想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