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晃絲毫不覺驚喜，反而心頭一顫，略有些憂心。

    在本朝與皇室聯(lián)姻并不是件好事，駙馬不好做，郡馬或許要稍微好些，可一旦身份如此……至少在文官中就不免被人挑刺，受人詬病。

    眾人各懷心思，一路疾行。

    過了兩重山，顧湘等人面上的輕松不由一掃而空。

    一整日，十幾匹快馬從壽靈方向趕到，趙瑛接到的求援信，戰(zhàn)報(bào)，就有六次。

    老狗簡直要坐不?。骸靶∧镒?，不如我和二木先去軍營瞧瞧?！?/br>
    顧湘沉吟不語。

    一路上他們已經(jīng)碰見了三批扶老攜幼，從村子里逃出來的鄉(xiāng)親，大部分是大李村，小王莊，七里溝的人，得到的消息也凌亂，但至少都說壽靈這邊遭了土匪，一開始那幫土匪立的是洪洞山賈四海的字號，后來就亂了，別管哪個(gè)山頭，亂糟糟冒出一堆綠林響馬。

    顧湘略一沉思，也不攔著老狗：“去軍中看看也好，二木還小，讓他跟著我，也給我趕趕馬車……老狗你也是老兵了，想必用不著我叮囑，一旦見勢不妙。”

    “放心，立馬走人?！?/br>
    老狗也不起馬，他們對附近的山頭都熟悉，抄小道沒多少時(shí)候就能趕到駐地去。

    顧湘也去拜別安國公等人。

    “多謝國公爺一路護(hù)送，小女便告辭了?！?/br>
    趙瑛：“……”

    他真不是舍不得，就是心中空落落的，有些難過。

    李生不等趙瑛開口，先下來給顧湘塞了一荷包的碎銀子，又搜刮了下，往另一個(gè)荷包里塞了幾片金葉子：“小娘子，您別推辭，這些銀兩不多，可是好攜帶，眼下也不知局勢如何，必要時(shí)能應(yīng)急……您分開帶，萬一丟了一份，還有的用。”

    他看了看，沒看到顧湘身邊那兩個(gè)高手，不由蹙眉。

    顧湘笑道：“我這兩個(gè)師兄還有事，若是有必要，我再叫他們便是了?！?/br>
    她也想留兩個(gè)高手在身邊，畢竟這商城備貨麻煩，送貨也不算快，可花費(fèi)太高，實(shí)在舍不得。

    李生想了想，又返回車上把隨身攜帶的干糧都塞給顧湘：“這些糧食里顧小娘子說的，混合了油鹽炸過曬干，很能放得住?！?/br>
    顧湘失笑，她其實(shí)真不缺口糧，系統(tǒng)商城里買些普通糧食，花費(fèi)還是頗低廉。

    可李生的心，她卻不得不感念，鄭重謝過，便帶著王二木趕車而去。

    趙瑛把視線收回，默默盯著李生。

    李生：“別看了，您想送的那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這時(shí)候那就是招禍的東西?！?/br>
    趙瑛：“……”

    卻是忍不住哼了聲：“怪不得人人都說我是閻王，對你的印象卻好，真會(huì)收買人心?！?/br>
    第一百二十章 回家

    壽靈地界山多水也多，連下了好半晌的雨，雨水雖不大，可山上溪流也變得有些洶涌，顧莊地處山坳處，一時(shí)間大半個(gè)村子略低洼的地處都是泥漿橫流，山上滾落的木頭，尖石時(shí)不時(shí)冒出來刺人。

    王二木趕著車，送顧湘回到村子，離得老遠(yuǎn)就見家里大半個(gè)房子都塌了。

    顧湘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人，抹了把臉上的水，隔著雨霧到是看見許多雜物凌亂堆積在石頭上，滴答滴答地還在流水。

    多是破爛床板，還有幾把椅子，五郎用的書箱也在，掛到樹杈上頭搖搖欲墜。

    周棟娘遠(yuǎn)遠(yuǎn)看見顧湘，猶豫了下，也顧不上兩家之間的那些別別扭扭，連忙過來道：“三娘啊，你們家的房子前晚上忽然塌了，幸虧張神醫(yī)在附近，帶著村里的幾個(gè)小伙子把人都刨出來了，人都沒死，就是老爺子，老太太傷了腰和腿腳，動(dòng)彈不了，你大伯娘被磕到了腦袋，現(xiàn)在都在南邊山上庵堂旁邊的破廟里棲身?！?/br>
    “三娘你回來了可好，這幾年地里的莊稼都歉收，租子一交上去家家戶戶都沒甚余糧，你們家的糧食也被沖得七零八落的，昨日聽說你娘去河里撈了好些水草回去吃，哎，吃那些個(gè)怎么成！”

    顧湘：“……”

    她一個(gè)激靈，驟然清醒，忽就感覺腹誹了好幾次的那什么種田劇本，終于哐當(dāng)一聲，當(dāng)頭砸下。

    只是一開局便是房屋倒塌，寄居破廟，野菜糊口，不對，恐怕連糊口的野菜都要沒了……未免太凄涼。

    周棟娘看著也又黑又瘦的，身上骨頭凸出，眼窩深陷，周家在村里算是富戶，除了劉家等幾戶人家外，大部分農(nóng)戶遠(yuǎn)比不上他們周家闊氣，便是如此，周棟他娘瞧著也瘦得脫相，可見村子最近確實(shí)不太好。

    看來她努力促成的那些梨膏生意，終究還是未起到大作用。

    只是顧湘心里還是松了口氣。

    面上露出一抹笑，她客客氣氣地和周棟娘道謝，便與王二木一同趕車朝破廟去。

    果然，走了不多時(shí)就看見破廟那處人頭攢動(dòng)，其中一個(gè)正背著柴火在山道上走的，正是顧老實(shí)。

    顧湘心里瞬間就踏實(shí)了好些。

    初來時(shí)，她什么都顧不上，只惦記自己的性命。

    后來心里才慢慢地有了別的東西，她挺眷戀父母給她的親情，就是對顧家其他人，也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

    顧湘既得了原主遺贈(zèng)身軀，得以存活，心中自是感念，她希望原主的父母親人都能好好活著，這般也算是報(bào)恩深恩。

    劇情里顧莊的覆滅，一直是顧湘心中的結(jié)，面上不顯，心里總是想著。

    現(xiàn)在看來，或許災(zāi)劫已過，至少是過了一道坎，只希望能否極泰來，再無栽秧。

    “三娘?！?/br>
    顧湘剛撩開車簾，顧老實(shí)就不知是不是福靈心至，抬頭正好看見她，面上登時(shí)露出無盡喜悅來，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車邊，眼淚滾滾而落：“你這些日子都去了哪兒，可嚇?biāo)赖??！?/br>
    顧老實(shí)眼里根本沒別的東西，只看自家閨女，左看右看心中擔(dān)憂，“瘦了，瘦了不少?！?/br>
    王二木極有眼力地把柴火都接過去，讓人家父女兩個(gè)好好說話。

    顧湘苦笑，她哪里是瘦，這些天她吃得不錯(cuò)，就是在寧瓦寨也是好吃好喝，分明補(bǔ)養(yǎng)得非常好，肌膚瑩潤，到是顧老實(shí)滿臉憔悴。

    山路難行，她干脆跳下車陪她爹一起走。

    “前陣子我聽說勇毅軍炸營，大半個(gè)營房燒起來，火光沖天，消息傳來，嚇得我緊趕慢趕地趕了去，結(jié)果一問，都說你請假離開了營房，不知做什么去了?！?/br>
    顧老實(shí)一臉心有余悸。

    “要不是你先前剛給我送了信，老杜頭也一直安慰我，說你是帶著兵丁一起出門，許是有要緊事，安全上絕對不會(huì)有問題，我，我真是……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和你娘可怎么活?！?/br>
    顧湘面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歉意。

    “阿爹可知道，營里現(xiàn)在如何？”

    “聽說情況是穩(wěn)住了。”

    顧老實(shí)嘆了口氣，“具體的也不清楚，壽靈縣封城，根本不許進(jìn)出，周圍幾個(gè)村子都遭了土匪，咱們村也來了一伙兒，人不算多，讓周棟帶著村里幾個(gè)壯小伙給頂了回去，最后只給了他們幾袋子雜糧了事?！?/br>
    “如今村里上下也是提心吊膽，不過你別擔(dān)心，咱家還好，當(dāng)初你送了信說外頭好些亂賊鬧起來，我一琢磨就把家里要緊的錢糧挪到山里藏了，就算再困難，家里也能挨些時(shí)日。”

    一邊說，顧湘就到了破廟前頭，打眼一看，原來不只是他們一戶，破廟那三間大堂里擠了好些人。

    有一些熟面孔，也有不少生面孔。

    “都是各家來投奔的親戚，人太多了，村里住不開，這地處雖破舊，好在能擋風(fēng)遮雨?！?/br>
    顧老實(shí)嘆道，“別擔(dān)心，咱家的宅子修修還能住，待過幾日天氣好些，我和大哥就回去修房子?！?/br>
    “說起來咱家的宅院當(dāng)年修的時(shí)候，可是都用的好料，你爺爺沒少上心，怎旁人家的沒事，就趕上咱們家出事?！?/br>
    而且還是整套宅子都塌了大半截。

    他這話也就嘀咕了兩句，不敢高聲宣揚(yáng)。

    如今這世道，人們都信鬼神命數(shù)，若說是宅子修的根基不穩(wěn)，不過是人禍，要多說幾句，被人往那些命數(shù)上靠，那可不得了。

    家里還有閨女未出嫁，兒子也等著娶媳婦，這名聲真是比金子還貴重。

    顧湘瞬間想到不久前，安國公剛同她說的那番話。

    “真是……多事之秋?！?/br>
    顧湘小心地進(jìn)了廟門，去看了眼顧家老兩口，老兩口正在睡著，身上看著還算干凈，目光落在老太太張氏身上，顧湘心里一驚，老太太身上掛著負(fù)面狀態(tài)——心存死志。

    “……”

    “哎，老爺子還好，以后可能腿腳上有點(diǎn)不方便，不能干重活，老太太傷得太厲害，以后怕是要常年臥床歇著，過陣子要是無事，我再去尋張神醫(yī)，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正說話，就聽外頭一陣壓抑地爭吵聲，“你要臉面，臉面是能吃還是能喝，還是能讓你兒子讀書？閨女沒了，咱身邊只剩下四郎，你忍心拖累他？”

    顧湘挑眉，說話的正是她大伯娘小張氏。

    第一百二十一章 做不到

    “你忍心，我也不忍心，四郎會(huì)讀書，他先生都說過，我們家四郎好好讀下去，指不定將來能中進(jìn)士?！?/br>
    小張氏高聲道，“你知道進(jìn)士是什么？就算不想那么遠(yuǎn)，哪怕他考上秀才，這輩子便再也不用在田間地頭掙這些辛苦飯吃。如今家里成了這般，我弟弟是心疼我才要拉咱們兩個(gè)一把，你不跟我走，非要留下來被你這一家子拖累，好，你自己留下，我要帶四郎走?！?/br>
    聲音又尖銳又高昂，旁邊幾個(gè)同樣在此棲身的鄉(xiāng)親對視一眼，面上不禁有些唏噓。

    尤其是一個(gè)頭發(fā)已白，牙齒稀疏的老人家，他家也差不多，以前還好，他年紀(jì)雖大了，可手腳靈便，至少能照顧自己，日子總還過得去，這陣子土匪接二連三到村里打劫，他是又驚又怕，驚懼之下便生了重病，兒子是孝順，一看日子過不下去，逃難也沒放棄親爹，可兒媳婦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老頭心里難受得很。

    要說有多責(zé)怪兒媳婦，那到也不至于，畢竟他兒媳婦這些日子為了省下糧食，幾乎要把自己餓死，她有那些心思，都是為了自己的大孫子。

    如果真讓他兒把那點(diǎn)家底耗干凈給他治病，大孫子怎么辦？別說讀書，恐這一大家子都沒法活，孫子也要餓死了。

    有時(shí)候，真是恨不能早點(diǎn)解脫，別給兒孫添麻煩。

    小張氏說著說著，眼淚滾滾而落，大聲嚎啕起來：“我想這樣嗎？但凡顧強(qiáng)你能把家里撐下去，你能讓我兒子繼續(xù)讀書，我也不想去麻煩我兄弟，嗚嗚嗚。”

    顧老實(shí)面色變了變，嘴唇蠕動(dòng)了下，小聲道：“這幾日都是你大伯娘強(qiáng)撐著病體照顧你爺爺，奶奶……怕是累得緊了?！?/br>
    顧湘一時(shí)也無言。

    破廟四處漏雨，顧家占了東北一角，地面上放了張門板，上面堆了些稻草，至少隔了濕氣。

    老太太張氏閉著眼歪在床板上頭，臉色青白，頭發(fā)洗漱，眼角隱隱還有一絲淚痕。

    顧湘都不禁有一絲心酸難受。

    原主印象里，這老太太從年輕時(shí)候起就是個(gè)厲害人，每次原主見到她都和老鼠見到貓似的，顧湘對張氏的印象并不算好，她重男輕女，家里但凡有了好吃食，從來是給孫子，孫女半點(diǎn)也別想沾。

    三個(gè)孫女里頭，張氏最看重大孫女顧涵，相對來說也比較喜歡二孫女顧潤，最無視原主。

    原主可能不明白，顧湘此時(shí)卻有點(diǎn)猜測，張氏大約知道原主并不是顧家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