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帶都系了，趙以川沒著急點火，他轉(zhuǎn)過頭，長久地看裴哲。

    淺粉玫瑰大概是出乎他的意料的，裴哲不知所措地抱著那束花擠在副駕駛，他右手無名指上戴了婚戒，陰差陽錯，和玫瑰竟十分相配。

    “你戴戒指了啊?！壁w以川說，他其實有點驚訝。

    裴哲舉起手在他眼底晃了晃，眼神微微閃躲了片刻，直視他：“從東京回來就一直戴著了，我覺得，沒必要去藏。”

    就在半年前，裴哲說，“互不干涉，只有結(jié)婚證的關(guān)系”。

    現(xiàn)在他說，沒必要去藏。

    趙以川忍不住撫摸裴哲戴著婚戒的手，胡亂地想他也應(yīng)該把自己那個從抽屜里拿出來，一直戴著，隨便誰問。

    趙以川摩挲著方向盤，卻朝裴哲傾斜身體。

    擋風(fēng)玻璃外，八點以后的夜空還留著一點透明的紫色光，是日落后余暉的余暉，折射多次，成了季風(fēng)帶在春日的限定極光。

    接吻原本只稍縱即逝，他們卻同時選擇了再深入一些，互相安撫，為前不久趙以川的傷，裴哲經(jīng)歷的延誤，為他們好久沒有見面。

    要不是安全帶，他真想把裴哲壓在副駕駛上親個夠，看裴哲氣喘吁吁，紅著臉求饒。

    好像真應(yīng)了林南知那句玩笑話，小別勝新婚。

    第46章 四六、還需要熱戀期嗎？

    親吻默不作聲地將分別的三四天消弭于無形。

    上次見面還是在醫(yī)院，盡管互相關(guān)心，因為趙以川的傷勢，言語間始終帶點劍拔弩張。而后裴哲為著趕時間去開會，說完“搬去和我住”，連一句叮囑都沒留給趙以川。

    緊接著相隔千里，每天聊天就兩三頁，能說的有限，直到趙以川主動要來接他。

    坐在副駕駛，裴哲眼眸一垂，只看得見那束粉玫瑰。他心不在焉地數(shù)了兩次，第一次18朵，第二次19朵，看漏了最邊上擠著一朵小花苞。

    車窗開了一條縫，機(jī)場高速上趙以川開了90碼，風(fēng)聲呼嘯，花瓣隨之微微顫動。

    沒有音樂，趙以川開車開得很沉默，裴哲就更不說話。

    在東京的櫻花樹下、鐮倉的見晴臺山頂，尚可用“情難自禁”來麻痹彼此，說服自己那個吻是風(fēng)景和氣氛推動的結(jié)果?？山裉熘皇莻€普通的春天夜晚，不見星月，風(fēng)和云層都沒什么特別，車內(nèi)的陳設(shè)不變，趙以川的香水和體溫也不變。

    裴哲看似只順其自然地接受了趙以川的親吻，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剛才是主動抓住趙以川的衣服側(cè)邊的。

    他對趙以川有好感。

    肯定這一點后，裴哲并未停滯不前，只是進(jìn)度緩慢。

    從三番五次去趙以川家，再到提出一起去東京看櫻花，都是想確認(rèn)他們到底能不能進(jìn)入約會階段。而溫泉和山景超出他的預(yù)期，如果不是演的，那趙以川明明對他也有感覺，可趙以川什么都沒說，只是吻他。

    很多人辯論的言語和行動哪個重要，裴哲其實無所謂。

    前一段感情太失敗，也太戲劇化，他飽受困擾了好幾年。即便在心里無數(shù)次地自我安慰“愛情不是必需品”，裴哲卻始終仍有那么一點點的期望。

    繁重工作時常讓人精疲力竭，綠府公寓冷清得不像話，他不養(yǎng)寵物，不約會，不搞一夜情，跟苦修似的過了幾年，仍無法說服自己能余生接受這樣的孤獨。裴哲大概從小到大擁有的太多了，就不能忍受長久的寂寞。

    如果可以再遇到一個讓他有感覺的人，還會不會和從前一樣主動？

    答案是會的。

    他不在乎形式，儀式感，浪漫的紀(jì)念日。

    但他很需要一對一的永遠(yuǎn)專注，需要誠實、依賴以及安全感。

    他希望趙以川會是那個人。

    現(xiàn)在看來，趙以川雖然沒挑明過卻也不抗拒，所以到這一步，換作正常的互有好感，那他應(yīng)該對趙以川提：我們要不要試一試？

    問題在于他們不是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的節(jié)奏。

    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沒有法律效力、卻早已生成道德約束的一紙合約與紅色結(jié)婚證一起，將他們強(qiáng)行捆綁三年的同時，也像一個生活同他們開的滑稽玩笑。

    如何在成為合法伴侶的基礎(chǔ)上，再談戀愛？

    還需要熱戀期嗎？

    給對方試用時間確定兩人是否合拍，或者告白以后就安安穩(wěn)穩(wěn)地維持現(xiàn)狀？

    裴哲沒經(jīng)歷過，也嫌少遇到有類似體驗的親朋好友。

    注重邏輯推理和科學(xué)實踐的人，第一次面對橫在面前的命題無從下手。沒有假設(shè)，也沒有論點和數(shù)據(jù)，全靠直覺前行。

    小時候聽寓言故事，講小馬過河，面前，現(xiàn)在也是一條摸不清深淺的河流。

    裴哲決定淌過去。

    他是行動派，沒什么猶豫就下決心親自試一試深淺，如有困難，再談解決手段。

    這些不好對趙以川言明的胡思亂想轉(zhuǎn)了一圈，總算有了個大致輪廓。裴哲再抬起頭，心里已經(jīng)輕松不少了。

    寶馬車駛?cè)肓司G地公園邊那條幽靜的小路，刷了門禁卡。

    到車庫，趙以川幫他拿行李——其實也就一個包——然后一前一后走進(jìn)電梯。

    安靜一路到這兒了，裴哲從飛行后的四肢疲軟中恢復(fù)，重整旗鼓，打算接下來進(jìn)行另一場試探與博弈。

    電梯升到樓層，打開，裴哲走進(jìn)玄關(guān)換鞋，狀似自然地問：“住得還行嗎？這幾天。”

    “說實話，不太?！壁w以川笑笑。

    把皮鞋塞回柜子里的動作不易察覺地頓了頓，裴哲臉上看不出異樣，他問了句“怎么”，拿起玫瑰，打算進(jìn)廚房找個玻璃瓶。

    趙以川第一次送他玫瑰，裴哲想放久一點。

    趙以川跟著他，寸步不離，站在開放式廚房的島臺邊。

    “你平時一個人住……也習(xí)慣嗎？”他問。

    裴哲正翻箱倒柜，這話卻聽得真真切切。

    他大致知道趙以川想問什么，無非溫度那一套——來過他家的人，十個有九個都會批評這里沒什么生活氣息。

    對那些人，無論關(guān)系好的朋友、例行詢問的長輩，裴哲的說辭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因為平時還是工作為重，能住就行，東西放多了不好收拾，以后不一定在這兒長住，綠府很多東西不太方便……

    但這些都是借口，裴哲不想對趙以川敷衍。

    他不著急答，趙以川就在原地等。

    裴哲找了會兒，終于自櫥柜深處摸出一個玻璃花樽。

    前兩年回國后剛搬進(jìn)綠府時，林薇送的禮物。她設(shè)計，她的愛人親自燒制，世界上獨一無二，林薇說這是她們倆的結(jié)晶，希望裴哲沾沾好運找到真愛。

    瓶身有扭曲的波浪紋，注入清水，就會模擬出清晨陽光灑向海平面的波光粼粼。

    裴哲沒用過，以前一直遺落，這會兒找出來了，卻覺得很合適。

    他略顯笨拙地往里加水，拆開外文報紙裹著的玫瑰，拿出來后也不在意有沒有醒過就往里塞，動作不細(xì)致，冷不丁被沒刮干凈的刺蟄了一下。裴哲忍著那陣痛，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擺弄玫瑰，這回他一支一支地數(shù)清楚了，19朵。

    帶9的數(shù)字好像就是好數(shù)字。

    等侍弄好了粉玫瑰，裴哲抱著玻璃花樽往外走，路過趙以川，他才回答了趙以川的問題——誠實的答案甚至不需要過多思考。

    “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確實不太舒服。”裴哲說著，像在習(xí)慣客廳內(nèi)染上的趙以川的氣息，“所以我一般都在臥室里?！?/br>
    趙以川順著他的話，往平層的另一側(cè)看過去。

    他住了三天，從沒往那邊走。

    因為不熟悉環(huán)境，也因為他要尊重裴哲的隱私。

    “你沒去看過？”裴哲問，語氣有點驚喜，“其實你可以過去看的，有個書房，旁邊就是健身室，基本器械很齊全，需要的話隨時?！?/br>
    他一早看出趙以川應(yīng)該有健身習(xí)慣，再不濟(jì)也保持運動，否則身材不會保持得趨近完美。果然聞言，趙以川眉梢一抬，接著又笑了。

    “健身房不太清楚，但我試過后面那個泳池了?！?/br>
    裴哲問：“你喜歡游泳？”

    趙以川帶點小得意：“大學(xué)前兩年，我是虹大游泳社的明星選手，差點就進(jìn)校隊了，比他們體育學(xué)院有些專業(yè)的還厲害。”

    “改天比一比。”裴哲說，他發(fā)現(xiàn)他們又多一個共同點。

    趙以川：“網(wǎng)球還沒比過呢?！?/br>
    兩人都太忙，說好的打網(wǎng)球從冬天到春天了都沒時間兌現(xiàn)，裴哲覺得他話語里似乎有點對自己屢次爽約的不悅，又感覺再拖下去，就每回都“下次一定”了，當(dāng)即開始解西裝外套的紐扣。

    “現(xiàn)在去?！迸嵴芎芨纱嗟卣f，“我換個衣服?！?/br>
    趙以川捉住他，哭笑不得：“別鬧，你延誤加飛行一共快七個小時，今天就算了，這周末，就定這周末了行不行？”

    他的尾音一向溫柔，裴哲那點執(zhí)拗被輕而易舉地按回深處。

    “吃飯沒？”趙以川問，卷起左邊袖口。

    裴哲看出他的意圖了，沒明說：“飛機(jī)餐不好吃。”

    趙以川就朝廚房的方向走：“早晨包了小餛飩，給你嘗嘗？”

    知道他煲的雞湯好味，也很會煮面條，裴哲下意識地先入為主，感覺趙以川的小餛飩多半也是可愛又家常，點點頭說，“好啊。”

    “海味的吃嗎？”趙以川又問，“還是你更喜歡紅油？”

    裴哲選了有小蝦仁的那個。

    趙以川于是記住了，裴哲喜歡吃海鮮。

    趙以川在廚房忙碌的時間，裴哲繞著客廳走了一圈。

    植物不必說，新買的沙發(fā)墊觸感q彈，躺椅上多了條厚實的羊毛毯。落地窗的背陰處，亞克力金絲熊小屋填補(bǔ)了空蕩，角落里不時傳來刨木屑、跑輪和嗑瓜子的響動，竟給過分安靜的客廳增添了許多生機(jī)。

    大件家具的位置都沒變，可又分明感覺到很多細(xì)微處都發(fā)生改動，不再是一眼望到頭的黑白灰，點綴著的綠意、彩色，讓這個精美的模型般的屋子有了“人味兒”。

    窗開著，因為靠近綠地公園，室內(nèi)空氣永遠(yuǎn)清新無比，今天卻多了點熟悉感。

    是那個氣味。

    讓他想起鐮倉的海，萬米高空靠在肩側(cè)的呼吸，捂在冬夜里的微苦的清香。

    趙以川端著兩碗小餛飩到餐桌邊時，裴哲正若有所思地看邊幾上一個細(xì)窄的玻璃瓶，眼神專注，雙腳幾乎都黏在了地面。

    “那個啊，室內(nèi)香薰?！壁w以川不等他問，先說了，“和我那款香水同品牌同香型，本來我打算用在自己客廳，這不是搬了么……你要不喜歡我就收起來？”

    不介意，而且可以說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