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現(xiàn)在差得太遠了。

    就算裴哲無所謂，掌心向上，無度索取，趙以川就一直讓渡主動權(quán)。

    午休時間結(jié)束，趙以川回到工位繼續(xù)看其他卷宗。

    努力了好幾次后，白紙黑字仍然無法進入腦海，他想著裴哲，半晌，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總是這樣，他什么道理都懂，然后每次都選擇了妥協(xié)。

    這個點，裴哲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出差。

    先發(fā)了條消息，趙以川問他：“你現(xiàn)在有沒有在忙？”

    裴哲沒回。

    那就是在忙。

    趙以川無奈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工作，硬著頭皮看了幾頁，手機振動，是個來電提醒，他幾乎雀躍地撿起湊到眼前——

    “江栩”。

    趙以川皺眉，失落片刻，還是禮貌地接了起來。

    “您好，小江總?！闭Z氣禮貌無懈可擊，卻帶著一股明顯的疏離感。

    江栩那頭十分吵鬧，風聲，尖叫聲，還有嘈雜話語，他說什么，趙以川都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的專注度認真分辨才聽得懂。

    “趙律你好啊！”江栩任何時候都是張揚的，“跟你咨詢一件事行不行？這事兒我不想被別人知道，但又真的好奇……”

    趙以川公事公辦地說：“請講?！?/br>
    “你別告訴其他人，尤其你老公，先答應(yīng)我?！?/br>
    趙以川懷疑江栩喝多了。

    可他沒答應(yīng)，江栩仍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最近喜歡上一個人，之前問過好像結(jié)婚了來著。像這種情況如果我把他綁了鎖在家里再讓他配偶知道我和他發(fā)生關(guān)系了，那么還會不會要求他離婚……他算你們那什么、什么方？”

    “過錯方?！壁w以川說。

    “對，對的，就是這個詞！”江栩一下子很興奮，“那他到時候怎么辦，他只能離婚了對不對？”

    饒是見過太多奇葩當事人，趙以川也架不住為江栩的厚臉皮震驚片刻。

    不過事不關(guān)己，趙以川只當自己聽了個奇葩案子，語氣平靜地為江栩解釋：“如果小江總這么做，婚其實不一定離，但對方可以指控你非法拘禁?！?/br>
    “非法拘禁？”江栩聽見新詞，愣了愣，旋即大笑起來，“哈哈……非法拘禁，趙律，你以為我怕啊？”

    趙以川無言以對，只好沉默。

    江栩打這個電話壓根不為了得到他的建設(shè)性建議似的，他回味了會兒“非法拘禁”這個詞，心滿意足：“不管怎么樣謝謝你，趙律，下次回虹市我請你吃飯?！?/br>
    他說說而已，趙以川自不會當真，客氣地道別后掛掉電話。

    是傳聞中撞死過親大哥的人。

    趙以川忍不住暗自腹誹：到底哪個倒霉蛋被他看上了？

    下班，從華聞回家路上要經(jīng)過一個小型公園。

    因為案子結(jié)了，趙以川這天沒強迫自己多做一點工作。六點，已近黃昏，東方的天空是深邃的暗青色，太陽卻還殘留一絲橙光，蒼穹的云仿佛兩條涇渭分明的河。

    公園的海棠開得好，櫻花快過季了，路燈下的花別有一番沉靜的美。

    趙以川難得起了點分享欲。

    他拍照技術(shù)不佳，隨便比劃兩下后選出一張構(gòu)圖相對中規(guī)中矩的，發(fā)到朋友圈，文案也寫得充滿了收工的快樂：結(jié)案，隨便逛逛公園。

    然后他就看到裴哲幾乎是秒給點了一個贊。

    趙以川：？

    這個點不前不后，剛好是吃飯時間，裴哲的日程向來安排得滿滿當當，不是飯局就是應(yīng)酬，還要抽空給公司的員工們分發(fā)福利偶爾聚餐。以前，他晚飯時給裴哲發(fā)的消息，幾乎都得等到第二天一早才收到回音。

    這會兒居然在玩手機嗎？

    怎么把他中午發(fā)的那條問候無視了？

    趙以川頗有點不是滋味，干脆對話框sao擾裴哲：“裴總，沒在忙啊？”

    如他所想，裴哲真在玩手機，所以回復(fù)也非常迅速。

    “看機票。”

    那就是準備去出差了，趙以川一撇嘴。

    他問：“去哪兒？”

    裴哲不答，奇怪地反問他道：“你現(xiàn)在的護照應(yīng)該可以用吧？”

    某些時候會太敏感，趙以川下意識地以為裴哲詢問的點在于他有沒有被限制出境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停在公園的一株花樹下，打字時莫名其妙帶了幾分怨懟。

    “當然能用啊我又沒犯法?！?/br>
    裴哲：“……”

    趙以川：“問這個干什么？”

    對方的“正在輸入中”持續(xù)了好一會兒，干脆不輸入了。

    單方面被切斷對話，趙以川原本很是不錯的心情稍稍低落。他很快安慰自己，裴哲可能臨時遇到事了才沒有理他，說不定待會兒就重新回復(fù)。

    二人關(guān)系得到緩和不假，隱隱約約的，裴哲或許對他有好感趙以川也感覺得到。

    然而無論如何，這一點模糊不清的好感并不能讓趙以川完全沉淪。他被理智拉住了，選擇先一步無視和摒棄那張結(jié)婚證，只把裴哲當一個關(guān)系平淡的熟人，他不會輕易向前一步，除非裴哲先對他伸出手。

    趙以川不喜歡步步緊逼得來的錯覺，如果清醒后發(fā)現(xiàn)不對勁，那就得不償失了。

    他想要的，是裴哲主動承認喜歡。

    如果裴哲仍和從前一樣，態(tài)度不明舉止曖昧，那趙以川寧可狠下心把他推遠。他喜歡裴哲，他愛裴哲，但他不會對裴哲卑躬屈膝只求對方多看一眼。

    趙以川拒絕不對等乞求得來的愛情。

    那條回復(fù)趙以川最終沒有等到，而好心情已被破壞得差不多。

    到家后，他按部就班地做飯、吃飯、洗碗、當金絲熊的陪玩、躺在沙發(fā)上看了一整場網(wǎng)球賽。謝絕李談約他出門吃宵夜的邀請后，趙以川看一眼時間，已經(jīng)9點半。

    看來裴哲又把他忘了。

    這么想著，低落和難受不清不楚地開始纏住他不放。

    趙以川拿出手機看也不看裴哲對話框里的省略號，刪掉關(guān)于小公園的朋友圈。

    “算了，早點睡覺?！彼胫?，站起身。

    門鎖突然“咔嗒”一聲。

    趙以川愣在原地，被失望踩了無數(shù)腳印的心跳忽地重新鮮活。他對此仍有期待，但趕緊調(diào)整好了表情，靜靜地等待那扇門從外面打開。

    疲憊的裴哲踏入玄關(guān)時，窗外，月亮破云而出，清輝傾瀉如一池春水頓起波瀾。

    裴哲低頭從鞋柜里找出了自己那雙拖鞋。

    他像回到自己地盤，沒打招呼，長嘆一口氣：“我今天真是累死了。”

    “喝點什么？”趙以川問。

    裴哲繞過玄關(guān)，看他時眼神仿佛責怪他太客氣：“你在喝什么我湊合一口就行?！?/br>
    聽著好像還打算共用一個杯子，趙以川喉頭微動，沒明說，徑直從杯架上拿了他用過的小熊玻璃杯，給裴哲倒了半杯礦泉水。

    他站在原地喝掉大半，這才放下包，癱進趙以川的沙發(fā)抓過一只抱枕。

    愜意得仿佛回家了。

    這想法讓趙以川掌心的神經(jīng)如同觸電一般跳了跳，他耐著性子，挨在裴哲身邊坐下，伸手戳一戳對方的腿：“怎么了啊，今天?！?/br>
    “去文恒朗兒子的滿月酒?！迸嵴軔灺曊f。

    趙以川“啊”了一聲，他記得，永瑞集團的文家和裴家是世交。

    裴哲略到抱歉地看向他：“今天下午，消息還沒發(fā)出去手機就被林薇拿走了，之后才還給我的……不好意思啊。”

    就像裴哲知道他會因此不快，趙以川依舊被遲到的安慰挽救到了。

    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沒、我習慣了?！?/br>
    “是嗎?！迸嵴芴蛑稍锏淖齑?，似乎很難說，卻仍開口，“說起來……那個消息被他們看見后圍著審了半天，說我不帶你出門，是不是想金屋藏嬌。”

    趙以川：“……”

    實在是金屋藏嬌四個字跟他聯(lián)系在一起太驚悚。

    “嚇到啊?！迸嵴軤钏撇碌搅怂姆磻?yīng)，無奈地笑笑，“他們說下次，我跟他們說了，你忙。”

    趙以川最近確實忙，他想起了劍川的案子告一段落了還沒和裴哲交流結(jié)果，順暢地轉(zhuǎn)了話題，沒注意到裴哲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

    “所以……順利解決了？”裴哲問，靠在沙發(fā)里微微仰起頭。

    他想裴哲又喝酒了，語速放慢，好讓裴哲聽得清楚：“很莫名其妙吧，你看我前幾天還在擔心找不到上訴證據(jù)怎么辦，突然就解決了，而且是一開始最理想的解決方法。兩邊都沒多糾纏，除了萬陽一審的代理律師可能不太高興。”

    “他為什么不高興？”

    趙以川：“好不容易贏了，但卻又一句話沒說就輸了?！?/br>
    打官司不好用輸贏來代替，可這也是最方便的表達，一說就懂。趙以川言罷，看向裴哲，他安安靜靜地坐著，下巴稍向上抬，目光卻低垂。

    不看電視，也沒吵人的音樂，鄰居拉動椅子“刺啦”一聲劃破寂靜。

    “你很在意輸贏嗎？”裴哲今天對他總是問句。

    換做以往，趙以川可能會說點場面話，比如當事人的利益為重，再比如大家接案子、上庭又不是為了贏，律師費多仨瓜倆棗的不影響生活質(zhì)量。

    第一次庭審后坐在車里，從劍川往虹市回，突然的，他回憶起那晚的不忿。

    “……別的不知道?！壁w以川誠懇地說，“這次很想贏?！?/br>
    裴哲似乎笑了笑，淡淡地說：“贏了就好么。”

    很多話，他們再次點到為止。

    趙以川很想問他“啟榮到底有沒有摻和”，這話太冒犯，不禮貌也失了距離感。他和裴哲應(yīng)該沒熟到這地步，至少，啟榮的決定，裴哲沒義務(wù)都告訴他。

    “這次是運氣好?！壁w以川最后說。

    “運氣好……”裴哲重復(fù)著，嘴角的弧度平了許多，“重要的是你很開心?！?/br>
    趙以川不明所以，“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