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回首萬里 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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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菀姝與云萬里到的時候, 程喜兒也在。 “殿下, ”程喜兒手中拿著一件皮毛制成的披風(fēng), “清晨還是冷, 殿下身體尚未康復(fù), 先披上吧?!?/br> 回應(yīng)她的是陸昭一陣低咳。 陸昭接過程喜兒遞來的披風(fēng), 自行披上, 清朗聲線里帶著淡淡笑?意:“多謝表妹關(guān)懷?!?/br> 程喜兒躑躅片刻:“……殿下, 不?然還是讓太醫(yī)來看看, 也許……” 陸昭的聲線依舊溫柔:“我心中有數(shù)的?!?/br> 而后程喜兒再想開口,卻被進(jìn)門的二人打斷。 杜菀姝觸及到院落中的視線, 她對上那?雙過分精明?的眼時愣了愣,直至對方?率先綻開笑?顏:“云夫人, 很久不?見?!?/br> 是程喜兒。 她恍然回神?,露出笑?容:“見過王妃?!?/br> 數(shù)年未見, 程喜兒豐腴了不?少,這反而讓她看上去更討人喜歡——圓潤的面龐柔和了刻薄,不?再顯得那?么咄咄逼人。 只是杜菀姝也沒放過她眼底藏著的擔(dān)憂與疲倦。 與她產(chǎn)生摩擦齟齬,好似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就不?耽誤要事了,”程喜兒說, “還望殿下早點休息?!?/br> “勞煩表妹擔(dān)心,你也去休息吧。”陸昭溫聲道。 “是?!背滔矁旱土说皖^, 轉(zhuǎn)身離開。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里, 陸昭才主動向前?,桃花眼中浮現(xiàn)出明?晰笑?意。 但杜菀姝只覺得心驚。 ——陸昭比她記憶中清瘦太多了。 臨別之時, 他還是豐神?俊朗的少年郎,雖在拔高,卻也健康??涩F(xiàn)在,陸昭儼然是成人模樣,但他的面容無比蒼白,臉上幾乎都沒什么rou,從披風(fēng)中伸出來的手也是皮包骨頭。 說是瘦骨嶙峋也不?為過。 “住的還習(xí)慣?”陸昭笑?著問,“文英說他喊了杜府管家cao持翻新?云府,我想那?應(yīng)該不?會有錯。勞煩你們一路奔波?!?/br> 云萬里當(dāng)?即蹙眉:“你身體怎么回事?” 五年來,楚州與肅州書信不?斷,但陸昭從未提及此事。 瘦削的青年剛想回答,然而一開口,先落地的則是猛烈的咳嗽聲。 他咳得激烈,蒼白的臉因此染上緋()紅,病氣清晰可見。 “從京中走時就有這毛病了,”陸昭淡淡道,“一直沒好?!?/br> “太醫(yī)說什么?”云萬里又問。 “說是和先皇一個病癥?!?/br> 陸昭無比平靜的回應(yīng),卻是讓杜菀姝與云萬里均是一凜。 先皇死于肺病,這天?下人皆知。 “無礙?!狈吹故顷懻押盟茮]掛心上,“這么久,我心中有數(shù)。說說正事吧,我想云大哥合該知曉我請你們回京的緣由?!?/br> 病的是陸昭,他不?愿提,云萬里也不?好再追問。 只能是順著他的意思直接了當(dāng)?回答:“你想要我去打杭州?!?/br> 如今,北狄已?被驅(qū)趕回東北,中原起義也悉數(shù)平定。趁著西戎內(nèi)亂的功夫,一口氣打下杭州,是最好的機(jī)會。 陸暉逃往杭州,收拾爛攤子?的是陸昭,他若出兵,民望所歸。 “我準(zhǔn)備請劉將軍回肅州鎮(zhèn)守,你來打杭州,”陸昭篤定道,“云大哥覺得如何?” 劉家本就在肅州,還是先皇忌憚劉武威在肅州威望過重,才將其調(diào)回京中的。若放劉家回肅州也是理所當(dāng)?然——何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劉家確實沒有任何謀反的意圖。 若是謀反,早就反了,何苦幫著陸昭奪回開封。 “我可以打杭州,”云萬里說,“劉將軍也可以?!?/br> “是這個道理?!标懻杨h首,“但先前?劉將軍與皇兄反目,就地割據(jù)山東。雖他沒有真正的反意,可名頭在這里。后各地起義四起,也是因為劉將軍開了個這個頭?!?/br> 這幾年,因劉武威被陸暉步步緊逼、不?得不?翻臉行徑留下的爛攤子?,陸昭也收拾了不?少。 云萬里遠(yuǎn)在肅州,聽?得消息不?多,他也不?愿意詳細(xì)鋪開來說。 “如此他再去打杭州……對劉家不?好,”陸昭繼續(xù)道,“而你不?一樣,云大哥。高承貴一手遮天?、禍亂朝堂,天?下無人不?知你是受害者。若你發(fā)兵要除去高承貴,不?會引任何人置喙。” 這些年來,云萬里先遭貶職,后又因岳丈得罪管家而“驅(qū)趕”回肅州。他無怨無悔,不?僅將西戎趕了出去,還駐留邊關(guān)五年。 如果云萬里以清君側(cè)的理由發(fā)兵杭州,他占據(jù)絕對的道義。 大致思量下來,倒沒什么問題,只是…… 云萬里不?自覺地繃緊面容。 “如果由我?guī)П?,”他說,“平康必然要求跟隨?!?/br> “我會攔住的。”陸昭說。 “你攔不?住?!?/br> 陸昭聽?云萬里說的這般干脆,稍稍側(cè)過頭,桃花眼閃過幾分思忖痕跡。他剛想開口,杜菀姝搖了搖頭。 一直沉默的杜菀姝,輕聲搶先:“平康殿下的性子?,惠王最清楚了。從小到大,又有誰能左右她的想法?而且……皇后與呂中貴人死在她眼前??!?/br> 當(dāng)?年的事,歷歷在目。 杜菀姝都不?敢想,萬一皇后沒能攔住北狄的兵馬,萬一呂仁義沒帶陸魚避開官道,萬一烏眼沒有順著小路找到陸魚……其中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岔子?,后果又會怎樣。 五年來陸魚的拼命,她與云萬里看在眼里,也明?白是為了什么。 “沒人能做得了平康的主,”杜菀姝低聲說,“別讓她恨你?!?/br> 陸昭罕見地沉默了片刻。 陸暉將京城的班底帶到杭州,也有一部分人留了下來。陸昭奪回開封后,確實有不?少參陸魚的折子?遞到他面前?。 都說平康公主若是“懂事”,皇后與呂仁義就不?會死。 但陸昭看下來,只覺得這些人都荒唐:怎么就不?想想,昔年的陸魚才九歲?一名孩童失去了方?寸,難道她的父她的母不?該站出來庇佑她么? 許佳寧站了出來,那?陸暉呢。 骨rou血親,說丟就丟;滿城百姓,說棄就棄。 肅州,開封,他的妻女?,就這么被陸暉送到了生死關(guān)。 作為皇帝,他沒能護(hù)得了國;作為夫父,他沒能護(hù)住自己的妻女?。 一味指責(zé)孩童,只能說眼界淺薄。 良久之后,陸昭一聲嘆息:“是我自以為是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換做是程太妃廚師,他也不?會讓步?!?/br> 云萬里:“也許可以再等?等??!?/br> 劉家回肅州,云萬里也放心。京城尚需休養(yǎng)生息,等?上一陣子?出兵也不?遲。 然而陸昭卻只是干笑?幾聲:“我怕是等?不?起了?!?/br> 云萬里:“你——” 又是一陣咳嗽打斷了他的話。 陸昭勉強(qiáng)掛著笑?意,卻無法遏制住心中的不?甘心。 他當(dāng)?然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病了數(shù)年,與父皇一樣,二十歲初顯,后越發(fā)嚴(yán)重。然而當(dāng)?年父皇的病癥拖拖拉拉,一直到中年才惡化,他的病癥卻更急。 陸昭自詡不?算聰明?,但好歹拎得清。 而拎不?清的那?位遠(yuǎn)在杭州,卻未曾聽?他患上同樣的病癥。 這也是陸暉放著陸昭打天?下而不?管不?顧的緣由——他覺得自己這位野心勃勃的胞弟早晚會死。 而陸昭不?甘心的,也不?止是這些。 剔透的桃花眼迎上云萬里與杜菀姝復(fù)雜的視線,向來坦蕩的陸昭,卻頭一次挪開了目光。 三娘很好。 只消一眼,他就知道她過得很好。 云萬里是位良人,陸昭一早就明?白。若是配三娘,合該是這般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陸昭看著他們并肩而立,卻莫名遏制不?住心中翻涌的煩躁。 若是當(dāng)?年……若是…… 他闔了闔眼,維持住面上鎮(zhèn)定。 “發(fā)兵吧,”惠王淡淡開口,“就叫阿魚跟去,我安排好一切就是?!?/br> 陸昭不?敢再看云萬里了,他怕遷怒于敬佩的英雄。那?雙桃花眼轉(zhuǎn)向杜菀姝,他換上了兄長打趣的語氣:“你們?nèi)?子?過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br> 杜菀姝卻只覺得悲涼。 過去的那?般失落早已?不?見,陸昭的病容讓她心驚,而更讓杜菀姝在意的是…… 鬼使神?差般,她輕聲出言:“程喜兒過得還好嗎?” 據(jù)說惠王最終是提了王幼春做正妃,不?管程太妃再怎么勸誡,也沒有納新?的妃子?。 程喜兒得償所愿,成了惠王的人,卻始終差一步,沒能成為他的正妻。 陸昭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杜菀姝會提及程喜兒,他反應(yīng)過來也只是道:“表妹很好,請三娘放心?!?/br> 杜菀姝沒再說話。 后與陸昭閑聊了一些家常,二人懷揣著心事拜別惠王府。 跨出王府門檻,天?氣突變,下雨了。 春夏的開封多雨,他們出門時早有準(zhǔn)備。云萬里撐起了攜帶的油紙傘,還沒等?開口,杜菀姝柔軟的指尖便探進(jìn)他空余的掌心,輕輕勾住了男人的小指。 毋須多言,云萬里用油紙傘面遮住杜菀姝的頭頂:“要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