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北狄二十萬兵馬來犯。

    京中諸多將士請戰(zhàn)，但官家忌憚朝中武將威望，遲疑猶豫, 因而誤了先機(jī)。

    燕州軍很快因兵力不足而潰敗, 蕭氏不?敵, 官家?這才匆忙命劉武威出兵協(xié)助, 但由于發(fā)兵倉皇, 數(shù)次與北狄交戰(zhàn), 未占上風(fēng)。

    官家?大怒, 再次宣布陣前換將。

    失去了劉武威做主心骨, 十幾萬兵馬不?敵北狄精銳。

    自東北來的外族, 直接殺至開?封府。

    兵臨城下，大雍數(shù)百年都沒遭遇過這般場面。

    眼見著無力回天, 當(dāng)今官家?陸暉在?丞相高承貴的建議下，做出了一個?無比恥辱的決定?：帶軍隊、百姓南下出逃。

    皇宮之內(nèi)兵荒馬亂。

    喧囂叫喊、紛紛腳步, 往來的宮人、護(hù)衛(wèi)亂作一團(tuán)。平康公主走出寢殿，幾乎是立刻捂住了耳朵。

    太吵了。

    她不?喜歡太熱鬧的場景, 因為感官敏銳，也因為自幼被關(guān)在?宮中，鮮少會見到外人。

    平日里僻靜、訝異的宮殿，從來沒這么紛擾過。

    一小隊兵卒沖進(jìn)了公主的寢宮，對著宮女?大聲嚷嚷：“還愣著干什么？快給殿下收拾行李, 這就?走了！”

    打頭的宮女?神情惶惶：“北、北狄，真的打進(jìn)來了嗎？”

    兵卒：“手腳再不?麻利點, 一個?兩個?等著被拖進(jìn)北狄的軍營吧！”

    這話一出, 幾名宮女?嚇得尖叫出聲，甚至顧不?得平康站在?原地, 四散而逃。

    拖進(jìn)北狄的軍營……是什么意思？

    打進(jìn)來了？

    平康擰起了眉頭，只覺得心里分外煩躁。

    昨日母親來了一趟，還說情況不?如外面?zhèn)鞯媚?么緊張，至少她們在?皇城內(nèi)不?會有事。

    怎么今日就?……打進(jìn)門了？

    快十一歲的小娘子，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不?知怎的，聽到兵卒的話，她的心跳猛然加快，砰砰作響，連帶著手腳泛涼。

    好冷，想打哆嗦。

    呂仁義在?哪？

    平康本能?地動了起來。

    宮女?太監(jiān)都在?逃亡，呂仁義也逃了嗎？他不?會的。平康在?心中分外篤定?。

    去找他，找不?到就?躲起來。

    眼見著宮殿內(nèi)哄搶逃難，平康趁著旁人不?注意，擠出了殿門。

    一炷香的時?間后，大殿內(nèi)。

    陸暉聽到兵卒的匯報，難以?置信地轉(zhuǎn)身?：“平康躲起來了？！”

    兵卒哆哆嗦嗦地低下頭：“回官家?，是這樣……沒錯！卑職去吩咐宮女?為殿下收拾行李，卻沒想到扭頭的功夫，還站在?院子里的公主殿下就?不?，不?見了！”

    陸暉聞言，只覺得腦門突突跳疼。

    西戎來犯，壽州舞弊，這事過去還沒半年，緊接著北狄又帶著兵馬殺了進(jìn)來，不?出三個?月已過燕州，眼見著要兵陳開?封了。

    回想起這一年來一件一件的事情，陸暉不?明白?，他哪里做錯了？

    為什么一個?兩個?總是在?給他添堵！

    這生死攸關(guān)的環(huán)節(jié)，平康作為他的女?兒，不?替他著想也就?罷了，還要躲起來？

    都十一歲了，還像是個?三歲孩童般渾渾噩噩，留她又有什么用處！

    剎那?間，陸暉心中的厭惡感達(dá)到了頂峰。

    積壓在?心底的情緒猶如雪崩，轟然傾塌、統(tǒng)統(tǒng)指向了平康公主陸魚。

    “既是如此……”

    同在?大殿的皇后見陸暉臉色不?好，放緩聲音：“官家?先別急，我去——”

    “——官家?，不?好了！”

    許皇后后面的話被匆忙進(jìn)殿的趙正德打斷。

    殿前司的指揮使面容灰?。骸氨钡臆娖瞥情T了，官家?，快走！”

    陸暉臉色大變：“這就?打進(jìn)來了？”

    他猛然一拍龍椅，站了起來：“朕養(yǎng)你們這群兵，是吃干飯的嗎？！”

    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往南逃，還能?美名其曰“遷都”。若是被北狄軍生擒，他就?是徹頭徹尾的喪家?之犬！

    這點陸暉還拎得清：“走，都給我走！”

    皇后：“但平康……”

    “不?管她！”

    陸暉氣?的頭疼，一想起這節(jié)骨眼上還不?懂事的平康，恨不?得咬牙切齒道：“她一名公主，朕仁至義盡了！你若不?走，朕也不?會管你！”

    說著他拎起衣角就?往殿外走。

    許皇后迷茫地跟在?后面，走了幾步、跨過大殿門檻。

    這來來往往的兵卒各個?神情肅穆，周遭官員、宮人每個?都如臨大敵。

    過往的皇宮不?是這樣子的，許皇后看著分外陌生。

    而且……

    她驀然停下了步伐。

    若她走了，沒人會管平康。

    那?是她的女?兒，她不?能?走！

    在?陸暉陰騭的注視下，許佳寧毅然決然扭頭，朝著殿后狂奔而去。

    這亂七八糟的場面，只有幾名許佳寧的老宮人緊跟著追上，她頭也不?回，一路飛奔至陸魚的寢宮。

    進(jìn)了宮門，偌大的前院幾乎沒什么人了，她就?聽見呂仁義帶著三名還算忠心的小太監(jiān)在?反復(fù)喊著陸魚的稱號尋找。

    聽到腳步聲，呂仁義轉(zhuǎn)身?，觸及到許佳寧的視線，先是松了口氣?，旋即又?jǐn)Q起眉頭。

    “圣人，你怎么還沒走？！”呂仁義問。

    “別說這些，阿魚人呢？”許佳寧直奔正題。

    “是內(nèi)臣的不?是，我僅是出宮打探消息的功夫，一個?前后腳，殿下就?——”

    “阿魚人呢？！”

    許佳寧驟然抬高音色。

    呂仁義被喊的原地怔住。

    他在?平康公主身?畔服侍近十年，從未見過端莊、古板的皇后，流露出如此模樣。

    但呂仁義反應(yīng)飛快。

    “殿下不?在?宮中，”呂仁義篤定?道，“定?然是躲了起來?！?/br>
    沒躲在?宮中？看這滿地狼藉，怕是覺得吵鬧恐慌，呂仁義又不?在?身?邊，才會選擇出宮躲避的吧。

    許佳寧從未想過自己的思緒還能?轉(zhuǎn)這么快。

    若趙正德的消息沒錯，北狄軍不?過多久就?會打進(jìn)來，但她卻分外冷靜：“御花園找了嗎？”

    呂仁義：“回圣人，內(nèi)襯就?是剛從御花園回來?！?/br>
    許佳寧：“那?去學(xué)堂?！?/br>
    能?讓陸魚感到安全感的，也就?只有那?么幾個?地方。許佳寧抓她已經(jīng)抓出了經(jīng)驗。

    不?在?寢宮，不?在?御花園，就?只能?在?學(xué)堂。

    過往陸魚最討厭學(xué)堂，后來杜菀姝負(fù)責(zé)教書后大為好轉(zhuǎn)。杜菀姝在?課業(yè)之余，會帶著她和兩名陪讀娘子剪紙、學(xué)琴乃至抓捕蝴蝶。許佳寧起初頗有微詞，但當(dāng)陸魚還真就?這么不?再厭惡學(xué)堂之后，也就?不?再說什么。

    從寢宮又帶著人跑向?qū)W堂，到了地方，許佳寧早已氣?喘吁吁。

    她已經(jīng)不?記得上次這般狂奔是什么時?候了。

    許佳寧打記事起，就?記得要做個?有教養(yǎng)、識大體的娘子，后尚未及笄就?被許給昔日還是太子的陸暉，更是行事作風(fēng)不?能?出任何紕漏。

    可此時?此刻，她再也顧不?得什么禮儀規(guī)矩。

    “阿魚！”

    許佳寧抬高聲音大喊，不?出多時?，果然聽到學(xué)堂的假山后傳來窸窣聲響。

    與呂仁義一同跑過去，蜷縮起來的小小陸魚循聲抬頭。

    觸及她的紅衣鳳眼，許佳寧只覺得緊緊提著的心驀然松了回去。

    “快走?！?/br>
    她甚至沒想起來要責(zé)怪陸魚，牽起女?兒的手拉她起身?：“再不?走就?——”

    學(xué)堂之外，傳來一聲凄厲慘叫。

    “打進(jìn)來了，北狄軍打進(jìn)來了呀！”

    那?是許佳寧吩咐在?學(xué)堂外望風(fēng)的老宮人。

    她的心又再次提了起來。

    腳步聲、呼喊聲，以?及刀□□入皮rou的聲音，叫許佳寧不?禁閉上了眼睛。

    陸魚比許佳寧聽力好，生性敏感的孩童又再次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