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回首萬里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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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大喜的日子,杜菀姝不僅沒喜,還又困又餓,更是被母親說得心生幾分畏懼。周圍亂糟糟的,攪得杜菀姝心中一片亂麻。 林氏還想再叮囑杜菀姝幾句,話還沒出言,觀星拎著裙擺急匆匆走進來。 “夫人,”她的語氣略帶焦急,“前院那邊,杜祥叔叔有些事項急著尋你呢?!?/br> “前院不都安排好了,又出何事?” 林氏登時起身:“我去瞧瞧,你們在這里陪同三娘。” 當家主母總算是走出女兒閨房,擠在屋內(nèi)連杜菀姝帶諸多下人都長舒口氣。而林氏前腳剛走,后腳杜文英就探頭探腦擠了進來。 “這么多人?”杜家二郎哪見過這陣仗,嚇了一跳。 “二郎怎么來了!” 留在一旁的大嫂大驚失色:“這不是你能來的,快出去!” 杜文英眼明手快,鉆進杜菀姝房內(nèi),拉了把凳子就坐了下來:“我meimei今日就要成旁人的妻子了,我心疼得慌,過來和她說說話都不行?” 大嫂:“這……” 杜文英苦著一張臉:“好嫂嫂,就說幾句話,幾句話!你們在外面看著,說完我就走?!?/br> 大嫂余氏本就心腸軟,又知曉二郎疼meimei。幼時就是杜文英討來一塊糖,也得硬生生掰一半留給杜菀姝。親兄長想和即將出嫁的meimei說幾句話,那就是老天爺來了也不忍心說不準的。 更何況杜菀姝的婚事,從開頭就亂成一鍋粥,這會兒再說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著實晚了些。 “二郎要說什么得盡快,”余氏到底于心不忍,“我先帶她們出去?!?/br> 房內(nèi)只留下了觀星觀月,其余下人紛紛放下手中行當,暫時離開了。 杜菀姝長舒口氣,她總算得了半分清凈,見杜文英更是猶如救星:“二哥,你可來了!” 杜文英這才得空靠近,他詫異地瞥了一眼觀星觀月:“怎么剩下她們兩個,你其他仆從呢?” 杜菀姝神色一黯:“前些日子我同她們說,嫁去云家,條件終歸不如在杜府。若是不想跟去,就去找杜祥叔叔,安排其他差事還是離府,去留隨意?!?/br> 結(jié)果,她身邊就剩下了觀星觀月二人。 杜文英氣得直錘腿:“你還能虧待她們不成?” 杜菀姝垂眸:“人求出路,有何不可?我沒有選擇,總歸能給別人選擇?!?/br> 見meimei這幅模樣,杜文英又急又心疼。可他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終歸是做不了什么。杜菀姝也不想見兄長著急上火,主動轉(zhuǎn)移話題:“不說這個,那兩名書生怎么樣了?” 禁軍抓人一事,城里議論紛紛。 尤其是被抓的兩個人,是杜文英聽說過名字的,杜菀姝就拜托他多多留意打聽。 觀星支開林氏,為得就是此事。 然而杜文英卻只是蹭了蹭鼻梁,一雙與杜菀姝相似的杏眼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你這妝真好看?!?/br> “少敷衍我,”杜菀姝氣得把手中帕子丟過去,“平日換個胭脂你都瞧不出來的,懂什么妝,究竟怎么了?” “好歹今日是你婚事,我不想說?!?/br> 杜菀姝的心驀然沉了下去。 她不認識房子行和李同順,只是杜菀姝記性好,二哥說過就記住了。然而那天親自看見一行官兵粗暴押送兩名文弱書生,又思及此事或許與高丞相有關(guān),不免心有戚戚,對素不相識的二人產(chǎn)生了幾分同情之心。 “還能怎么樣呢,”杜菀姝低聲開口,“婚事都成這樣了,不說我就能歡天喜地嫁過去不成?” “……” 杜文英的眼眶倏地紅了。 十幾歲的少年郎,生怕在meimei面前掉眼淚,便攥緊拳頭硬生生將淚水憋了回去。 “李同順認罪,十有八、九要被發(fā)配,”他出言,“房子行……我方才打聽來的,一大清早在牢獄里畏罪自裁……上吊了?!?/br> 好個畏罪自裁。 杜菀姝如墜冰窟。 她不懂朝堂之事,卻也聽出了關(guān)鍵:既然一起被抓捕的同僚認罪之后會被發(fā)配,何故自裁?到邊疆苦寒之地,總比死強。 如若父親不是御史,而是尋常官員;如若杜菀姝本來的婚事是與惠王相關(guān),而是其他人家,那杜家會好好的,還是同房子行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他何罪之有?。?/br> 杜文英又說了幾句話,聽見林氏快回來了,不得不起身離開。 之后杜菀姝滿腦子都回蕩著前些日子下雨時的場景。 接親的時辰很快就到了。 外頭敲鑼打鼓,不管杜府內(nèi)的人是喜是悲,大好的日子,總是要揣起笑容,做出喜氣洋洋的模樣。 杜菀姝叫人架著,渾渾噩噩地坐進轎子里。周遭亂哄哄的,她都沒看見云萬里,只在轎子的喜簾落下之前,從縫隙中瞥見黑馬上著紅衣的挺拔身影。 堂堂御史之女,嫁給一名毀了容貌、出身低賤的城門吏,多少人惋惜,又多少人等著看笑話。杜菀姝本以為自己能堅強應對,可當這一天到來時,她才意識到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喜樂在耳旁響,杜菀姝卻覺得內(nèi)心越發(fā)冰涼。 轎子晃啊晃啊,晃到了云萬里的家門前,待到他親自下馬掀開簾子,杜菀姝才第一次見到他今日的形象。 “慢點?!?/br> 云萬里常年在外,膚色深一些,可他五官深邃,生得好看,穿紅也是好看的。就是新郎的頭飾攏住他的頭發(fā),臉側(cè)的傷疤清晰可見。 朝著轎子內(nèi)伸出手,云萬里的頭往右偏了偏,避開了杜菀姝的視線。 坐在里面的小娘子顫顫巍巍伸出手。 當她走出來的時候,云萬里愣了愣。 云萬里一直覺得杜菀姝生得好看,清麗淡雅,像朵白荷,但一雙杏眼又分外大膽,凸顯出熱烈生機。而他沒想到,小家碧玉的三娘子,身著那又厚又重、色彩絢爛的錦緞,戴上沉甸甸亮閃閃的鳳冠,再配上涂抹胭脂的臉蛋,竟也能明艷雍容,比過那盛大的牡丹。 只是,這么重,她受得了么? 杜菀姝身形窈窕瘦弱,這發(fā)冠在云萬里看來幾乎快要壓斷她脖子了。 她居然一路戴著這物什過來的,哪怕是訓新兵都不會這么嚴苛。 “你,你得牽著我?!?/br> 杜菀姝見云萬里不動,鼓起勇氣開口:“一起跨過馬鞍。” 還得跨馬鞍? 云萬里不免擰起眉頭:這衣物裹得分外嚴實,她看起來都要喘不過氣,還能邁得開步子? 這京城的習俗,究竟是來成婚的,還是來折磨女人的。 “能不跨嗎?”他直截了當?shù)貑?。云萬里真不忍心看杜菀姝遭這罪。 杜菀姝身形巨震。 她……她知道他討厭自己,但沒想到討厭到連最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愿意走完。 周遭人都看著呢。 若是省去了,日后她在京中怎么活,又得給杜府丟多大的臉? “不,不行?!倍泡益瓘娖茸约撼鲅裕曇舳荚诙叮骸皠e給旁人留話柄,說敷衍官家?!?/br> 提及官家,云萬里更是煩躁地舒了口氣。 “那好?!?/br> 就是一紙賜婚,整出這么多荒唐事。 他抓住杜菀姝的手腕,指引著她向前。禮官將馬鞍從馬背上解下來,放在門檻前。耐心等她邁開步子的時候,云萬里到底是沒忍住,抬起右手,替她扶了那恨不得要壓垮杜菀姝的鳳冠。 宣禮的人是宮里派來的,見云萬里小動作,不由得喜笑顏開:“真是個好郎君,這就心疼起妻子啦!” 杜菀姝便是在這一眾笑聲中跨過馬鞍。 管他心疼不心疼,至少不會留人討論的余地。杜菀姝悲哀地想。 過了門,她就被送到了洞房里。 外面一片喧囂吵鬧,關(guān)上門,便與杜菀姝完全無關(guān)了。她盯著裝飾好的室內(nèi),近日所有發(fā)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在腦內(nèi)回蕩。 “杜三娘子可得和云萬里好好過日子,別辜負官家期待?!睂m中來的呂梁鞠著和氣的笑容說。 “可要是你怕得連看都不看我,叫云某怎信你說得是真言?”云萬里冷淡的眼神寒進杜菀姝的心底。 “那我就放心了,你們走就是?!庇曛械年懻迅绺纾倨恋男θ菀舱诓蛔÷淠?。 “我何罪之有,竟引得禁軍前來抓捕?”房子行被禁軍押解著吶喊。 “習武之人到底粗鄙,洞房花燭夜許是要三娘子辛苦些?!崩鲜倘藫鷳n地語氣猶在耳畔。 遲來的恐懼,隨著白日房子行的下場,一同席上杜菀姝心頭。 洞房之內(nèi)空空蕩蕩,只有她一人,燒著的火燭不住搖曳,拉長了她的影子,投射在墻壁上影影綽綽。 母親說若是太疼,就與他說,可母親并不知道云萬里討厭她。平白無故被指了婚事,又卷入朝堂風波之中,他恨她還來不及,難道今夜不是個……泄憤的好機會? 杜菀姝怕得渾身僵硬。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拜堂之后,杜菀姝就不再是杜家的女兒,而是云萬里的妻子。這里沒有母親與父兄。她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以抵擋眼見著的禍事發(fā)生。杜菀姝只能盯著床頭那根紅燭,看著它一點一點燃燒,直至盡頭。 不知道過了多晚,紅燭在蠟油中閃了閃,“噗”的滅了。 杜菀姝驟然回神。 “觀星,”她仍然身著鳳冠霞帔,一襲禮裝沉甸甸的掛在身上,“幾點了?” “回三娘……夫人?!?/br> 門外守夜的觀星,聲音里帶著幾分壓抑的情緒:“已快子時了?!?/br> 云萬里在京中住所不過是簡單的二進院,不知何時,洞房之外早就沒了聲息。 他沒來。 杜菀姝終于明白她即將面對的是什么。 今日是二人大婚的日子。洞房花燭夜,云萬里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