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梁話音一落，滿堂氣氛變得喜氣洋洋。

    杜菀姝余光瞥見母親臉上已掛不住笑容，心里既羞又喜。她紅著一張臉再次行禮：“謝、謝官家——”

    慌亂之中，杜菀姝又看到坐在呂梁對面的父親臉色極其難看。

    不止是父親，大哥、二哥，一個(gè)咬緊牙關(guān)，一個(gè)暗自握拳，全然不是高興的模樣。

    怎么了？

    杜菀姝高興之余不免惴惴：若是官家賜婚她與陸昭哥哥，兩位兄長約摸著要比她還高興呢。

    “這人家呢，人是糙了點(diǎn)，官職是低了點(diǎn)，但我早就聽說他武藝高強(qiáng)，”呂梁笑瞇瞇道，“官家慧眼識(shí)珠，這日后定然是個(gè)了不起的大人物，杜三娘子可得和云萬里好好過日子，別辜負(fù)官家期待。”

    呂梁的話如同一道雷劈中了杜菀姝。

    她不顧禮數(shù)，也忘卻了羞澀，震驚地抬首看向笑容滿面的內(nèi)侍。

    “來吧，宣旨吧?！?/br>
    呂梁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杜菀姝卻覺得他的聲音無比遙遠(yuǎn)。

    不是，不是賜婚給陸昭哥哥么？

    大宮女來觀禮，說太妃求賜婚，說得好好的。

    她與陸昭哥哥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怎，怎么和說好的不一樣？

    云萬里……又是誰？

    第2章

    云萬里是誰？

    呂梁的話如雷劈般，叫杜菀姝怔住。這一道驚雷恨不得把她的三魂六魄劈飛八成，余下的那兩成，讓杜菀姝守住最后的臉面。

    她好似在夢中一般，呆愣愣地接了旨、又隨父親恭送貴客離去。

    然后母親林氏再也支撐不住，在大堂昏倒。一團(tuán)混亂之際，也是杜菀姝腦子一片空白地隨大嫂收拾爛攤子。

    安頓好一切，再回歸大廳，明明父親和兩位兄長都在，室內(nèi)卻如死一般寂靜。

    杜菀姝什么都想不起來。

    她就像是漂在半空中，看自己的軀殼行動(dòng)，乖乖地站在父親面前。

    直至二哥杜文英瞧她這幅模樣，沒能忍住。

    “我……我忍不了了！”

    十八歲的郎君氣得站起來：“我去把那什么叫云萬里的打一頓去！”

    父親杜守甫登時(shí)蹙眉，出言訓(xùn)斥：“胡鬧！你知曉他是誰，又知曉他長什么樣么？”

    一聲呵斥叫杜文英不甘心地頓住步伐，也叫杜菀姝如從噩夢中清醒，愕然回神。

    她的婚事……怎會(huì)如此？

    杜菀姝活了十幾年，可謂事事順?biāo)?。她的人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每一步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槭吕響?yīng)也是這樣：大宮女都來看她的及笄禮了，合該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連不愛說大話的母親都說大差不離，怎到最后關(guān)頭，偏偏出了岔子？

    嫁給一個(gè)陌生人，她今后該怎么辦？

    這輩子，豈不是全完了！

    杜菀姝只覺得渾身發(fā)冷。

    她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可在亂麻之中，杜菀姝又驚覺自己出人意料的冷靜。

    陸昭哥哥知曉此事么？他白日還送蓮子過來，大抵是不知道的。

    那方才看父親和大哥的反應(yīng)……

    杜菀姝輕聲出言：“父親早就知曉此事。”

    杜守甫微楞。

    他看向自己明艷動(dòng)人的女兒，只覺得心酸。

    菀姝自幼聰慧，又是家中幺女，做父親的自然疼愛有加。她到及笄都沒碰到過什么波折，誰知——唉！朝堂上的事情牽連到家里，杜守甫心如刀絞。

    “呂梁來了，我才聽到風(fēng)聲?！?/br>
    杜守甫忍著難受，盡力平靜出言：“是父親連累了你?！?/br>
    果然是這樣。

    杜菀姝從渾渾噩噩的情緒中恢復(fù)過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賜婚的意外勢必與朝堂之事有關(guān)。

    恰好是在父親彈劾丞相高承貴之后，是丞相陷害么？還是官家不滿？

    “父親認(rèn)識(shí)……他。”杜菀姝謹(jǐn)慎試探。

    杜守甫的神情驟然變得晦澀復(fù)雜。

    這便是認(rèn)識(shí)了，杜菀姝的心揪了起來。

    她從未聽說過云萬里這個(gè)名字。杜家名聲好，不管是公卿貴人，還是往來商戶，總愿意與他們結(jié)交。

    平日母親管家、社交，也會(huì)帶著杜菀姝。她不是被關(guān)在閨閣里大門不出的小娘子，可見識(shí)過京中這多人，杜菀姝還真不知道與家族來往之中有姓云的人家。

    但父親認(rèn)識(shí)他，這件事肯定不會(huì)簡單！

    “你先去陪陪你母親，”杜守甫勸道，“等父親找個(gè)時(shí)間，好生與你解釋，好么？”

    眼下她的婚事已然不是最緊要的問題了。

    杜菀姝壓下心中委屈，乖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臨走之前，她又聽到父親對大哥杜文鈞開口：“你先去見見云萬里，請他明日到府上來?！?/br>
    是啊。

    官家賜婚，就算千不愿萬不想，也是得好生安排。父親合該見見那名叫云萬里的男子，商議一下婚事。

    婚事……

    杜菀姝無聲地攥緊衣袖。

    她不甘心。

    回想起陸昭哥哥如天上人般的笑容，遲來的情緒沖垮了杜菀姝的心。她控制不住紅了眼眶，萬般思緒洶涌而來，凝聚成一句簡單的話。

    憑什么是她？！

    朝堂上的事理應(yīng)朝堂解決，為何要牽連杜家家里人，她杜菀姝又做錯(cuò)了什么，要官家一道旨意白白葬送一輩子！這公平嗎？！

    杜菀姝恨死了、氣死了，可她不能吱聲，難道要遷怒父親么？父親什么也不和她說，導(dǎo)致現(xiàn)在杜菀姝像是沒了翅膀的蝴蝶般，大事臨頭了卻只能任人宰割。

    可父親也是想她不勞心不煩惱，做個(gè)沒心沒肺的小娘子，才不愿將外面的腌臜事帶回家中的。

    說句大不敬的，她更恨的是高丞相和官家！

    杜家為社稷朝堂鞠躬盡瘁，杜菀姝眼中的父親絕無可指摘之處。結(jié)果新皇登基后，名義上尊父親受先皇重視，說他亦師亦長，實(shí)際上杜守甫的提議上書，官家聽都不聽的。

    若有憤懣不滿，大可直說，現(xiàn)在又是什么什么意思！

    父親滿心熱忱衷腸，杜菀姝只恨自己年幼，沒那個(gè)能耐為父親伸冤，為家國做貢獻(xiàn)。

    杜菀姝不想再讓父兄替自己承擔(dān)了。

    既然官家賜婚的是她，那她有權(quán)力知情。

    于是她偷偷拭去淚水，出了正廳，杜菀姝轉(zhuǎn)頭就喊住了管家杜祥。

    “杜祥叔叔，”杜菀姝吩咐，“你去幫我打聽打聽這名叫云萬里的人?！?/br>
    “就等三娘子這句話呢?！?/br>
    杜祥也是看著杜菀姝長大的，呂伴伴宣旨時(shí)他也在。管家年輕時(shí)走南闖北，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陕牭絽瘟旱脑?，連他都驚呆了，更遑論三娘子一個(gè)剛及笄的姑娘。

    尤其是見杜菀姝眼眶紅紅，管家也是心疼：“我這就去，保證什么都給你打聽出來，娘子可得想開些……唉，這都什么事??！”

    還能怎么想不開？

    難道要沖進(jìn)宮中抗旨不成！這可是官家賜婚啊。

    父親和兄長忙于朝堂之事，而母親還在昏迷當(dāng)中。若是杜菀姝要倒了，這家一時(shí)半會(huì)別想消停。

    不管此事是否由官家一手準(zhǔn)備，父親……的那些政敵們，想看的就是杜家家宅不寧。杜菀姝決計(jì)不會(huì)如他們所愿。

    于是她擦干凈淚水，平復(fù)好心情，待到一切如常，才回到主屋去陪同母親。

    管家杜祥也如他允諾那般，很快就給了結(jié)果。

    入夜沒多久，丫鬟觀星就領(lǐng)著杜祥進(jìn)了門。

    “查出來了，三娘子?！?/br>
    杜祥風(fēng)塵仆仆，擺明了沒少奔走。夜色也沒遮攔住管家憤懣難過的表情：“這云萬里……千萬不能行??！三娘子，老仆這就同老爺去說，他著實(shí)不是個(gè)良人?！?/br>
    杜菀姝心中一突：“怎么？”

    杜祥：“他就是個(gè)守城門的官吏，我上前一打聽，城門前的小攤小販都知道他，可是個(gè)‘大名人’！”

    這話說得夸張，也擺明了不是好意思。

    “都說云萬里古板木訥又丑得嚇人，街邊的娃娃多看一兩眼，晚上都睡不安生?！倍畔檎f著說著，自行哭喪個(gè)臉：“這，這，三娘子怎么能和這種人……”

    他都說不下去了！

    丫鬟觀星、觀月，聽得亦是花容失去血色。

    反倒是杜菀姝莫名冷靜了下來。

    城門吏？

    “三娘子，一定還有辦法的?！?/br>
    觀月著急忙慌地勸說：“興許明日老爺同官家說上一說，他就改主意了！”

    觀星大驚失色：“別瞎說，你是要官家收回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