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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沒發(fā)規(guī)定必須得哪天統一換夏季制服,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同學們從五一后就陸陸續(xù)續(xù)試探著穿上了。玉知和王怡婷看了天氣預報,下周最高氣溫攀升到二十八度,就約好周一一起換。 邢文易周日把新校服仔細手洗晾曬,玉知總是忍不住去摸,到下午總算干透,她就急不可耐地收回來要上身試穿。爸爸把她攔住,把衣服掛在掛燙機上,讓她小心點用,學著自己熨襯衣和裙子,以后也好自己cao作。 他靠在門邊看她雀躍的神情:“這下你可是得償所愿了?!?/br> 玉知心情好得不得了,嘴里還哼著歌呢。她小學的時候喜歡一中,就是因為在上學的公交車上看見了穿夏季制服的一中女孩們,白襯衫、黑裙子,打上酒紅色的領帶,實在是太漂亮了——這可是市里唯一穿西式制服的學校。相比之下,小學的黑白水手服就變得乏味了。 她熨好了,等水汽都干了就迫不及待往身上套,自己在全身鏡前轉了幾圈,這裙子長短合宜,里頭還有內襯褲,又涼快又不用擔心走光,夏天穿著可比校褲舒服多了。 邢文易剛剛被電話叫出去,她推開門跑到書房里,他的電話還沒掛斷,于是她站在他身前無聲地轉了幾個圈給他看,張口型無聲問他:“好不好看?” 邢文易把電話掛斷,玉知這昂首挺胸的樣子太有趣,他也很捧場,一邊鼓掌一邊說:“好看,好看?!?/br> 她領了夸就更得意,尾巴翹上天。邢文易從椅子上站起來,到她面前解開她轉圈甩歪的領帶,他手指撥弄穿梭,紅色領帶在指間翻飛幾下,一個整齊的結就被重新系在她脖頸之上。玉知的系領帶是叁腳貓水準,而邢文易慣穿正裝,經由他這個專業(yè)人士一整理,看上去就妥帖多了。 玉知讓他靠得這樣近,又想逃又想靠更近些,這感覺太奇怪,被她刻意按下去忽略。 “這樣看著就好多了,你再練練,我多教你幾種方法?!毙衔囊装杨I帶拉正,拍拍她的肩膀:“肩膀打開,別聳肩?!?/br> 玉知垂眼,手指摸了摸那個明顯更漂亮的結。她的沖動還是沒壓住,爸爸的手還在肩上,似乎將她半包圍住,于是她就一頭扎緊他的懷里亂蹭,短發(fā)在他胸膛前弄得一團亂。 邢文易少見地朗笑出聲,他當然知道她是興奮壞了,這一天真的是期盼了好久。在大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孩子的心里卻有這么重的分量,只有放下成年人的麻木,才能感同身受。 玉知在他懷里鬧得盡興了,才把箍著他腰的手松開。邢文易替她整理了一下頭發(fā),玉知學著排練舞蹈節(jié)目的同學向他行了一個結束的謝幕動作,和小天鵝芭蕾似的,又轉著出了書房。 玉知其實沒怎么穿過裙子,邢文易本來還擔心她接受不良,但現在看來完全是多慮。他低頭重新看文件,可是腦子里她轉圈那好笑又可愛的樣子揮之不去。她又長高一點,穿制服看起來亭亭玉立,漂亮得很清爽。 他垂著頭,心里嘆了一聲,人年紀小,真是怎么樣都好看。 周一,玉知早上在校門口碰到王怡婷,兩人拉著手把彼此的夏裝模樣看了又看。早上還有升旗儀式,玉知到了cao場,要命的是今天的位置不好,她站在隊列末尾,隔壁班挨著她的剛好是章正霖。他也換了夏款襯衫,領帶系得松松垮垮,外面還是套了一件外套。玉知一看見他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就想起王怡婷說的,章正霖現在在那一棟初二的學姐里都小有名氣,女生們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借路過,實則偷看。 花麻雀。玉知心里哼一聲,也不看他。相反地,章正霖盯著玉知看很久了,她現在可完全不理他了,他想逮住她還真不容易。這次升旗儀式初叁高叁都來了,待會兒大概是要考前加油喊號子,cao場上很擠,班與班調整完間距,他和她幾乎就隔著兩拳的距離。 玉知感覺自己右手手腕被碰了一下,低頭一看,果然是章正霖,他伸一根手指撩撥一下,壓低聲音說:“換夏季校服了?” 明知故問,沒話找話。兩個人站在隊尾沒人注意,玉知不搭理他,他也無所謂,脫下外套遞給她:“穿上?!?/br> “為什么?”玉知也壓低聲音問他。 章正霖現在比她高大半個頭,他稍微彎下來一點,小小音量說:“你里面衣服顏色有點深,太陽照著會透?!?/br> 玉知腦子里轟地一聲,他一句羽毛似的話把她耳朵都撓紅,她做賊似的接過那件外套,看了看沒人注意這邊,趕緊穿上了。她漲熟了臉,腦子里全記掛著自己內衣的事,怎么穿灰色也會透?室內看明明也沒什么問題……她還以為不穿黑色就沒事。 玉知披著他的外套,感覺這上頭還有他的體溫、陌生洗衣液的香味。實在沒勇氣看他,只能低頭看著腳下逼仄的一小片橡膠地:“謝了?!?/br> 章正霖垂著眼睛看她紅透的耳朵,心里竟然生出許多惡劣的竊喜。國旗下的的學生代表還在發(fā)言,他希望那人能講得再慢點再多些,啰啰嗦嗦扯四十五分鐘最好,他好不容易逮住邢玉知,真不想讓她又逃了。 章正霖不想被別人聽到他們兩個講話,到時候又惹出一堆禍事,于是拿出手機給她發(fā)消息:“這下你總不能不理我了,衣服還得還我。以前穿我的褲子嫌短,現在衣服總大了吧?” 玉知的手機在裙子側兜里震動一下,她拿出來看見得意的內容,斜瞪他一眼,手指在屏幕上恨恨砸出聲響:“我洗好還給你?!?/br> 章正霖心想,不洗更好,他還能聞聞……他覺得自己是被她折騰得發(fā)了瘋,一個學期都要過去了,一共才說了幾句話?他視線一垂就是她穿著他的外套,寬寬松松的下擺下是校服裙邊,然后是兩條筆直的腿,腳上穿著白襪子和板鞋。 這么搭配還挺好看的,章正霖心想。于是接下來半小時,玉知在他若有若無的視線里如站針氈,校長一喊結束,她幾乎是逃一樣地疾奔回教室。玉知揣著一顆砰砰跳的心落座,手機又震動一下,兩條消息躺在聊天框里。 “你穿夏季校服很好看。” 還有:“吱吱,出個聲,理理我?!?/br> 小學時他們約好一起打游戲,章正霖總愛說“上線就吱一聲”,玉知一上線就給他QQ發(fā)“吱吱”。她本無意,章正霖卻借此發(fā)揮,之后總是叫她吱吱,諧音剛好是叫像是她名字的迭字。有一次章正霖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有心,在同學面前叫出口,被大家起哄了不知道多久,甚至到了初中還有同學調侃,扯著嗓子叫她“知知”。 玉知裹著他的校服真是如芒在身,好像整個人都困在他懷里似的,被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包裹、侵占。還有,他校服怎么這么香…… 她心煩意亂,退出和他的聊天,轉而給陳芳霞發(fā)信息:“阿姨,中午可不可以來接我回家?” 陳芳霞回得很快:“好?!?/br> 玉知中午趕緊回去換了件內衣,而陳芳霞送佛送到西,在空蕩蕩的冰箱里翻了翻,竟哆啦貓似的湊合炒成兩個菜。陳芳霞也還沒吃午飯,玉知沒有吃人家的菜還護食的道理,于是拉著她,兩人坐在一塊把午飯應付完了。 玉知下午去學校前,特地站在室外讓陳芳霞看準了,她說不透才敢穿出去。章正霖的外套搭在她胳膊上,玉知進了校門抓耳撓腮一陣,才下定決心往他教室那頭走,每走一步都得克服跑路的引力。 “同學,章正霖在不在?”她問窗邊坐著的女生。 女生偏頭看她,露出一個有些意外的表情,指了指她身后:“就在你后面啊?!?/br> 一轉頭,還真是。章正霖幽靈似的靠在欄桿上盯著她,玉知又被嚇得心停了兩拍。兩人對視一眼,默契走到拐角沒人的地方,玉知把校服遞給他:“校服還你,謝謝了?!?/br> “不是說洗了再還?”章正霖看著她,沒話找話。他話一出口覺得自己又方寸大亂搭錯了線,聽起來和挑釁似的,沒一點黏糊勁。他氣邢玉知對他避之不及,又恨自己看了她就和狗一樣貼上去,傷疤沒好也不怕痛。 “就穿了一下下,又不臟?!庇裰獗庾欤骸摆s緊還了不是更方便嗎?!?/br> “我還想你過兩天再還我,我還能多看到你一次。”章正霖把話說開了,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臉了:“你對我真的太差了?!?/br> “你再這樣我就……從畢業(yè)那時候開始,你就把我架起來了,口口聲聲說我怎么都行,但是這一年你總是逼著我——” 玉知突然哽了一下說不下去了,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她想跑,又覺得應該把話徹底和他說明白。這地方靠近配電房沒人注意,她也不擔心被人聽到。 “逼我給你回應,上次發(fā)的短信也是,但我真做不到?!彼f:“我喜歡你,是喜歡和你做朋友,喜歡和你聊天玩游戲……” “你別說了,邢玉知,”章正霖突然出聲打斷她:“你覺得我和你是朋友,但要是我不喜歡你,怎么會和你發(fā)一晚上短信談心,怎么會把你的手機號倒背如流?都是朋友,我絕對不會這樣對陳晨,你明不明白?你喜歡的還是,喜歡你的我?!?/br> “我明白,我一開始就明白?!毙嫌裰灰а溃骸霸缭谀銑W數班搶著做我同桌的時候,王怡婷就和我說你喜歡我,后來——你自己也說過,我們是這么好的朋友,難道非得鬧到絕交不可嗎?我沒想過,是你逼得我沒辦法,我回信息和你說了,現在壓根不是談戀愛的時候?!?/br> “你說得對,現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章正霖說:“但我不信你對我沒有一點好感,你只是不愿意去想,所以我等。” 他目光和話語都深刻得讓玉知覺得陌生。小學時大家朝夕相處,難以意識到成長帶來的變化——真要回想,大概只有拍畢業(yè)照時的那次仰視。而初中后,玉知幾乎就沒這樣近距離地觀察過他,這個距離,他的瞳孔的倒影都能看清楚。 章正霖這一年長得飛快,比她高出半個多頭,這身高在一片稚氣未脫的小男孩里顯得很出眾。他的手變得更大、更修長,抓在校服上,看得見手背的青筋……今早他就是用這樣漂亮的手指撓撥了一下她的手腕,她還記得被觸碰的感覺,一瞬間過電似的酥麻,過后還是會癢,被他碰到的小片皮膚就像是有了過敏反應,讓她好難受。 “我愿意等到長大,等到你想清楚的時候我還在?!?/br> 一瞬間她頭暈目眩,和章正霖相處幾乎有被爸爸靠近時的感覺,這種強烈的、屬于異性的氣息,總是讓她想靠近又想逃避,王怡婷總在她耳邊感嘆“什么時候才能開竅啊”,如今她的心惶惑不安,在胸腔里亂撞,開竅的代價就是不安嗎? 她抬頭極快速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馬上就被那酸澀又赤忱的目光嚇到,她想縮回殼里,再躲一躲,躲到他放棄為止,不喜歡她為止。長大?到成年還有好多年!他怎么可能等那么久?那樣她就不會覺得辜負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不要等,我不想對你……很壞?!彼f:“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辦。” “我都知道。那你就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喜歡我,也不要討厭我。不要和我整晚發(fā)消息讓我開心,也不準不回消息讓我難過。”章正霖說得慢慢的,讓她一點一點都聽懂:“你總要給我個機會,讓我們一起長大吧?” 沒有玉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要往哪里放。那些沒人會聽的話,是她凌晨叁點會回應。他覺得他們無話不說,兩小無猜,明明好般配。她只是被嚇到、只是尷尬得不知道怎么處理關系才好,什么都沒錯,只是不應該這樣把他們兩個的一切都抹掉。 一起長大?玉知還困在他和墻角之間,不安地小聲重復了一次他的話,突然覺得好想哭。她低下頭去,章正霖險些要絕望了,接下來卻始料未及,聽見她說:“對不起,我讓你……好難過。” 邢文易教她的方法并非沒有用,前提是她得永遠離這個人遠遠的,看不見他傷心。否則一見面叁分情,她又覺得他可憐得不行、自己的做法太不妥當,關系又和五月天里的麥芽糖一樣黏黏糊糊扯不清。 “沒關系?!闭抡匾活w心總算墜到胃里。 這樣關系就又回到原點,玉知的指甲都要把掌心扣穿了:“以后我會回消息的,只要你……” 預備鈴把她在嘴邊的話打斷。他明白,前提是他守規(guī)矩。說了這么多話 居然才過五分鐘,玉知顯然易見地慌張起來,心里估算跑去教室要多久,章正霖立刻體諒地說:“我知道了,你快回班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說。”玉知點點頭,最后又深深看他一眼,逃似的跑走了。 百褶裙的裙角拂過章正霖的手背,他伸手抓住一點流動的風。 立夏了。 下午放學是邢文易來接,他開了車來,順帶買了半個已經拌了砂糖的菠蘿果切,玉知上車就聞到甜膩的果香,一看主駕上是爸爸,立刻眉眼彎彎竄到副駕上坐好。 “今天怎么這么慢?” 玉知系好安全帶,開始和他講學校里的事。中考結束以后就是學校的六十周年校慶,到時候會很熱鬧,她們班排了一個合唱節(jié)目被選中了,每天放學以后還得在禮堂排練兩次。 “到時候家長也可以進校,你來不來?” “我看看有沒有空,是星期幾?” “嘿嘿。”玉知早猜到她會這么問:“周六周日兩天都是!你要是想看節(jié)目,第一天下午來。星期天是大家在校內辦活動,大家會義賣,然后把錢捐給福利院?!?/br> “聽著挺好玩的,我到時候和你一起去吧。”邢文易邊注意路況邊聽她說,心情和天氣一樣明朗。他把車停在小區(qū)門口,和玉知一起到對面超市去買東西。玉知下了車自然而然和他牽手一起過馬路,這時候太陽還沒沉下去,天邊是一片漂亮的晚霞,過渡到他們正上方就變成了奇妙的粉色。 “真漂亮,天是粉色的?!庇裰读顺栋职值氖?,讓他站定在人行道上和自己一起抬頭看。邢文易拿著手機拍了張照片,又說:“你站到花壇旁邊,我來給你拍一張。”這一片花壇里栽了梔子,白花開得肆無忌憚,香氣逼人。玉知聽他的站到花壇邊,老老實實比了個剪刀手讓他拍,邢文易拍好了她才問:“怎么突然要拍我?” “紀念你第一次穿夏季制服上學,你心心念念的。”邢文易把照片給她看:“拍得怎么樣?” “還可以?!庇裰屯踱媒裉煸趯W校里也用軟件拍了帶貼紙的自拍,邢文易用的原相機,幸好光線不錯,拍出來也不算丑。她心想,中年人能有這個拍照技術已經不錯了……他好歹還知道要蹲下來一點拍呢。 邢文易來超市是為了買家里缺的生活用品,他本來想讓周陽或者陳芳霞順便采買,但要把單子擬出來又很瑣碎,他只用慣用的產品,怕買錯了還得將就用,不如自己去一趟。玉知從小喜歡逛超市,他剛好搭上她一起。 邢文易把調味品、剃須泡沫、刀片買好,又提了十斤重的貓砂。他遠遠看見玉知的推車已經半滿了,玉知可不會放過薅爸爸的機會,和他一起買單,不用自己出零花錢。邢文易走近掃一眼,里頭都是酸奶、薯片之類的零食,倒也不算很不健康。 兩個人提著袋子出了超市,邢文易很自然地把袋子換到另外一只手,把靠近玉知的左手空出來,牽住她一起過馬路。這回反倒是玉知愣住,這還是她第一次被爸爸主動牽住呢。心里高興起來,想忍也忍不住,牽著他的手晃來晃去。 邢文易察覺到她的動作,偏過頭去假裝看車,自己也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玉知在這方面特別好懂,她喜歡親近他、也喜歡被他親近,絕不會讓他的舉動掉到地上。北京那一夜還歷歷在目,這幾天他總是忍不住回想她說的那句愛他,連秘書都說這幾天他心情很好,坐在桌前總是自顧自地笑。 劉佳慧心里還琢磨著莫非他有了什么桃花,下一秒邢文易就讓她無地自容了。他對她說,最近感覺特別幸福。她很少聽見他在辦公室里聊私事,也忍不住八卦問,是不是有什么好事?邢文易又露出那種沉溺的、柔和的微笑,說,最近和小孩的關系變得很好。 她有點吃驚,畢竟她上一次見到邢玉知,玉知還說邢文易是“他在不在家都一樣”呢。她心知,父女關系親近是很難得的,至少她還沒見過幾個。像她和爸爸就是很尷尬的,坐在一起也沒什么話可說??傊纤靖吲d她也松快,這幾天邢文易工作效率也很高,大家都能按時下班,何樂而不為。 按時下班的邢文易在家里洗手作羹湯,玉知在自己的浴室里洗澡。他把蒸好的米糕端到桌上做餐前小點,把貓的餐配好,晚飯的湯還在高壓鍋里燉,得晚一點才能吃上,玉知洗完澡就能先吃一塊糕墊墊肚子。 她手機和校園卡隨手放在餐桌上,邢文易拿起來,想幫她拿回房間,恰好手機屏幕亮起,鎖屏上一條新的未讀短信,文字很短,所以邢文易還沒意識到那是什么的時候,就已經讀完了。 章正霖:不用和我說謝謝。 什么意思?邢文易條件反射想點開,但手機提示要先解鎖屏幕。他突然意識到這是玉知的手機,是她的隱私。 他想干涉……他能干涉嗎?他要干涉。 玉知肩上披著半濕的毛巾,她發(fā)梢還有點濕,在往下滴水,但她不想吹,熱風一吹又是一身汗,這澡就白洗了。 外頭的香氣飄進房間內,她剛剛在超市里就餓了,偏偏饑不擇食,一進家門先喝了瓶促消化的養(yǎng)樂多。她腳步輕快地走出去,看見桌上的米糕拿起來就往嘴里塞,結果突然和坐在桌前的邢文易對視。 她讓他的眼神嚇一跳,怎么看起來陰沉沉的?誰又惹他了? “章正霖怎么又給你發(fā)消息?”邢文易把她手機遞給他:“不是說不和他聯系了嗎?” 邢玉知生怕他發(fā)來的又是什么驚天動地的消息,就像上次一樣,要是被爸爸看到了還了得?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了手機看了一眼,好在只是回了她一句——不用和我說謝謝——這表述!一句不用謝叁個字就能解決的意思,非要講得曖昧不清,真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幸好以前的信息被清空,玉知把手機給爸爸看:“真沒什么,就是他今天借了我校服外套?!?/br> 邢文易將信將疑,在章正霖的回復之前,玉知只發(fā)了一句話給他:“總之謝謝你今天借我校服?!?/br> “怎么借他的衣服來穿?”邢文易想起,小學她摔進池塘那事也有章正霖的參與,他把褲子借了玉知,還讓她跟著他回家洗了半個澡。 難道又出了什么事!不怪他多疑小題大做,實在是玉知把他嚇壞氣慘了,讓他至今還心有余悸。 這事說來有些難以啟齒,玉知臊眉耷眼、目光游移,她真想求爸爸別再問了,對誰都沒好處。但顯然這個根邢文易是刨定了,她要是不吐點真話出來,他肯定不會輕輕放下。喵喵好像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暗流涌動,在她腳邊靠著,翡翠似的眼睛一直來回盯。 玉知只能春秋筆法,將那些彎彎繞繞的少男少女情愫都切割,只留一個光禿禿的結構說給他聽:“我今天……穿襯衣,里面內衣顏色深了?!彼v出這一句已經是十萬分艱澀,邢文易亦聞之色變,氣氛微妙地尷尬起來。 “家里光線不明顯,早上升旗儀式站在cao場上,太陽出來了,那個灰色內衣……就看得清楚。當時章正霖就站在我旁邊,他提醒了我一句,還借了我外套?!?/br> 玉知說起來又有點委屈:“我中午就讓阿姨接我回來了,你剛剛進門看到剩菜不是還問了嗎?我就是回來換衣服的,阿姨就順便炒了兩個菜,我們一起吃了飯。下午上課之前我就把衣服還給他了。” “……是這樣。”邢文易覺得喉嚨有點干,掩飾性地端著水喝了一口。話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可能再追問其中細節(jié),雖然那小子表述得曖昧,但玉知早來和他溝通過想和他一刀兩斷,這事上他再也不能懷疑女兒,否則就是妨害兩個人來之不易的感情。 這事他聽得如坐針氈,怎么也沒想到是關于她的貼身衣物引發(fā)的。玉知平日在家里并不注意這些,只不過爸爸在家里就要注意穿好。但在學校里,男生就像發(fā)情的猴子,看見女生透出來的內衣輪廓就要作怪議論,其實四月天氣就熱起來了,女生們遲遲不敢換短袖、還穿著外套,就是因為怕被男生看見內衣,議論發(fā)育的胸脯。 女孩們雖然喜歡夏季制服,卻又被微透的白色襯衫困擾,玉知也不例外。她嘆了口氣,在桌邊抽出餐凳坐下:“這事我自己已經夠不舒服的了,爸爸你就別再對我生氣了?!?/br> “我沒生氣,只是怕他又和你牽扯不清。”邢文易嘴唇繃著看似嚴厲,其實是極力掩蓋自己的心虛。北京最后一夜他抱著玉知,她的身體壓在懷里,少女柔軟的曲線讓他心中警鈴大作一避再避,那時他沒能守住防線,又被玉知打動,最后抱著她入眠還吻了她額頭。她如今迫不得已,對他坦白敏感話題,邢文易卻不能控制地回想?;貞浺桓‖F立刻讓他掐斷,他心中長嘆一聲,她無論生理心理都已經長大,女大避父,有些秘密也該回避他了。 如今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哪里還舍得說什么?他抬手揉了一把臉,把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些:“我再也不提了,好不好?你把米糕吃完,等一會兒我們就吃飯?!?/br> 玉知點點頭,把米糕吃完。她知道這事算是過了,暗自松了口氣。邢文易在廚房里切菜,她把吃完的米糕盤子放進水槽,站在他身邊沖干凈,突然一記回馬槍,開口問他:“你怎么偷偷看我手機?” “哪有……”邢文易猝不及防,急忙否認,差點切到手。番茄被刀一下切成兩半,汁水濺到他挽起的襯衫袖口:“我是不小心看到的?!?/br> “哦——不小心?!庇裰N到他身側,把切好的番茄小塊塞進嘴里咀嚼。她刻意拉長了腔調,果然看見邢文易藏不住的、無地自容的神色。 偶爾這樣逗逗他也挺好玩的。玉知洗了個手,惡作劇似的把水擦在他手臂上,把白色襯衣洇濕一片,黏住他的皮膚。 她說:“那以后我懷疑你給我找了后媽,我也不小心翻一翻你的手機。要是被我抓到——” 略一停頓,邢文易聽她接著放狠話:“那你就完了?!?/br> 他眉尾微動。沒否認她自己不會續(xù)弦,反而問:“怎么算完?” 玉知還真沒想過。她腦子轉了一會兒,說:“那我就和你斷絕父女關系,你就和你老婆過吧。我還得把你的錢都卷走,你之前答應過了都是我的。你一輩子別想和我聯系,我到時候和八個男的早戀……不,正規(guī)戀愛,你也管不著了?!?/br>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走了一下神,章正霖說要和她一起長大,他要是變成大帥哥——算了,這哪跟哪啊。 和八個男的還能算正規(guī)戀愛?邢文易想笑,卻還是被她那句“斷絕父女關系”刺了一下:“盡說胡話,這也是你想斷就能斷的?” “你都干出那種事了,也沒把我當女兒。” 那種事?邢文易沒忍住彈了一下她額頭,這事還沒發(fā)生,她已經樹好假想敵,他就這樣莫名其妙被恨上了。轉念一想,這占有欲又意味著她看重他……總比無所謂他的婚戀狀況要好,真不知道是喜是憂。 “那我不瞞著你找后媽,你也不能瞞著我早戀。”邢文易被她沾染得講些孩子氣的話:“拉勾?!?/br> 這是第幾個約定了?玉知和他拉勾上吊,兩人大拇指按著彼此的指腹,蓋上一個承諾的指紋。好像之前他答應把財產全給她也是拉過勾的,不過沒有法律效力,以后還是得讓他立個字據才行…… 邢文易看她站在旁邊出神,也不知道腦子里又在天馬行空算計什么。她腦子里一想起事來,又沒注意之前已經洗過手,重新拈著碗里的番茄黃瓜塊吃了起來。邢文易的胳膊肘碰了她一下:“要吃就自己去拌點白砂糖,別還沒拌好就吃干凈了?!?/br> 玉知思緒被他打斷,從餐柜上捧過糖罐子撒砂糖,再開口就換了個話題,和邢文易商量起校慶的事,問他家里有沒有什么閑置物品可以拿去義賣。邢文易和她商量得認真,誰也沒注意身后餐廳桌上的手機屏幕又陰魂不散地幽幽亮起。 章正霖:校慶第二天,你有安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