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嘆了口氣，寬慰了一會兒程素雅，就接著道：“其實檸檸說的也是，平白讓韓東塬替檸檸下鄉(xiāng)，以后都讓你跟檸檸在韓家人面前矮了一頭，這回讓檸檸下鄉(xiāng)一趟，也堵了他們的嘴?！?/br>
    “至于將來，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之前就跟你提過，讓成昀跟檸檸領(lǐng)證，是你說，檸檸太小，太早結(jié)婚不好，那就讓她先下鄉(xiāng)兩年，等差不多了，就回城跟成昀結(jié)婚……唉，這次就這么巧，成昀他下鄉(xiāng)公干去了，要不然也讓他送送檸檸?！?/br>
    程素雅勉強笑笑，道：“公干重要，而且檸檸是要跟著大部隊走的，就算成昀在，也不好讓他送?！?/br>
    這樣閑聊了一陣劉姨欲言又止。

    程素雅道：“敏芬，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劉姨面有羞愧，猶豫了一下，道：“的確是有一件事，是我們家老太太聽說檸檸下鄉(xiāng)提出來的，這會兒說，可真是，”

    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握了握程檸的手，憐愛地看了她一眼，才對著程素雅繼續(xù)道，“是有關(guān)檸檸的工作，我們老太太說，既然檸檸要下鄉(xiāng)，她的工作也就要頂給別人了，我們老太太的意思是，能不能讓檸檸把工作暫時給曉茹，這樣曉茹也就不用下鄉(xiāng)了，等兩年后檸檸回來，曉茹在城里也穩(wěn)定了，到時候就讓她把工作再還給檸檸……”

    程素雅變色。

    劉姨口中的“曉茹”是紀(jì)成昀的堂妹，跟程檸一樣大，但小一屆，六月份高中畢業(yè)，到時候要是沒工作，就也得下鄉(xiāng)了。

    劉姨忙道：“素雅，我也知道老太太信不過，這到了手的工作想讓她還回來肯定也不容易，不過，”

    她誠摯道，“你知道，成昀對檸檸的感情如何。不管怎么樣，我們這邊卻是絕不會變，至于那工作，我想著，我只是轉(zhuǎn)達，你和檸檸有什么要求，盡可以提，我可以在中間做轉(zhuǎn)圜?！?/br>
    程素雅抿著唇?jīng)]有出聲。

    房間一下子靜了下來。

    劉姨也有點替自己婆婆羞赧，她了解自己婆婆，說什么將來把工作還給程檸，肯定是打著有要沒還的主意的。

    她斟酌了一下，剛想再說點什么，一直在旁邊靜靜聽她們說話的程檸出聲了。

    她拂了拂剛剛被劉姨握過的手，笑道：“劉姨，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工作是我三哥的，之前他只是臨時借給我，后面他是有安排的。至于結(jié)婚的事，我想劉姨你就別費心了，我從來沒打算跟成昀哥結(jié)婚。我跟他不熟，而且，”

    她無比認(rèn)真地看著劉姨，道，“劉姨和成昀哥都志向高遠(yuǎn)，以后說不定能找一個對紀(jì)叔叔和成昀哥前途都很有助益的姑娘結(jié)婚，所以劉姨以后不要再隨便提什么讓我跟成昀哥結(jié)婚的事了，對我的名聲不好?！?/br>
    劉姨看著程檸，猶如被雷劈了。

    第3章 厚實的軍大衣

    程檸從小到大都是個安靜乖巧的姑娘。

    溫柔體貼人。

    總之是個讓人十分熨帖的姑娘。

    所以劉姨聽到程檸說出這么一番話簡直猶如被雷劈了。

    她呆呆看著程檸，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她是在諷刺還是什么。

    畢竟她一門心思想讓兒子紀(jì)成昀娶程檸，也是有程素雅的丈夫韓祁山是機械廠廠長的原因在里頭的。

    劉姨好一會兒才道：“檸檸，你，你在說什么？什么跟對他有助益的姑娘……你不知道你成昀哥對你的心嗎？還有，什么對你名聲不好……”

    說到這里她又是尷尬又是不高興起來。

    她這是什么意思？

    不想嫁給成昀就不嫁給成昀，還非要扯什么她跟成昀都志向高遠(yuǎn)，想讓成昀找一個對丈夫和成昀前途都有助益的姑娘結(jié)婚，她這是在說他們家成昀想娶她是居心不良？在說成昀品性不好嗎？

    誰不知道成昀對她撲心撲命的？

    越想越惱怒。

    可程檸一向不是這樣的孩子，讓她的惱怒一時又發(fā)泄不出來。

    程檸還是認(rèn)真得近乎虔誠的神色。

    她道：“是真的，我聽說你們家里不是準(zhǔn)備讓成昀哥拿一個推薦名額，進工農(nóng)兵大學(xué)嗎？所以劉姨你以后還是別再提這些了，不只是對我名聲不好，要是別人誤會了什么，也耽誤成昀哥再找別的家庭條件好的姑娘處對象?！?/br>
    這下子劉姨面上的惱怒一下子被驚疑取代。

    他們家的確在幫兒子運作推薦上大學(xué)的事，可這事，除了丈夫和自己，還有兒子單位領(lǐng)導(dǎo)，再沒其他人知道。

    這事要傳出去，再加上程檸要是說紀(jì)成昀想娶她是為了攀附韓家，那兒子上大學(xué)的事說不定就要被攪黃了。

    這會兒劉姨心里再惱怒驚疑，也只能涎著笑臉哄了程檸幾句，心里罵著“給臉不要臉，活該下鄉(xiāng)，看你下鄉(xiāng)嫁個地里刨食的還刻薄不刻薄”，就匆匆離開了韓家。

    劉姨離開后，程素雅立即問程檸：“你先前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說的是真的，”

    程檸靜靜道，“現(xiàn)在找我要工作，好像我嫁不出去上趕著似的，等紀(jì)成昀上了大學(xué)，找了別人，明明我從來沒想嫁他，就搞得我像是被他甩了一樣，要是要工作，還不知道有多少難聽的話出來，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紀(jì)家那個老太太。”

    程素雅抿了抿嘴角。

    她是不高興。

    她侄女又不是嫁不出去，說的像施恩一樣，劉敏芬怎么說得出口？

    程檸看自己姑姑生氣，挽住她的胳膊，轉(zhuǎn)移話題笑道：“姑姑，工作其實我已經(jīng)給別人了，是我一個同學(xué)，她給了我一千塊錢還有一大扎的票呢……不過這些我也沒打算自己要，等下了鄉(xiāng)，就還給三哥，工作本來就是他的?！?/br>
    一千塊錢。

    她那工作工資一個月才三十，一年才三百六，扣掉吃穿費用，一年最多也就存?zhèn)€一百塊，一千塊錢，她可是要存上十年！

    虧紀(jì)家那老太婆也好意思要出口，還想用婚事當(dāng)成個大蘿卜掛她前面吊著，也不看那蘿卜看不看得上眼。

    程素雅吃驚。

    她瞅著侄女眉飛色舞的樣子，覺得有什么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劉敏芬走了，大院里另一個人又上了門。

    是廖家嬸子。

    廖家的小兒子廖盛跟韓東塬是發(fā)小，韓東塬下鄉(xiāng)，他也跟著一起去了上韓大隊。

    廖師傅是機械廠六級鉗工，廖家嬸子在機械廠附屬食堂上班，廖家三個孩子，老大老二都已經(jīng)上班，家里條件還算可以。

    廖嬸子提了一籃子吃食過來。

    有腌rou，有曬的魚干牛rou干，還有食堂里的蔥香餅子，都是經(jīng)放的。

    廖嬸子拉了程檸的手，道：“檸檸，這些東西你給盛子和東塬一半，給自己留一半，慢慢吃，你盛子哥混，你去了那里，可要幫嬸子多盯著點，不過你在那里有什么事，盡管使喚他，有人欺負(fù)你，也跟你盛子哥和三哥他們說，再不能讓人欺負(fù)了你的。”

    廖盛下了鄉(xiāng)，廖嬸子愁得跟什么似的。

    愁他那二百五的性子在鄉(xiāng)下惹事，愁他桃花盛在鄉(xiāng)下直接娶了個鄉(xiāng)下媳婦……這幾年下鄉(xiāng)的多，在鄉(xiāng)下結(jié)婚的真不在少數(shù)，她娘家侄子就在當(dāng)?shù)厝⒘艘粋€媳婦，不是她嫌棄鄉(xiāng)下姑娘，實在是，這在鄉(xiāng)下娶了媳婦，不就真絕了回城的路？

    這一聽說韓家的程檸要下鄉(xiāng)，廖嬸子心里就活絡(luò)開了。

    程檸好啊。

    這孩子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乖巧懂事又心地善良。

    還有程素雅自己沒孩子，程檸那就是程素雅的眼珠子心肝rou，程檸這下鄉(xiāng)，程素雅肯定早晚都要想方設(shè)法把她弄回來的。

    這他們家盛子要是跟程檸好上了，早晚不也能回來？

    當(dāng)然她也不是要借韓家的光，到時候她自己退下來，把工作給老三，讓他回來就成。

    廖嬸子越想心里就越喜，看著程檸的眼神簡直能冒出光來。

    程檸看廖嬸子這樣子，半點沒有不高興，反而心里一陣一陣的酸楚。

    因為她再清楚不過，在半年后的那場洪水，不僅韓東塬失去了一條胳膊，廖家的廖盛更是再也沒能活著回來。

    哪怕隔了這么些年，她還能記得那個高高大大的男孩跟著韓東塬橫行機械廠大院，偶爾背著韓東塬逗自己說上幾句話的樣子。

    她“嗯”了一聲，道：“好，嬸子，我收著這些東西，隔幾天給他一些，不然他們放不住的?！?/br>
    他們的性格，肯定是一拿到手，很快就沒了。

    廖嬸子更高興了。

    看著程檸的樣子簡直像是她已經(jīng)跟自家傻兒子是一對兒似的了。

    程素雅看不下去了，咳了兩聲，伸手把侄女從廖嬸子的熱情中解救出來，道：“檸檸下去，以后還要麻煩盛子照顧了?！?/br>
    她們都知道韓東塬不待見程檸，也就提都不提他。

    程素雅更是不指望韓東塬真能多照顧侄女。

    廖嬸子臉上簡直能笑出花來，道：“不麻煩，不麻煩，那混小子雖然渾，但素雅你是知道的，他呀，品性卻是沒問題的，等檸檸過去，肯定會好好照顧她的?！?/br>
    回頭我再寫封信給他去！

    程素雅看廖嬸子這樣子，心里可算是熨帖了不少。

    這才是想求人家女兒的態(tài)度嘛。

    后面幾天又有許多鄰居親戚上門，個個都拎了些東西給程檸，有吃的有用的。

    大家都怕程檸吃不了下鄉(xiāng)的苦，不過倒是沒人擔(dān)心她的安全問題。

    用鄰居蔡大媽寬慰程素雅的話就是：“那里可是有你們家東塬在，誰敢打你們家檸檸的主意？”

    他們也知道韓家姐弟不待見程素雅這個繼母和程素雅帶到韓家的程檸。

    但不待見歸不待見，韓家人也最是護短。

    他們自己欺負(fù)可以，卻不允許外人欺負(fù)。

    程檸自小長得招人眼。

    不管是大院里還是大院外面總不免有對她起心思的小子。

    兩年前有個外面的混混曾經(jīng)跟蹤過程檸，結(jié)果被韓東塬給揍得躺在床上三個月下不了床，差點沒被他打死。

    自那之后，誰還敢打程檸的主意？

    就算是有那賊心，也再沒那賊膽啊。

    五天的時間在各種忙碌中很快過去。

    正月十六，天還沒亮，程檸就裹了一件超大還舊的厚重軍大衣，戴了個大雪地帽，腳上蹬著個厚靴子準(zhǔn)備出門。

    程檸這么一出現(xiàn)嚇了眾人一大跳。

    韓一梅的眼睛都抽了抽。

    程素雅道：“檸檸，你，你這是干什么？穿成這樣路上怎么方便？”

    程檸笑道：“姑姑，你不是擔(dān)心我被子帶的不夠，萬一人到了行李還沒到，到時候晚上會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