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里啊 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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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站穩(wěn),踉蹌了一步,被江憬伸手扶住。 江憬看了她身后的桑逾一眼,沉穩(wěn)地說:“你們兩個在這里等我一會,我進去和阿姨說兩句就出來?!?/br> 說著偏頭特意叮囑桑玨,“這一次,不要再亂跑了?!?/br> 第32章 驚蟄(八) 見光。 前后不過十分鐘而已。 江憬應(yīng)當(dāng)就在附近, 風(fēng)塵仆仆而來,襯衫都被汗水浸濕了,濕噠噠地貼在后背上, 明顯地勾勒出他發(fā)達(dá)的背肌。 桑逾目送他進了家里的院子。 燥熱的夏夜并沒有因為沒有日光就清涼一點, 夜蛾糾纏著昏黃的燈火,蚊蟲原本成團聚集在綠蔭下, 像嗅到了人氣一樣嗡嗡叫囂著朝她們飛來。 姐妹倆動作一致地躲著那些討厭的家伙,難得看起來這樣默契。 剛才一直都是桑玨在喋喋不休地傾訴和抱怨, 現(xiàn)在她見過江憬,稍微冷靜了一點, 這下就輪到桑逾開口了。 桑逾敞開心扉對桑玨說:“對不起阿玨,是jiejie一心撲在學(xué)業(yè)和理想上,沒能保護好你。是我還不夠隱忍,關(guān)鍵時刻沒能忍住,才會給你造成那么大的傷害?!?/br> 桑玨心一動,驚訝地看向她, 睜圓了眼睛問:“你說的是反話?” 桑逾搖頭:“你還沒從小媽肚子里出來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因為小媽懷你的時候我從她的神情里看到了我mama的影子。世上的mama大抵是相同的,不論是精神受到折磨, 還是軀體面臨消隕,在孕育生命的時候都在發(fā)光,我是看著小媽在思念她?!?/br> 桑玨忽然覺得自己方才張口閉口“那個死了的女人”,這般咒罵桑逾再也見不到的人是真該死啊。 桑逾神色溫柔地說:“你出生那天爸爸在外地談事, 是我等在產(chǎn)房外盼著你降生。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元旦過后, 1月6日, 一個小小的生命誕生在這個世上。你呱呱墜地的那一刻, 我在想,我有了一個meimei,就算小媽和爸爸不在家,我也不會孤單了。我那時候沒想過你會那么厭惡我,還把我想得那么壞,說不難過是假的,可是我能理解你不喜歡我的原因?!?/br> 桑玨心想:這都能理解,她不理解。 桑逾繼續(xù)說:“只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除了失去了母親,我擁有的比你多,不論我說什么做什么,在你看來都是炫耀。為了不讓你傷心,我刻意收斂自己的鋒芒,把存在感降得很低,就是為了不傷害到你。直到終究還是讓你被我影響到,我才明白,這樣是無濟于事的,是我太自以為是。其實不是我過于低調(diào)才沒人注意到我,是眼里有我的人始終注視著我,眼里無我的人不只是眼里無我,他們對旁人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只在乎與自己息息相關(guān)的事情。我的力量比自己想象中的渺小得多?!?/br> 她語重心長地說:“阿玨,早些認(rèn)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是好事,清醒了就不會在意得失,也不會再強求了。你說你這么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你回頭看一看,你追求的這些東西對你人生不能說毫無益處,但是不重要啊。再看看你在這個過程中失去的,恰恰是最珍貴的自我和關(guān)心你的人的期盼?!?/br> 桑玨聞言眼底又浮現(xiàn)出了敵意:“你在幸災(zāi)樂禍?!?/br> “我沒有?!鄙S鈹蒯斀罔F地說,“我是恨我醒悟得太晚,這些話對你說得太遲。從前我沒有得到多少教育資源,眼界不夠開闊也就罷了,后來見了世面,有了勇氣,還是因為太照顧你的感受沒有早些說出口,沒想到竟需借著今日糟糕的局面才這樣坦率。更加令人氣餒的是,哪怕我說了實話,哪怕是到了今日,也依然被你根深蒂固地誤會著。阿玨,jiejie該做的努力都做過了,也累了。” 說到最后,她眼底的失望不加掩飾。 桑玨收起憤恨,苦笑了一下:“所以,你們都要拋棄我了嗎?” “我曾經(jīng)說過,只要你肯悔改,什么時候我都愿意幫你?!鄙S庹f著看向和趙毓芳談完正朝她們闊步走來的江憬,預(yù)料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般,對桑玨說,“現(xiàn)在有別人來管你了,我想不需要我了。” 桑玨聽她這么說意識到什么,猛然回頭,就見江憬拖著一個行李箱出來了。 那個行李箱她認(rèn)識。 以前和家里人出門旅行,她用的都是那個行李箱。 剛才她一氣之下出了門,什么都沒帶。 短短幾句話的工夫,趙毓芳居然就連她的衣物都打包好了,可見“不要她這個女兒”的心之誠,是打定主意要跟她斷絕母女關(guān)系了。 她甚至都還沒成年…… 桑玨愣了愣,旋即感到心上像被人澆了一盆涼水,寒透了每一根血管。 她一時不能置信。 她真的被逐出家門了? “走吧,去我家?!?/br> 江憬?jīng)]有讓桑玨自己拿行李箱,連對喪家之犬都這樣一視同仁。 桑逾不像桑玨,不會有“哥哥家我都沒去過,卻讓你得了這個便宜”的想法。 她只覺得在小媽大發(fā)雷霆、爸爸又不在家的情況下,還有人能收容無處可去的桑玨真的是太好了。 不過她要跟過去,看到桑玨被安置妥當(dāng),才能徹底放心。 江憬像是理解她的關(guān)切和憂慮,沒問她為什么也跟過去。 江憬是自己開車來的。 他料到小區(qū)管理嚴(yán)格,如果把車停在地庫里,沒有業(yè)主卡難乘電梯到地面上,于是在地面上看到空著的車位就直接停了,然后下車從隔壁棟過來的。 此刻桑玨沒看到他的車,還以為他們要徒步走到小區(qū)門口再打車,心里頓時充滿了流落街頭的凄楚感。 或許是桑逾對她說得那些話在無形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她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大聲哭鬧,沉默得有些不像她。 當(dāng)看到江憬走到一輛車前,打開后備箱,將她的行李箱放進去時,桑玨才從思緒游離的狀態(tài)中回過神來,看起來很可憐地問:“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她沒有叫江憬,也沒有叫桑逾,不知道是對著誰問的。 桑逾和江憬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回應(yīng)。 “會回來的。” “能回來的?!?/br> 他們兩個誰都想再多說兩句,最后誰也沒再說什么。 桑玨用她從沒有用過的超小音量嘟囔道:“我信了?!?/br> 看得出江憬趕來時的急切匆忙,把手機都落在了車上。 回到車?yán)锼艑⑹謾C掛在支架上,開著免提給孫茹婷打了個電話。 江憬:“喂,媽,能不能幫忙把客房收拾出來,回來的路上撿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兒,想收留一陣子。” 孫茹婷:“撿到小孩兒你送派出所啊,領(lǐng)回家干什么?說不定人家父母正著急地到處找呢。” 江憬:“認(rèn)識的。” 孫茹婷:“……回來再說?!?/br> 桑玨聽到了母子倆的對話,緊張地?fù)钙鹗种浮?/br> 她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再次像當(dāng)初被各個學(xué)校推來推去那樣不知何去何從,被未知的恐懼包裹。 只不過那時候有趙毓芳擋在她前面,不離不棄地為她選學(xué)校、謀生路,甚至是放下尊嚴(yán)去求那些收了錢不辦事的人。 她一度覺得趙毓芳忍辱負(fù)重做的那些事很丟臉。 因為有這樣一個沒本事只會看別人眼色的mama很憋氣,她明里暗里嘲諷過趙毓芳很多次,今天吵架的時候更是口不擇言。 小時候不論是從書本上學(xué)習(xí)到的,還是聽人掛在嘴邊的,都說母愛是無私的。 所以趙毓芳一旦把錢花在了她自己身上,她就覺得趙毓芳自私。 可是后來趙毓芳不花錢了,連同該給桑逾的零花錢一并補貼給了她,她非但沒感到開心,還發(fā)現(xiàn)了真正無能的人是自己才對。 沒醒悟的人是不會痛苦的,正是因為她醒悟了才會感到壓抑和自卑,意識到自己是個廢物之后,趙毓芳的批評就不單只是挖苦了。 她曾經(jīng)也知恥而后勇,試圖改變這糟透了的一切,結(jié)果遭到了霸凌。 在重重人影里,她仿佛看到被自己用惡語和粗魯?shù)男袨閷Υ纳S狻?/br> 她終于知道自己錯了。 但她更恨自己知錯了卻沒有悔改的機會。 于是她暗示自己,既然進不了了,那就退吧,只要像從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那樣,一條道走到黑,就不會有這種思想分裂,近乎要被劈成兩半的痛苦了。 她和趙毓芳鬧翻,毫無理智地跟桑逾攤牌。 她以為這樣就能解脫,沒想到良知再度被桑逾喚醒,她又看見了眼前布滿荊棘的絕路。 她忽然想起,那些對她言聽計從的小混混都是她用趙毓芳給她的錢籠絡(luò)的,一開始其實是保護費。 趙毓芳對她的管束雖然嚴(yán)格,但不管她在外面鬼混到多晚,好歹她是能回家的,家里的燈總是亮的,家里的門她是能打開的。 她怪趙毓芳不像別人家的母親那樣溫柔體貼,但她得到的愛從來不比別人少。 就算她不跟桑逾搶,最起碼,趙毓芳會給她留一份愛,現(xiàn)在連趙毓芳的愛她都要失去了。 以往桑逾會拉著她,如今也放棄了。 她們不會再原諒她了,她要接受比退學(xué)嚴(yán)厲一萬倍的懲罰了。 是她自作自受,才這樣年輕,就將夜不能寐,茍延殘喘地度過接下來的日子了。 走到這步田地她反而坦然了,當(dāng)孫茹婷問起前因后果的時候,她刪去了那些添油加醋說給桑逾聽的說辭,陳述了事實。 之后不論孫茹婷同不同意收留她,她都敢作敢當(dāng),任憑處置。 孫茹婷見桑玨年幼,不忍心看著她走投無路走向不歸路,又想起自己從前沒能養(yǎng)育江憬的遺憾,心想就當(dāng)女兒養(yǎng)著吧。 人家的家事她不管,但知道這么黑暗的校園文化后,她身為資深新聞人,沒理由不聞不問。 她心念一動,問桑玨:“如果讓你指證你愿意嗎?即便今后可能會被打擊報復(fù)?!?/br> 對了,怎么把她們給忘了? 讓她變成今天這副樣子的是除了她自己,還有這樣一幫掐滅她覺醒后的希望的雜碎啊。 桑玨咬了咬牙,不假思索地說:“我愿意。” 第33章 驚蟄(九) “你好煩啊,哥哥?!?/br> 把桑玨交給孫茹婷安頓后, 江憬便送桑逾回去。 之前來的時候,她就是陪桑玨坐在后座的,所以準(zhǔn)備回去的時候, 她也下意識拉開了后座的門。 結(jié)果江憬見狀對她說:“坐前面吧, 我有話要跟你說?!?/br> 桑逾怔了怔,依言向右挪了一步, 手也抬向右側(cè),拉開了副駕的門。 門一開, 飛進一只纏人的蚊子。 江憬聽見蚊子的扇翅聲,降下車窗, 讓夜風(fēng)灌進來,想將它放出去。 誰料它冥頑不靈,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桑逾正系著安全帶,他忽然伸過一只手來,惹得她渾身一僵,呼吸都凝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