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 第49節(jié)
圓兒心里忽而?覺得十分痛快,鄭衣息這般傷心的?模樣,就好似他很?在?意煙兒一般。 “爺已兩個多月沒來見過煙兒了,自然不知曉姑娘病的?有多重?!彼请p眸子?里也落下了眼淚,眼淚愈洶涌,說出口的?話便?愈激動。 “姑娘已死了,世?子?爺將來嬌妻美妾在?懷,自然不記得有個通房丫鬟為您落了胎,臨死前還在?病榻上?心心念念著要見您一面……” 圓兒還要往下說,卻被雙喜一把?拉住了袖子?,制止了話頭。 這般大不敬的?話語,換作往常,鄭衣息總要將圓兒打個幾十大板才?是。 可如今鄭衣息卻只能聽見“死了”二字,那些日子?的?糾結(jié)與躲避如上?萬根銀針一般往他心口扎去,幾乎要把?他的?五臟六腑扎了個干凈。 怎么就死了呢? 她怎么能死了呢?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在?神?智分崩離析的?前一刻,鄭衣息推開了眼前的?圓兒,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寮房里。 寮房里有一股陰暗潮濕的?霉味,左側(cè)的?病榻上?有幾絲人躺在?上?頭的?痕跡,病榻旁還有個銅盆,上?頭盛著好些斑斑點點的?血跡。 如此觸目驚心,讓從不怕痛的?鄭衣息捂住了心口,躬著身子?才?能抵得住那一陣痛徹心扉的?情潮。 他一步步地?走到?病榻旁,往日里的?矜傲清貴都不見了蹤影,只余滿身上?下鉆入骨髓的?悔意。 悔。 怎么能不悔。驟失煙兒之后他的?腦袋就好似被人蒙頭打了幾十棍一般,什么權(quán)勢地?位,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寧遠侯府的?婚事。 都是狗屁。 鄭衣息方?才?已重重地?跌過了兩跤,膝蓋處已滲出了些血絲,可他卻好似察覺不到?這抹痛意一般,只直直地?跪在?了那病榻前。 如今靠得近了,他的?余光已是瞧見了病榻前沿上?擺放著的?對襟長衫,那滑膩的?云錦料子?上?繡著一叢奪目的?青竹。 這是為他做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鄭衣息怔了一怔,旋即便?高?聲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如此突兀,如一道驚雷般劃破了悲傷堆積起?來的?寂靜。 寮房外的?雙喜也沉痛地?低下了頭,想起?煙兒素日里的?好處,以及她沉疴難治時所遭得罪,一時也落了淚。 圓兒便?靜靜地?立在?了寮房外,聽著鄭衣息此起?彼伏的?笑聲,心里的?痛快更?甚了幾分。 只因那笑聲凄厲又悲涼,悠悠遠遠地?回旋在?天際,漾著能撕破人心的?沙啞與痛感。 不知笑了多久。 鄭衣息才?從寮房里走了出來,他木然著一張臉,無悲無喜地?走到?了圓兒身前,手里還捧著煙兒給他做的?那一條對襟長衫。 左右手不知被什么東西劃傷了,正有絲絲縷縷的?血跡從上?頭滴落,正砸在?瓷白的?地?磚之上?,無比觸目,無比驚心。 他揚起?頭,問:“她怎么落得胎?又是得了什么?。咳缃裨嵩?何?處?連死前有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的??!?/br> 一連串的?疑問砸了下來,配著鄭衣息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就仿佛他真的?把?煙兒看的?極重要一般。 圓兒卻是不吃他這一套,她眼睜睜地?瞧著煙兒被百般磋磨欺辱,最后又心死絕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沒有等來鄭衣息一回。 她已是看穿了鄭衣息的?自私薄冷。 當即便?挑著最尖利的?話頭說道:“爺難道不知曉嗎?那日訂婚宴時,前院鑼鼓喧天。您即將要迎娶的?那位正妻把?姑娘叫去以后,以莫須有的?罪名讓她罰跪了好幾個時辰。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立時就沒了。姑娘日日夜夜地?盼著您能來瞧她一眼,哪怕就是一眼,可等了不知多少個日夜,落胎時、病重時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難眠,卻是等不來爺?shù)?身影?!?/br> 鄭衣息面色慘白,此刻他再沒有理由駁斥,只能任憑噬骨的?痛意與深切的?愧疚摧心撓肝,將他的?神?魂理智統(tǒng)統(tǒng)剝開。 漫長的?停頓之后,鄭衣息才?艱難地?問了一句:“她被抬去了哪里?” 圓兒掃他一眼,神?色愈發(fā)肅穆地?說道:“姑娘臨死前告訴我,說千萬不必告訴爺她已死了這件事。” 鄭衣息心下愈發(fā)鈍痛,只下意識地?以為是煙兒不想讓自己傷心。 這個傻姑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臨死前卻還惦記著自己。 鄭衣息又想起?了書房翹頭案上?歪歪扭扭的?“鄭衣息”三個大字,也憶起?了那一日煙兒為他處理傷口時的?柔順模樣。 翻江倒海般的?悔意將他吞噬。 “姑娘說,這輩子?遇見您這么薄冷無情的?人是她命里該有此劫,只愿您再別?去擾了她的?清凈,也別?在?她死后假惺惺地?收斂棺木。” “她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乃至于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與您有半分牽扯?!?/br> 第45章 婚宴 圓兒的話如冰冷的劍刃, 將鄭衣息捅了個?對穿。引以為傲的尊嚴與盈滿心間的情愛皆被人棄如敝履。 他該生氣,也該斥責圓兒的無禮犯上。更該將一切的罪責歸咎到煙兒身上。 就像他從前數(shù)次逃避一般,變著法兒地不?肯認清自己的心。 可那在安國寺被刺客們圍剿到瀕死?之境,煙兒不?逃反而折返回?來救他的聲音總是?在他腦海里此起彼伏。 還有那月色旖旎下, 緊貼著彼此的那兩顆心。 她生下來就是?個?啞巴, 不?會?說話。 在書房的翹頭?案上描繪“鄭”、“衣”、“息”三?個?字時心里在想什么, 日日夜夜地苦等之后卻又等不?到自己的身影時,心里又該是?何等的委屈。 被蘇煙柔磋磨地落了胎,落胎時剝離骨rou的痛又該如何啟齒,臨死?前掙扎著嘔心瀝血時又忍受著怎樣的痛。 鄭衣息不?敢想, 他只是?生生受下了圓兒近乎刻薄的話語。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愿再見他。 臨終前,她定是?恨他入骨。 鄭衣息低頭?望一眼手?里針線嚴密的對襟長?衫,眼角的余光甚至能瞧見腰間的那一個?小巧精致的香囊。 分明他身上沒有任何病癥,人也只是?略顯頹廢地立在那兒, 風聲漸止, 日頭?舒朗, 可他卻平白無故地嗆了一聲。 而后鄭衣息便聽見了耳畔雙喜傳來的驚呼聲,再是?金嬤嬤捏著嗓子的尖叫聲。 這些?尖利刺耳的聲音終于把身陷無邊地獄的的鄭衣息拉了回?來,他低頭?瞧見手?里捧著的長?衫, 那是?煙兒留給他的最后一樣?xùn)|西。 而此刻那本?該無比干凈的長?衫上正布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鄭衣息伸出手?擦了擦嘴角,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覺, 原來是?他吐了血。 原來失去一個?人, 痛到極致是?會?咳出血來的。 心肝脾肺乃至如同被火燒般的喉嚨口里都彌漫著嗆人的血腥味, 還有一股無法忽視的鈍痛之感。 可那又如何呢? 即便此刻鄭衣息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血rou都掏出來,也換不?來煙兒的命了。 啞的人不?是?煙兒。 是?他才對。 浸在苦海里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鄭衣息推開?了雙喜要遞來的帕子的手?,就以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往書房走去。 每走一步, 嘴角的血絲都不?停地往下落,模樣驚人,仿佛失去了理智。 * 明日就是?鄭衣息與蘇煙柔的大婚之日,鄭衣息也該去鄭老太太或劉氏那兒聽一些?婚宴上的安排。 鄭老太太身邊的連霜來喚了幾回?了,可鄭衣息就只是?坐在書房的翹頭?案上,一聲不?吭地望著翹頭?案上的宣紙瞧。 除了那張好似寫著什么字的宣紙外,還有一條被血跡沾染的不?成模樣的對襟長?衫。 連霜立在書房門扉處喚了好幾聲鄭衣息,覷著他好似丟了魂的面容,卻是?不?敢高聲說話。 不?多時雙喜才跑了過來,肅著臉與連霜說:“你和老太太說,就說世子爺身子不?適,不?能過去了?!?/br> 如今鄭衣息分明是?失去了理智,如何能去鄭老太太跟前聽候吩咐。 連霜點點頭?,再去寮房那兒瞧了會?圓兒,這才回?了榮禧堂。 只是?府里的下人們都為了明日的婚宴吊著一口氣,鄭老太太更是?不?辭疲勞地與丁總管和懷有身孕的蘇氏對了好幾回?流程。 如今剩下的事務(wù)都需要鄭衣息的參與。 連霜回?了榮禧堂,在鄭老太太跟前回?了話后,便見鄭老太太的面色立時冷凝了起來,已是?沉著臉讓人去把雙喜叫了過來。 仔細盤問了雙喜一番,鄭老太太才知曉是?紙包不?住火,鄭衣息不?知從何處知曉煙兒落胎一事,也知曉了她被一蓋草席挪出府去一事。 鄭老太太聽得此話后,便瞪了下首正在喝茶的蘇氏一眼,蘇氏發(fā)?覺了鄭老太太灼燙的視線,卻仍是?在氣定神閑地抿茶。 她可沒有違背鄭老太太的吩咐,不?過是?“恰好”讓老三?聽見了煙兒落胎一事罷了,老三?自己要和鄭衣息說,與她可沒有半分關(guān)系。 “息哥兒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那丫鬟懷的又是?他頭?一個?子嗣,有些?傷心自然在所難免。”鄭老太太嘴上如此說著,并沒有把這事當成個?正經(jīng)事兒看待。 爺們大多都是?喜新厭舊之人,況且那死?去的啞巴雖則顏色鮮亮了幾分,可難道這世上沒有比她顏色更好的丫鬟了? 鄭衣息雖傷心,可也只會?傷心一會?兒罷了。 她還不?懂男人嗎? 等明日她娶了名門貴妻進府,自己再做主該他添置幾房貌美且出身清白的良妾,他自然就會?不?傷心了。 整個?鄭國公府里的人都知曉了世子爺身邊的那個?啞巴通房已香消玉殞一事,有些?心善的便在背地里長?吁短嘆了一番,有些?心狠的還要在背地里編排煙兒幾句。 只是?不?論何種脾性的下人,還有鄭老太太、不?盼著大房好的蘇氏、乃至將鄭衣息恨之入骨的劉氏,都不?曾設(shè)想過鄭衣息這個?高高在上的世子爺會?為了一個?通房丫鬟而不?顧的明日的婚事。 即便蘇煙柔失了貞潔,可為了寧遠侯府的權(quán)勢地位,鄭衣息定會?閉著眼把她娶進門。 所以在翌日一早,雙喜尋不?到書房里的鄭衣息時,他還不?曾往婚事辦不?下去這一方面思索。 他不?過是?多派了幾個?腿腳靈活的小廝去找鄭衣息,可翻遍了整個?鄭國公府,卻不?見他的身影。 吉時已到,該是?新郎官出府去迎娶新娘的時辰了,鄭老太太房里的嬤嬤們也來打聽好幾回?了。 滿府里皆張燈結(jié)彩,處處都掛著洋溢著喜氣的彩綢與大紅燈籠。 鑼鼓喧天之下,雙喜已急得淚流滿面。 “嬤嬤,世子爺不?見了?!?/br> 羅嬤嬤也是?鄭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了,多少大風大浪都不?曾讓她改過面色,如今聽了雙喜的話后額上盡是?滲出了好些?細汗。 前廳乃至后院的水榭處早已高朋滿座,多少世家族親已備了厚禮登門,慶賀鄭國公府的這樁喜事。再有陛下與皇后娘娘的御賜之賞,更有東宮太子的親臨賀喜之榮。 這樁婚事哪里是?誰娶了誰,分明是?兩個?豪門士族聲勢浩大的結(jié)合才是?。 “我去稟告老太太?!绷_嬤嬤白著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