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上下并沒有多?少氣力，只是不想讓圓兒?擔(dān)心。

    回正?屋之后，煙兒?便?躺在?了羅漢榻之上，吹了許久的冷風(fēng)，已是讓她頭重腳輕。

    圓兒?守了煙兒?一夜，心里雖說不上來有什么實?感，可她卻是覺得煙兒?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起碼她不會再想先頭那些日子一般，日日夜夜地?等著鄭衣息，或是望著支摘窗出神發(fā)愣，或是干脆在?廊道上候上好幾個時辰。

    不等了也好。

    世子爺如此薄情寡性，姑娘還是早些認(rèn)清這一點才是。

    *

    此刻的鄭衣息的確不在?府上。

    太子與五皇子在?御前起了爭執(zhí)，且陛下還偏袒在?了五皇子這一頭，直把太子氣得連夜把幕僚都喚來了東宮。

    商議著要想出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總要讓五皇子徹底沒有奪嫡的能力才是。

    鄭衣息自然也不能缺席，只是他這段時日睡的都不安穩(wěn)，閑暇時總會憶起煙兒?，思及她素來孱弱，又?身子不適。

    也不知如今大好了沒有。

    他心里又?是擔(dān)心又?是茫然，既想去親自瞧一瞧煙兒?，又?不想在?成婚前再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明明他這般身份的人不該把一個啞女如此放在?心上，可偏偏他無法克制自己的心。

    這一點，讓鄭衣息無比厭惡。

    厭惡自己，也厭惡讓自己心思浮動的煙兒?。

    他思緒如此紛雜，以至于連太子的回話都沒聽見。便?見太子蹙起了眉，瞥見鄭衣息滿面的疲憊后，只道：“本宮也知你這幾日累了，便?早些回去吧，只記得要哄好你那未婚妻，寧遠侯府?dāng)嗖荒芸康嚼衔迥且活^去。”

    這樣?的話語太子已對鄭衣息說過無數(shù)次了，他實?在?是聽厭了，當(dāng)即也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從東宮離去時已近天明，雙喜早已靠在?東宮大門外?閉眼休憩了起來，鄭衣息出來后他才睜開?了眼睛。

    “爺?！?/br>
    鄭衣息沒理他，翻身上馬后便?往鄭國公?府行去，只是行到半路之后到底是沒忍住，問了雙喜一聲：“煙兒?的病怎么樣?了？”

    說的就是前兩日李休然上門為煙兒?診治一事。

    雙喜也在?騎馬，他馬術(shù)并不精湛，不過僵著身子秉著全身的力氣才能不摔下去。

    “那一日奴才去送帖子了?！?/br>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知曉煙兒?的身子如何了。

    鄭衣息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已是冷的仿佛能擰出汁來一般。

    雙喜撇了撇嘴，憶起這段時日澄苑奇怪的氛圍，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爺既是日日都想著煙兒?姑娘，何必要躲著他呢？”

    話音甫落。

    前側(cè)正?在?騎馬的鄭衣息卻倏地?勒了韁繩，回身望向雙喜的眸子里有無措、有被窺探隱秘的惱怒、也有一絲怔然，如此鮮明，在?無邊的夜色下都能讓人瞧個一清二?楚。

    雙喜忖度了好幾日，瞧著鄭衣息好幾日都不開?懷，才狀著膽子將這話說了出來。

    “奴才實?在?是不明白，爺可是鄭國公?府的世子爺，與蘇小姐也是門當(dāng)戶對。何必要如此壓抑著自己？煙兒?姑娘本就是您的通房，您寵著她些也情有可原?！?/br>
    鄭衣息先是一愣，好似是把雙喜的話聽入了耳中，好似又?將這話拂往了地?上。

    那些雄圖偉業(yè)，那些世家聯(lián)姻之間的隱忍，世子爺?shù)牡?位，娘親的身后名，雙喜怎么會明白？

    他的確是有幾分在?意煙兒?，可這點在?意與權(quán)勢地?位相比一點也不重要。

    鄭衣息便?在?心頭安慰自己，再過些時日就好了，等他娶了蘇煙柔，亦或是等太子登上了帝位，他也能靠著從龍之功揚眉吐氣。

    到時無邊的權(quán)勢地?位攬在?手心，他想要什么東西會得不到？

    一個啞巴，實?在?不該亂了他的心志，被他放在?心上。

    第42章 逃

    鄭老太太派來的人來瞧了煙兒好?幾回, 煙兒回回都作?出一副身?子孱弱的模樣，連抬頭、微笑都耗盡了全部氣?力。

    且她唇舌泛白?不堪，頗有幾分形銷骨立的模樣。

    連霜回去向鄭老太太稟告時也是?實?話實?說?，只嘆息著道?：“奴婢觀那啞女情狀, 只怕是?拖不到世子爺大婚了?！?/br>
    她紅著眼?答話, 心里委實?為煙兒不值, 可這點心思也只能憋在心里。

    鄭老太太聽后也是?一愣，低聲地念了一句佛，沉思了半晌后才說?：“等她死后，給她制個木館葬了, 再給她家人五兩銀子?！?/br>
    到底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鄭老太太為求心安也不愿再將她挪去家苗。

    既是?瞧著壽數(shù)不長，那便索性不去管她了吧。

    連霜面上笑著附和了一句“老太太仁善”，心里卻慨嘆道?：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還為世子爺懷了子嗣, 到頭來卻只值五兩銀子。

    老太太身?旁桌案上擺著的那琉璃杯盞都要十?兩銀子。

    這就是?她們奴婢的命數(shù), 實?在是?可悲可嘆。

    而煙兒裝病送走了連霜后，便把圓兒叫到了羅漢榻旁，將鄭衣息送她的值錢器具統(tǒng)統(tǒng)給了她。

    “叫個信得過的人去外頭折價賣了, 不要再讓第?三?個知道??！睙焹旱氖謩菀馑己唵蚊髁恕?/br>
    圓兒大抵是?知曉了府里的主子們對煙兒的安排，“她”如今是?鄭衣息婚前的污點, 他?們統(tǒng)統(tǒng)不想姑娘再活著, 如今姑娘也只能自己掙出一條活路來。

    連霜和綠珠方才來瞧姑娘時, 分明發(fā)覺出了姑娘的“病”有些奇怪，可卻是?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只按著圓兒所說?的病癥報去了老太太那兒。

    圓兒想，鄭國公府內(nèi)的主子們都是?吃人的妖怪, 可那些同?為奴婢的jiejiemeimei卻各有各的心善，譬如煙兒，就是?她遇到過的性情最和善的jiejie。

    這樣好?的人，自然不能白?白?死去。

    “姑娘放心，你只顧著你自己就好?。即便東窗事發(fā)，主子們也怪不到我頭上來。”圓兒眸色堅定地說?。

    即便怪她，也不過是?打十?幾個板子罷了，她可是?家生子，總比外頭采買來的丫鬟多兩分倚靠。

    煙兒捏了捏圓兒的手，感激的話說?不出口，只能將自己手掌內(nèi)的熱意傳達給她，以這樣的方式表達她的謝意。

    可圓兒卻反握住了煙兒的手，一時眸中竟是?沁出了些淚意，她道?：“聽那些老婆子們說?，外頭時常有窮兇極惡土匪和拐子，姑娘可萬萬要當(dāng)心?！?/br>
    煙兒點點頭，正欲再朝著圓兒作?幾個手勢時，李休然已來了澄苑，立在廊道?上喚了一聲。

    圓兒忙去領(lǐng)他?進來，又親自在正屋門前站崗，只生怕被人偷聽了去。

    李休然一掀開屋內(nèi)的軟簾，瞥見羅漢榻面色慘白?的就像將死之人的煙兒后，眸子倏地睜大了不少，說?話的音調(diào)都在發(fā)顫。

    “煙兒，你這是?怎么了？”

    煙兒忙朝著他?擺擺手，又指了指妝奩盒里的脂粉，再指向自己的面色。

    李休然這才放下了心，替煙兒診了脈后說?：“好?端端裝病做什么？”

    煙兒聞言也抬起了杏眸，將眸底的沉靜與哀痛統(tǒng)統(tǒng)展露在李休然面前。

    她想活下去，就要逃出鄭國公府。而唯一能逃出鄭國公府的方法便是?裝死脫身?。

    這就不得不借助李休然的醫(yī)術(shù)。

    思及此?，煙兒便撐著手臂在羅漢榻上坐正了身?子，她就這樣朝著李休然跪了下來，眸中隱隱有淚花浮動，袖邊還呈起了數(shù)十?張銀票。

    這都是?鄭衣息曾賞下來給她的銀票，如今她便想用?這些銀票買自己一條命。

    李休然心內(nèi)怔然不已，他?盯著煙兒瞧了許久，心內(nèi)既是?憐惜又是?慨然。

    “假死的藥很傷身?子?！彼?將銀票還給了煙兒，只如是?說?道?。

    而這假死的藥非但只是?傷身?子那么簡單，煙兒本就有些宮寒之癥，小月之后又傷了身?子，若再服用?那假死之藥，只怕是?這一輩子都不能再有子嗣了。

    “你可想清楚了？”李休然問她。

    煙兒有一瞬間的怔愣，可那怔愣也不過持續(xù)了幾息，她連命都要沒有了，再去談什么子嗣不子嗣的也著實?太過虛無縹緲。

    她先是?將李休然推辭不要的銀票重遞給了他?。

    已欠了他?這么多人情，不能再多了。

    而后才神色莊重、肅穆地點了點頭。

    *

    鄭衣息回澄苑后，小武便頂替了雙喜的活兒，在書房內(nèi)外伺候著。

    他?小心翼翼地拿了茶壺替鄭衣息斟茶，退去時冷不丁被鄭衣息喚住。

    回身?見鄭衣息眸色深深地問：“她怎么樣了？”

    “她”指的是?誰實?在太明顯不過，小武立時答道?：“煙兒姑娘一切都好?，昨兒夜里還來外書房尋爺呢?！?/br>
    這話說?出口也是?為了試探一番鄭衣息對煙兒的態(tài)度。

    果不其然，鄭衣息聽后也只是?凝神了一會兒，而后便繼續(xù)提筆寫字，根本不把煙兒放在心上。

    小武嘴角一勾，忖度著鄭衣息的心意說?：“世子爺人多事忙，自然沒空搭理煙兒姑娘，再者世子爺與蘇小姐大婚在即，也該讓煙兒姑娘明白?自己的身?份才是?。”

    一席話說?出口后鄭衣息卻連頭也沒抬，只顧著凝神寫字，倒讓小武有些摸不著頭腦，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隔了許久，鄭衣息才擱下了手里的狼毫，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出去吧?！?/br>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好?似沒有惱怒，也好?似根本沒有把小武的話放在心上。

    小武本就愛揣度鄭衣息的心思，如今更是?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愈發(fā)不把煙兒放在眼?里了，只預(yù)備著等蘇煙柔進了門，再好?生奉承服侍這位世子夫人。

    而小武離去之后，鄭衣息也無心再練字。只盯著那一摞宣紙中藏在最下面的那一張發(fā)愣。

    上頭只歪歪扭扭地寫著“鄭”“衣”“息”三?個字，如此?蹩腳的字跡，一瞧便知出自煙兒之手。

    鄭衣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以修長的指節(jié)去描繪那"衣"、"息"二字以外的渲染的墨跡。

    仿佛能借著這個動作?拂到煙兒瑩白?細(xì)潤的柔荑一般。

    她在寫下“鄭衣息”三?個字時，心里可是?在企盼著與自己歲歲年年、相離不棄？

    他?仍記得上一回與煙兒在這書房里練字時也是?這樣陽光明媚的日色，她娉娉婷婷地立在翹頭案前提筆運氣?著寫字。

    他?也如現(xiàn)在這般倚靠在扶手椅里，望著煙兒的眸光里漾著些暖色的漣漪。

    時隔這么久，鄭衣息依舊記得那一日他?心頭浮起的閑適與愜意，就好?似把那些爭名逐利的心都丟在了一旁，不必?zé)┬模槐貞n慮，只要恣意地做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