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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女偵探 第106節(jié)

    嚴夫人抬頭看了看天色, 說道:“要喂豬了,每年家里都指望著豬的收成好過年?!?/br>
    嚴夫人熟練的捅開爐子, 拉風箱,把火燒旺了, 在大鐵鍋里添水, 然后用葫蘆瓢舀了四瓢谷糠, 攪拌均勻, 開始煮豬食。

    嚴夫人干活麻利的樣子, 一點京城官太太的做派都沒有了。

    看著谷糠一點點在鍋里翻滾,嚴夫人有空回答陸善柔的問題, 她搬了個馬扎子, 坐在灶火前, 雙手向著爐膛里的火, 手背的皺紋深得足夠夾死蒼蠅,說道:

    “我這個冤家,是個混賬東西,他誰都不信,連我這個枕邊人也不信,只相信自己。我當時探監(jiān)的時候就問了,東山再起的護身符藏在那里?他非不告訴我?!?/br>
    陸善柔說道:“夫人這話就矛盾了,他一定相信那個朝中大佬會幫他,所以把貪腐之事都攬在自己身上,認了罪,沒有讓都察院繼續(xù)查下去??梢娝€是相信的?!?/br>
    “而且,換成是我,我肯定會告訴你啊,萬一我被弄死了,誰替我把那些說話不算話的貪官們一起拉下地獄呢?就是死也要找個墊背的,大家一起貪的錢,憑什么就我一個人死,都去死!”

    嚴夫人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陸善柔,“你這樣子,有點我那個死鬼老公的意思了。但,現實就是,他當時并沒有告訴我。他要是告訴我了,我去順天府衙門告狀的時候,就會當證物一起交給提刑所?!?/br>
    陸善柔思索片刻,說道:“會不會是當時有人暗中監(jiān)視你們,如果他告訴你,你也會有危險,那些護身符會被搶走,銷毀。所以,他要等到沒有人監(jiān)視的時候再告訴你?!?/br>
    嚴夫人點頭說道:“有可能吧,反正我們的家被抄沒了,一個個凈身出戶,一張紙、一個布片都拿不出來,那些把柄如果在家里,早就被人搜羅走了?!?/br>
    線索又斷了。

    不過,查案這么多年,陸善柔已經習慣了失望,失望是常有的事情,但她從未絕望過。

    陸善柔說道:“狡兔三窟,像你相公這么陰險狡詐的混賬東西,不會把這么要命的東西都放在家吧?”

    嚴夫人說道:“我也是這么想的,我去他養(yǎng)的外室那里找過了,也是什么都沒有找到。”

    陸善柔聽了,很是無語,不知道怎么接茬,“你……你那個死鬼老公背叛了你,你還替他伸冤?”

    嚴夫人猛拉風箱,爐膛里的火勢呼呼上竄,“他的確是個混賬東西,是個禍害,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我以前的錦衣玉食,都來自于民脂民膏,我明知如此,依然享受的很,從來沒有愧疚,現在也沒有。幸虧以前享受過了,不枉此生在人間活過。”

    “外室那個賤貨,我提溜著腿就把她賣了。我和相公,是破鍋配破蓋,天生一對?!?/br>
    “我其實不是為了給他喊冤,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大家都是貪官污吏,憑什么他們還能在京城呼風喚雨,吃香喝辣。我就得在鄉(xiāng)下喂豬、整天和這些愚蠢麻木無知的村民生活在一起?”

    “要喝西北風,大家一起來?。∥乙粋€人喝夠了!我都是土埋半截的人,快死啦,黃泉路上多寂寞,多拉點貪官下去,有人作伴,哈哈哈哈!”

    陸善柔深受震撼:嚴夫人這種坦坦蕩蕩的壞人,她頭一次見。

    虧得她還在路上想著是嚴氏夫妻伉儷情深的緣故。

    其實并不是,只是一個刻薄的、以怨恨為動力的老太太厭倦了鄉(xiāng)下單調乏味的生活、想毀滅一切的執(zhí)念。祭屋祭田提供了溫飽,但也是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栓在這里。

    這時,鍋里的豬食已經開始冒熱氣了。

    屋子里,陶朱和麥穗也吃完了午飯,半大小子,吃啥啥不剩,一個蒜泥豬頭吃的精光,杠子面饅頭也吃沒了。

    嚴夫人收了碗,將臟碗和筷子都放進鍋里冒著熱氣的豬食里涮了一遍,熱水里的谷糠吸附了油脂,洗干凈了碗筷,還給豬食里增加了“滋味”。

    嚴夫人對著陶朱和麥穗點點頭, “你們兩個花瓶不能白吃白喝,長的好看也不行,我家不養(yǎng)閑人,來,將煮好的豬食倒進去,把豬給喂了?!?/br>
    喂豬?這個有趣!我還沒干過呢!

    陶朱一瓢瓢的把鍋里的豬食舀進木桶里,舀了半桶,麥穗就提著去喂豬,倒進食槽里。

    嚴夫人回房,陸善柔緊隨其后,說道:“雖然線索斷了,找不到你相公留下來的把柄,但是都察院查的這個貪腐案,我可以通過錦衣衛(wèi)把卷宗都調過來,繼續(xù)查,總能揪出滅口的幕后黑手。”

    嚴夫人說道:“十四年過去了,也不曉得那個朝中大佬是步步高升了呢,還是已經告老還鄉(xiāng)。你要小心,對手心狠手辣,別又被滅口了。”

    陸善柔說道:“我要是怕,我就不會來找你。如今我也有靠山,不再是以前的娘娘腔小書童了。”

    嚴夫人嘲諷道:“看你志在必得的樣子,必定是找到了大靠山。不過,萬一那個朝中大佬已經死了,你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感覺被一把無形的刀刺中了心臟,追兇復仇,是陸善柔一直以來的信念,她從未想過幕后黑手已經安享富貴,舒舒服服死去了。

    如果……如果真的死了……那么我……做這些意義何在?……活著的目的又是什么?

    看著陸善柔信念崩塌,難過的樣子,嚴夫人就舒服了,說道:“我就是說說而已嘛,你不要當真?!睉{什么我活在怨恨之中,你卻一副春風滿面的樣子?

    你……你還是真是個壞人!

    見不得別人快樂堅強、或者平和淡然,恨不得天下人都和你一起痛苦、一起怨恨這個世界!

    陸善柔強忍著怒氣,說道:“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你看得懂《陸公案》,是識字的,得空你把那天探監(jiān)的事情,從走進監(jiān)獄開始,看到了什么,聽見了什么,你丈夫是什么神態(tài),什么小動作,說過的話,你在紙上寫下來,一次次回憶修改?!?/br>
    “你們夫妻都是狡詐的人,平日有無約定的暗號暗語?以你對丈夫的了解,倘若在有人監(jiān)視的情況下,他會用什么法子暗示你?”

    “總之,你記下來,把信捎給我——算了,這么重要的東西,若通過別人之手傳遞,我不放心,你就把回憶的信放在——”

    陸善柔指著場院里的雞窩,“就放在雞窩的最下面,你在那里頭藏了根骨頭都能藏十四年,可見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br>
    “藏好之后,你托人去澄清坊乾魚胡同給我捎個口信,我親自來取。”

    嚴老太應下了。

    陸善柔不想再和這個渾身都是戾氣的老太太待在一起,立刻辭行。

    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和嚴夫人吵起來。

    她未必吵得過嚴夫人老當力壯的嘴皮子,估摸溫嬤嬤溫鐵嘴能和嚴夫人打擂臺,過過招。

    但,沒有必要,這個嚴夫人雖然精神矍鑠的活著,但靈魂一片死寂,就像吞噬一切生命力的鬼物。

    嚴夫人也沒有留客吃飯的意思——從兩個少年的食量來看,兩人一頓就能吃他們一家子三天的rou菜。

    嚴夫人說道:“你們早點回去,別等到關了城門,我就不留你們了?!?/br>
    陸善柔出了房門,來到場院,看到麥穗一個人把最后半桶豬食倒進食槽。

    “陶朱人呢?”陸善柔問道。

    麥穗說道:“他說肚子疼,去了茅廁?!?/br>
    陸善柔想起那道涼拌豬頭rou,“這個豬頭估計大年三十就放在供桌上了,放了一個多月,陶朱嬌生慣養(yǎng)的,肚子怕是受不住。我的燒香包里有治療腸胃不適的藥,給你吃一顆。”

    麥穗說道:“我沒事,我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專業(yè)大內護衛(wèi),喝生水都不要緊。”

    陸善柔說道:“這藥丸子是甜的,味道很好,吃糖似的?!?/br>
    麥穗眼睛一亮,立刻伸出一個巴掌,“我要五個!”

    為了一口吃的,立刻就不專業(yè)了。

    麥穗含著甜絲絲的藥丸,陶朱還蹲在廁所里噼里啪啦。

    自從那一次在北頂被迫用粗糙的南瓜葉子解決問題后,陶朱出門就曉得指望不上麥穗了,錢都可以不帶,紙一定記得帶。

    只要陶朱不死,別說給陶朱遞紙了,就是陶朱掉進茅坑里,麥穗都不會拉他一下,“反正在茅坑泡一泡又不會死”。

    陶朱終于結束了,掏出紙擦了擦,正要站起來提褲子,覺得一股股熱氣往屁股上噴。

    就好像……有人朝著他的屁股哈熱氣!

    難道茅坑里有刺客?

    陶朱當場嚇得腿抖,提上褲子,回頭一瞧,但見一個豬鼻子從坑洞里鉆過來,睜著一對無辜的小眼睛和陶朱對視。

    原來,為了方便收集糞肥,豬圈的下水和廁所坑洞是相通的,只隔著一堵墻,豬在那一頭聽到噼里啪啦的動靜,很是好奇,就把豬頭塞進坑洞里,鉆進來細瞧,豬鼻子剛好懟在那里噴熱氣。

    看到陶朱蒼白的臉,陸善柔遞給他藥丸子,“慢慢含著,治拉肚子的藥?!?/br>
    陶朱木木的坐在車轅子上,“我再也不吃豬頭rou了?!?/br>
    作者有話說:

    陶朱的經歷是舟的親身經歷,豬鼻子都碰到菊花了,從此再也不吃豬頭rou。?

    第121章 吃酥糖麥穗思舊苦,出怪圈墳場又逢君

    陶朱說完,就坐在馬車里發(fā)呆,一聲不吭。

    陸善柔和麥穗都以為陶朱是吃壞肚子的緣故, 就沒有追問。

    又要穿越那片亂葬崗, 其實有另一條路,但是那條路繞道京城太遠了。

    陸善柔問麥穗,“中午是廟祝帶的路,記住路線了嗎?”

    麥穗說道:“每一個轉彎我都扔了個石塊做了標記, 錯不了?!?/br>
    雖然兩個半大小子都不靠譜,但終究還是麥穗有一點點靠譜。

    “交給你了?!标懮迫崤牧伺柠溗氲募绨?,“出發(fā), 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到了村口還能感受到嚴夫人身上令人窒息的戾氣,太難受了。”

    不過, 依然是那句老話,一百個人, 有一百種世界,麥穗說道:“是嗎?我覺得豬頭rou很香, 喂豬

    也很好玩啊, 不虛此行?!?/br>
    馬車里的陶朱說道:“求求你了, 不要再說豬頭rou三個字。再說我誅你九族?!?/br>
    麥穗說道:“豬頭rou, 豬頭rou, 豬頭rou,我說了三遍, 來來來, 有種你誅我十八族!”

    反正我就一個人。

    陶朱說道:“三九二十七, 你會不會數數?”

    麥穗說道:“你聰明!地圖都能買到假貨!”

    陶朱說道:“我跟你說數數的事, 你扯地圖干嗎?”

    麥穗正要還嘴,陸善柔插話道:“都閉嘴!你們再吵,墳里頭的鬼都被你們吵醒了!”

    兩人終于安靜下來,只有馬蹄聲和車輪碾壓土路的吱呀聲。

    此時已經到了黃昏,昏鴉在枯藤上嘎嘎的叫著,貓頭鷹也醒了,在老樹上蹲著,冰冷的眼睛看著馬車行走在蜿蜒崎嶇的野路上。

    陸善柔看著貓頭鷹的眼神,覺得和嚴夫人特別相似。

    陸善柔不喜歡這個死氣沉沉的氛圍,剛才還嫌棄陶朱和麥穗吵架幼稚又聒噪,現在覺得,吵吵也好,至少有點活氣。

    但是現在陶朱蒼白著臉,在馬車里一聲不吭,陸善柔就和麥穗搭話,問道:“你是那里人?”

    麥穗說道:“不知道,我是一個公公從棄嬰堂里抱養(yǎng)的,后來公公過繼了親侄兒當兒子,我就成了多余,三歲就被閹了,送到宮里,因在武學上天賦異稟,被送到御馬監(jiān)練童子功?!?/br>
    陸善柔沒想到麥穗還有這樣凄楚的往事,問道:“那個公公后來怎么樣了?真不是個東西!”

    麥穗對此居然很淡然,“其實他拋棄我,我算是因禍得福吧,我不恨他,因為沒過幾年,他就因周太皇太后的一句話,畏罪自盡了?!?/br>
    陸善柔恍然大悟:“你說的這個公公,不會就是在監(jiān)獄里將何鼎折磨致死的太監(jiān)李廣吧?”

    李廣折磨死何鼎,狡兔死,走狗烹,他建了個亭子之后,小公主夭折,周太皇太后的寢宮失火燒成灰燼。

    周太皇太后就說:“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