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郭夫人從巡夜的丈夫郭佳嘉那里得知了宋推官沒有出居庸關(guān)，下榻似家客棧的消息。

    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郭夫人給郭佳嘉做了一頓夜宵，并親自送到了城隍廟。

    城隍廟離似家客棧不遠，更重要的是，送夜宵給了她在半夜出門的正當借口。

    送完夜宵后，到了下半夜，是人們困的時候，郭夫人換了一身黑衣，爬到了二樓，也是從窗戶里翻進去。

    這時候宋推官寫供詞累了，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她走過去，向后抹了宋推官的脖子。

    陸善柔問：“你殺了他，為何還剝了他的臉皮?”

    郭夫人說道：“洪武朝的時候，像宋推官這種貪官污吏會被剝皮楦草，掛在城隍廟示眾。宋推官出賣了我，求壽寧侯提攜，我豈能放過他？只是時間太緊，我只是剝了他的臉皮而已，反正他早就不要臉了?！?/br>
    陸善柔打量著郭夫人：“你這個剝皮的手藝從哪里學(xué)來？”

    郭夫人說道：“我跟著華軍醫(yī)學(xué)了些醫(yī)術(shù)，對人體略知一二?！?/br>
    郭夫人太謙虛了，無論武藝還是醫(yī)術(shù)，她何止學(xué)了皮毛？她已經(jīng)把余生都用來復(fù)仇了。

    有這樣的毅力，干什么不成功呢？

    郭夫人一夜殺了兩個推官，她從郭佳嘉那里得知了色心不改的壽寧侯就在居庸關(guān)偷偷娶外室一事，還套話問出了住址，于是次日又謀劃刺殺壽寧侯。

    但是碰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陸善柔和魏崔城晚上要到郭家做客吃飯！

    怎么辦呢？郭夫人在酒里加了料，讓郭佳嘉和陸善柔都睡了個好覺。

    作者有話說：

    這是一個受害者，變成幫兇，又變成受害者，又變成復(fù)仇者的故事，因一時的軟弱退縮，余生都在悔恨和贖罪中度過。?

    第110章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青松之下破繭成蝶

    陸善柔回想起那晚令魏崔城無比焦慮的家宴，還真是個鴻門宴啊！

    這傻兔子的直覺好準的。

    陸善柔說道：“我記得你在宴會上時沒有怎么吃東西，一心關(guān)注郭佳嘉的喜好, 給他布菜、挑刺、嘗味道?！?/br>
    “我起初以為你因出身低, 就刻意討好丈夫，現(xiàn)在想想，其實這是你的習(xí)慣吧，你在紫禁城當宮女的時候習(xí)慣了察言觀色, 布菜挑刺，不知覺的把郭佳嘉當皇上伺候了?！?/br>
    “?。俊惫蛉嘶貞浿@些細節(jié)，“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呵呵, 原來我的奴性已經(jīng)到了骨子里，當了貴婦都改不過來?！?/br>
    “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 誰生來就是賤骨頭呢？還不是因這個不公的世道！我要殺了壽寧侯，為何鼎復(fù)仇, 為我自己贖罪……”

    但是刺殺壽寧侯就沒有那么順利了。

    郭夫人說道：“當晚我去刺殺壽寧侯，把毒物都縫在衣袖里了, 已經(jīng)做了赴死的打算, 打算魚死網(wǎng)破, 同歸于盡, 那個毒物會讓人全身長水泡, 毀了容貌，他們查不到我是誰, 不會連累郭佳嘉?！?/br>
    “但還是不行, 壽寧侯虧心事做的太多了, 身邊高手如云, 圍得像個鐵桶，我一個人單打獨斗，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還中了飛鏢，受了傷?！?/br>
    郭夫人摸著腰間，“幸虧我學(xué)過醫(yī)，把飛鏢取了出來，縫合傷口，給自己配藥。郭佳嘉第二天頭暈?zāi)X脹，沒有留意我的變化，我在家里養(yǎng)傷，結(jié)果有兩個錦衣衛(wèi)拿著他寫的紙條，向我要蘿卜干咸菜?！?/br>
    結(jié)果可想而知，郭夫人不想露出破綻，就借口丈夫不在家，不便待客，要陶朱和麥穗在外面等，她忍著痛做了咸菜，她當時還發(fā)燒了，嘴里沒味，做出來的味道當然不如以前。

    陶朱和麥穗走了之后，郭夫人疼得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衣裳，深知這樣的傷肯定瞞不住郭佳嘉，就借口說腌白菜的時候摔倒在柴刀上受了傷。

    郭佳嘉當即就告了長假，帶她回京城養(yǎng)傷。

    郭夫人說道：“……后來，你帶著禮物來探病，問起了華軍醫(yī)的事情，我就知道你對我起了疑心?！?/br>
    “可是，我那個時候一點都不害怕，甚至……還很期待你揭穿我的真面目，將我繩之以法?！?/br>
    “這十年，我真的過的好累，每天都在痛苦悔恨中度過，我連壽寧侯的身都近不了，就像雞蛋碰石頭，怎么殺他呢？還不如讓我早點解脫。”

    “可是你再也沒有找過我，而皇上那邊，已經(jīng)默認了何鼎冤死，壽寧侯被天下人唾罵，這一回，他雖沒有死，但是形勢和以前不一樣了，壽寧侯在走下坡路，我又看到了希望?！?/br>
    “還有……”郭夫人溫柔的摸著小腹，“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孕了，就這樣折騰，胎兒都好好的。我想起愚公移山的故事，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我還那么年輕，我要看著壽寧侯慢慢走向窮途末路，然后親手送他歸西，即使我做不到，我還有后人，我一定能成功贖罪的?！?/br>
    “陸善柔，是你帶來了這個希望。你明明知道是我，卻保持了沉默?！惫蛉瞬粮闪搜蹨I，說道：

    “所以，我覺得應(yīng)該和你說清楚。你值得信任?！?/br>
    陸善柔苦笑道：“我好容易放下了破案的執(zhí)念，你偏偏告訴我這些。從即刻起，我會將這些忘記，你還是以前的郭夫人。我們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情，短暫相逢，各奔東西，不過，我還是期待以后能夠聽到你得償所愿的好消息?！?/br>
    因陶朱已經(jīng)和親舅舅壽寧侯產(chǎn)生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壽寧侯走向沒落是注定的事情，到時候，墻倒眾人推，郭夫人會是出力最多的那個人。

    再想想郭夫人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正是何鼎希望的那樣，過好自己的日子，看開一些。

    如果對手實在太強大了，慢慢的熬死對方，何嘗不是一種策略呢？

    再后來，事情的發(fā)展，正如郭夫人所期待的那樣，壽寧侯走向沒落。

    先是弘治帝薨了，太子朱厚照（也就是陶朱）繼位，這就是正德皇帝。

    沒過幾年，正德皇帝得知了一個殘酷的真相，那就是自己的身世，他的生母其實就是鄭旺之女，被當成生育工具，為弘治帝綿延皇嗣，而且早就死在紫禁城里的一口枯井中。

    正德皇帝由此和嫡母張?zhí)髲氐纂x心離德，情感淡漠，并且搬到了豹房居住，母子一年都見不了幾次面。

    甚至，因生母慘死的陰影，和母族張家人貪婪無恥的索取，讓正德皇帝極其排斥生育，決定斷絕他這一脈的皇嗣！

    他從來不和皇后以及受過正規(guī)冊封的妃子們睡覺，在他看來，這些女人都是嫡母張?zhí)鬄榱俗屗斏ぞ?，綿延子嗣，生下孫子繼續(xù)被張家人吸血，給張家人當靠山，永享富貴。

    不，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但我可以不讓我的后代也受這種痛苦。

    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我就是要斷子絕孫！哪怕家里真的有皇位繼承，我也不要生孩子。

    反正朱家人那么多，誰當皇帝都一樣。

    其實皇位又何嘗不是一種詛咒呢？

    陶朱后來和曹cao的愛好一樣，只喜歡和別人的老婆或者寡婦睡覺，甚至娼妓出身的也可以！

    如此一來，即使女人們懷孕，孩子也出生不明，不會計入皇嗣。

    正德皇帝對張?zhí)蟮牡?，和拒絕延續(xù)皇嗣的行為，徹底放張家人沒有了依靠，在整個正德朝十六年里，張家人沒有敢再作大妖。

    十六年后，正德皇帝薨逝，沒有子嗣，遺詔要堂弟朱厚熜繼位，這就是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和張家人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清算起張家人，真是絲毫不手軟。

    嘉靖皇帝坐穩(wěn)了皇位之后，就不用看張?zhí)竽樕?，不僅將張?zhí)笞鲋鬟x的皇后廢了后位，后來還將壽寧侯下了獄，壽寧侯余生都在監(jiān)獄里度過，無論張?zhí)笕绾螢榈艿芮笄?，嘉靖帝都不為動?/br>
    此時郭夫人的后代已經(jīng)是刑部的主事了，正管著刑獄。

    郭夫人交代后人：“要壽寧侯在監(jiān)獄里吃點苦，但是不能折磨死他，來日方長，一點點的消磨他的尊嚴和心氣神，痛苦的活著?！?/br>
    于是乎，壽寧侯坐了十幾年牢都沒有死，天天被折磨，折辱，活的像行尸走rou。

    后來，張?zhí)筠傲恕?/br>
    某天，郭夫人來探望壽寧侯，她已經(jīng)是白發(fā)蒼蒼的老封君了，因腰部有舊傷，背有些駝，杵著拐，但眼睛依然很亮。

    而壽寧侯頭頂?shù)念^發(fā)早就凸沒了，目光渾濁，骨頭外只蒙著一張皮。

    “壽寧侯，你還認識我嗎？”郭夫人問道。

    壽寧侯搖頭，“我得了白內(nèi)障好幾年了，什么都看不清?！?/br>
    郭夫人問：“你還記得小蝶嗎？被你摸過手的那個小宮女?！?/br>
    壽寧侯大驚，“是你！你還沒死！”

    郭夫人幽幽說道：“你不死，我怎么敢死呢？我因一時的軟弱，一輩子受到良心的折磨，不復(fù)仇就不能贖罪，我怎么有臉去地下見何鼎？”

    提到何鼎，壽寧侯嚇得瑟瑟發(fā)抖。

    郭夫人說道：“聽華軍醫(yī)說，何鼎受了很多酷刑，最后致他死亡的，是開加官的大刑，有多么痛苦，還請壽寧侯親自體驗一下?！?/br>
    壽寧侯被綁在木板上，一張桑皮紙貼住面部，在上面澆水，一邊澆，一邊貼新紙，一層又一層，直到壽寧侯窒息而死。

    壽寧侯咽氣了。

    郭夫人取出一個小葫蘆，她倒出里頭溫熱的糖稀，封住了壽寧侯的七竅。

    這一場漫長的復(fù)仇，跨越了快五十年，終于完成了。

    郭夫人杵著拐，來到了何鼎墳前，她每年都來祭掃，墳?zāi)古杂幸活w青松，她年輕的時候，青松只到她的腰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亭亭如蓋，可以為她遮風擋雨了。

    完成心愿之后，郭夫人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就像一窩銀絲，她擺上祭品，上了三炷香，說道：“雖然你原諒了我，但是我終生都不能原諒自己，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郭夫人服了藥，靜靜的迎來了死亡。

    直到死亡來臨，她終于釋然一笑。

    一只蝴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蝶的一生，塵埃落定。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給各位看官們交代完《大明女偵探》第五案之解連環(huán)的最終結(jié)局，本書不會再表。

    書歸正傳。話說郭夫人自爆身份后，陸善柔親自送她上馬車，郭佳嘉看到妻子眼睛紅紅的，說道：“我們來辭行，你怎么哭了？”

    郭夫人神色如常，說道：“孕婦喜怒無常，有什么稀奇，時辰不早，我們走吧?！?/br>
    陸善柔和魏崔城目送著馬車在雪地消失，這才回去。

    陸善柔問未婚夫：“你和郭佳嘉聊了些什么？”

    魏崔城說道：“沒什么，就是寒暄客套，基本上都是他在找話說，我就嗯嗯嗯。不過，他問了我一件事，我覺得有點突兀?！?/br>
    “什么事？”陸善柔問。

    魏崔城說道：“就是干蘿卜咸菜那事，他問我，那天要兩個錦衣衛(wèi)小旗去他家里要的咸菜，味道如何，跟第一壇咸菜比起來怎么樣。”

    “??？”陸善柔心頭一緊，“你怎么回答的？”

    陸善柔差點忘記了，郭佳嘉以前是斥候營的啊，做間諜打聽消息的人，即使十年不干這一行了，所謂爛船還有三斤釘呢，警惕并沒有完全消失。

    郭佳嘉一定對郭夫人有了懷疑。

    魏崔城說道：“我還能怎么說，人家郭夫人辛辛苦苦親手做出來的，好吃不好吃，心意在那里了。我就說味道很好啊，跟第一壇一樣，我們都很喜歡。”

    陸善柔忙問：“郭佳嘉相信了？”

    魏崔城說道：“我這個人寡言少語，個性耿直，從不說謊，郭佳嘉曉得我的性格，他肯定相信啊?！?/br>
    這傻兔子，傻兔有好運。陸善柔一聽，松了一口氣，瞅著四處無人，抱著魏崔城啾啾就是兩口。

    魏崔城說道：“我買了玉泉山的泉水，放了一夜，凍成冰塊，存儲在冰窖里，你要不要去冰窖……看一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