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保鏢們看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還被美女吐了一身的陳嘉涵，誰都沒敢說話。

    梁時被記憶震蕩得久久不能回神，就在陳琛以為她受驚過度，急急地喚人請醫(yī)生時，梁時抬手，不顧形象地抹了一把唇邊的嘔吐物。

    她轉頭看向陳琛，臉上飛揚著解脫般的驚喜：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梁時的聲音掩不住的激動，因著情緒過于起伏，眼淚也跟著奪眶而出。

    “當年殺死邵輝的，是一個少年！”

    第95章

    南城郊外的療養(yǎng)院里, 正在進行定期的工具大清潔，整個院區(qū)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活氧水的氣味。

    護工們忙了一個下午，把清潔工具通通浸泡、消毒之后, 再依次晾干收起。

    一個阿姨模樣的人擦了擦帽子下的細汗, 對著身邊的年輕女子道：“這種時候最忙了，幸虧有你們這些志愿者在，要不然的話, 今天肯定是做不完的?！?/br>
    女子沒說話，只眼睫微微一彎, 口罩擋住了大半張臉, 看不到表情。

    忙完手里的活計, 大家紛紛散開去休息。女子也從消毒室的后門離開，在炎熱的樓梯間里摘下口罩和帽子，拿出紙巾，擦了擦滿臉的汗水。

    人順著樓梯往下走，來到一樓大廳, 在自動販賣機上買了一瓶汽水。

    大廳里冷氣充足，偶爾有人進入，自動門開開合合, 帶來一陣悶熱的氣流。

    “咕咚”一聲, 汽水滾了下來。女子彎腰去拿，沒注意到悄聲靠近的人。

    “梁昀？”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響起。

    梁昀拿著汽水起身, 回過頭, 眼前出現的是lucas那張俊朗的臉。

    *

    午后的療養(yǎng)院里沒什么人, 大廳里更是安安靜靜。

    梁昀歪著腦袋, 視線穿過透明的落地窗，看向院子里曬得蔫頭耷腦的植物。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眑ucas的聲音輕飄飄的, 帶著一絲悵然，“你一直不回信息，我還以為你要跟我絕交呢?！?/br>
    梁昀沒接話，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lucas的視線在空曠的大廳里平淡地掃過。

    “我有一位親人住在這里，來看看?！?/br>
    “哦。看完了嗎？”

    “還沒有，她應該在午睡?！?/br>
    lucas轉頭看向梁昀，發(fā)現她似乎在回避與自己對視。

    一陣長久的沉默。

    lucas的視線往下，看到梁昀的手指正在無意識地摳動飲料的瓶蓋。

    他忽然開口道：“梁昀，我們玩?zhèn)€游戲吧？交換彼此最大的秘密?！?/br>
    “秘密嗎？”梁昀苦笑了一下，“我的秘密早已經不是秘密，而是人盡皆知的丑聞了?！?/br>
    “說來聽聽？”

    梁昀依舊看著窗外，表情有些慘淡。半晌，才緩緩開口道：“秘密就是，看似光鮮的我，實則是一團敗絮?！?/br>
    她繼續(xù)呢喃道：“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吃了命運的虧?！?/br>
    “現在呢？覺得命運無法決定一切嗎？”

    “現在只覺得，命運就是大爺?！绷宏阑瘟嘶文X袋，“去他大爺的?！?/br>
    lucas默默聽著，莞爾一笑。

    梁昀也跟著笑了笑。

    她這才緩緩轉過眼睛，看向身旁的人。

    自從躲來了這里，心情一直平靜又傷感。今天見到故人，竟然在幾句話之間，情緒就變好了一些，真是神奇。

    lucas凝視著梁昀的眼睛，感到她的心情有所回暖，便試探著道：“在帝都的時候，我說過，如果你不嫌棄，可以跟我說一說你的困擾。雖然我?guī)筒簧厦Γ挂菜銈€合格的聽眾。說出來了，也許心里會輕松一些?！?/br>
    梁昀沒有動，過了一會兒，才沮喪地嘆了口氣：“你這種單純的好人，不會理解我們壞人的煩惱的?！?/br>
    “單純的好人？”lucas的表情有點驚訝，“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

    梁昀點了點頭，默認了。

    lucas輕輕吁出一口氣，沉聲開口道：“那不如，我先把我的秘密分享給你?！?/br>
    “在分享秘密之前，請先聽我講一個故事?！?/br>
    他的嗓音干凈又清澈，不愧是愛豆，講起話來十分動聽。

    “從前，有一個小鎮(zhèn)姑娘，從小漂亮又能干。她不甘心在小鎮(zhèn)上埋沒一生，于是托了朋友的關系，偷偷跑去異國打工。在那里，認識了一個男人，迅速墜入愛河?！?/br>
    梁昀承認，“小鎮(zhèn)”兩個字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便津津有味地聽了下去。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賭場，賭場里常年出入各種有錢的權貴。有一天，她被一個來自中國的富商看中了?！?/br>
    “富商很喜歡她，不懈地追求她，可是她的心里只有男友。于是，富商只能強迫她?！?/br>
    聽到這里，梁昀的眉頭微皺，似乎能猜到故事接下來的走向。

    “富商把她強行帶回了中國的家，關在一棟屋子里。直到幾年后，她生下了女兒，jsg才找到機會脫身。姑娘帶著孩子回到家鄉(xiāng)，因為長期離家，還未婚生女，和自己的母親鬧得不歡而散，于是又遠渡澳洲，尋找新的生活?！?/br>
    “她在澳洲認識了后來的丈夫，兩個人結婚，生活得很幸福。一年后，又生了一個孩子?！?/br>
    故事在這里似乎能算一個美好的結局，可是梁昀莫名覺得，它還沒有完結，便著急地催促道：“后來呢？”

    “后來……”

    講到這里，lucas的聲音變得略為低?。骸昂髞恚幸惶?，她當年的男朋友在澳洲找到了她。彼時，兩個人已經十多年不曾見過了?！?/br>
    “十多年？”梁昀震驚了，“也就是說，這十幾年來，這位男友一直都在找她？”

    lucas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他并不知道她在澳洲，所以過去漫長的時間里，一直在中國搜尋著她的蹤跡?！?/br>
    “真是癡情的人……”梁昀默默感慨著，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可是這位姑娘已經結婚了啊，有了新的家庭，沒辦法和昔日的男朋友在一起了?！?/br>
    “是啊?！眑ucas露出一個哀戚的笑，“男友找到她之后，發(fā)現她安然無恙，生活得很好，還有了新的愛人，早已把和自己的感情放下了，一時沒辦法接受?！?/br>
    梁昀的聲音有些忐忑：“他做了什么？”

    lucas的眼眸微斂，努力掩藏住一股鋒利的痛意，“你知道，人性可以有多黑暗嗎？”

    “一個人能那樣執(zhí)著地去尋找另一個人，甚至還設想過最壞的結局?？墒?，當他真正找到她的時候，卻發(fā)現情況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她生活得很幸福，反觀自己，因為把全部的時間與金錢都花在了找人這件事上，活得一塌糊涂。”

    他轉過目光，靜靜地看著她，“換成你，你會怎么樣？”

    “我不知道?！绷宏类卣f：“明明是最愛的人?！?/br>
    lucas卻搖了搖頭：“曾經有多愛，后來就可以有多恨?！?/br>
    梁昀頓時愣住。不知是大廳里的冷氣太足，還是這個故事太過凄婉，竟然讓她無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忽然不敢往下問了，于是故意轉移話題：“那你的秘密，又是什么？”

    lucas低垂下眼眸，柔柔地一笑：“這個故事里的姑娘，就是我mama。”

    梁昀已經徹底震驚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個護工在樓梯間沖著這邊大喊：“小梁，快來，這里需要你幫忙！”

    梁昀愣愣地站起身，剛邁出幾步，忽然回身道：“你先別走，等我回來！”

    lucas在原地安靜地目送她走遠，然后起身，乘著電梯上樓。

    午休并沒有結束，病房里一派安靜。

    他在一張病床邊駐足，目光靜靜地掃過周圍的擺設。床品非常干凈，生活物品齊全，床頭柜上，還擺著一張很耐摔的相框。

    他拿起相框端詳起來。

    照片上，十八歲的梁時摟著老太太的脖子，笑得一臉開懷；旁邊還站著一個表情別扭的小女孩，被梁時一只胳膊搭著，強行拉進取景框。

    他唇角微翹，放下相框，又看向床鋪上熟睡的人。

    “外婆，我是子屹，來看看您。”

    *

    梁昀手里忙活著，腦中還在回想剛剛lucas所講的故事。

    莫名的，她覺得這個故事很是不同尋常。

    龍頭里的水嘩啦啦地往外流淌，很快在水槽里漫漲上來。梁昀戴著塑膠手套，心不在焉地沖洗著不銹鋼工具?？粗嫔细∑鹩制扑榈呐菽?，記憶逐漸飄遠，猛地回想起小時候，自己洗碗時不小心擠多了洗潔精，而被外婆數落的畫面。

    想到外婆，梁昀的腦子里開始出現更多細節(jié)：外婆時常背對著她，偷偷唉聲嘆氣；夜里趁她睡著，總是偷偷打開相冊，摩挲著女兒的舊照；每天守在國際頻道前，關注著所有澳洲的新聞和天氣……

    她又想起好多好多年前，邵輝忽然出現在水寧中學的門口，溫和地對她說：“這么多年，你mama一次也沒有回來看望過你，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想不想離開這個小鎮(zhèn)，去找你的親生父母？叔叔可以幫你。”

    “等你去了帝都，認了親生父母之后，一定記得，要把那個假女兒趕走。讓她回到這個小鎮(zhèn)來，這里才是她該待的地方。她的降生本就不受期待，得承擔屬于自己的命運才行?！?/br>
    吃飯的時候，邵輝還打開錢夾，給她看自己“妻子”的照片——澳洲的沙灘上，年輕的李麗瑩摟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正在對著鏡頭笑。

    梁昀猛然抬頭，手里的不銹鋼罐子“哐當”一聲砸在了地上。

    紛亂的碎片剎那間被串起，仿佛在她的腦海里刮起一陣颶風。梁昀想起吳薇極力隱藏的痛苦和焦慮，對梁時的忌憚，以及這么多年來對親生女兒恨鐵不成鋼的怨氣。

    她幾乎是抖著手，堪堪脫下橡膠手套，拼了命地往外飛奔。

    lucas早已不在大廳里，她沉思了片刻，連電梯也來不及等，順著安全樓梯跑上樓，沖去外婆的病房。

    他果然正站在外婆的病床前，眼神溫和地注視著昏睡的老人。

    梁昀壓下劇烈的心跳，悄聲走上前，握住了lucas的手。

    lucas回身，看清她的樣子，驚訝地問：“你怎么哭了？”

    梁昀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