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號(hào)令全部死尸，無論凡人還是修仙者，此刻統(tǒng)統(tǒng)化為他的武器，朝著姜翎和莫齊軒發(fā)動(dòng)攻擊。

    而他看著面前血rou橫飛，那雙冰冷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感情。

    姜翎和莫齊軒分到兩側(cè)，從不同路徑試圖包抄牧川。

    夏且歌站在原地，被三人不約而同保護(hù)起來，游離在打斗范圍外。

    她透過喧囂的塵土，安靜地注視這一幕。

    “停手吧?！彼f。

    打斗聲蓋過一切，沒人聽見她的話。

    她于是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平靜地向遠(yuǎn)處走去。

    她的步子邁得很穩(wěn)，步伐不大，速度卻奇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城樓腳下。

    這時(shí)，姜翎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duì)，立刻停下招式，猝然望向那抹消瘦的身影。

    張南星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瞳孔驟然縮緊，眼里迸出可怕的光。

    夏且歌站到了城樓頂上，風(fēng)那么大，吹得她清瘦的身姿搖搖欲墜，卷著衣袍獵獵作響。

    而她神情平淡，甚至沒有多給他們一個(gè)眼神。

    在場(chǎng)三人一同朝著那個(gè)方向飛去，張南星修為最高，率先來到城樓前，急切地伸手想要拽住她。

    夏且歌早有準(zhǔn)備，在邁出城墻的一刻，輕輕甩袖，用耗盡全部靈力的一招，轟然震開半空中的張南星。

    她卸去全部的法力，展開雙臂，迎著風(fēng)擁抱鮮花和芳草。

    風(fēng)聲呼嘯，她的身影越墜越快，像一只斷線的風(fēng)箏。

    在張南星寸寸破碎的目光中，她偏頭露出最后的笑容。

    雪白的袍子砸落地面，第一縷陽光跳出地平線，為蜿蜒的鮮血鍍上金光。

    黎明即將過去，太陽照常升起。

    張南星沒來得及接住她，他能做的只是跪地匍匐，像一瞬間被抽干力氣般，用蒼白的手扯住夏且歌的胳膊，讓她靠在自己懷里。

    他的衣裳被鮮血染透，身子抖得不成樣子，嘴唇張張合合，卻只溢出一堆莫名的音節(jié)。

    夏且歌閉著眼，臉被血污覆蓋，身體正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溫度。

    張南星用袖子去擦她的臉，怎么也擦不干，他又為她注入靈力，可夏且歌的身體像漏斗一樣，什么也留不住。

    他聽見身后傳來姜翎的怒吼。

    “別用你的臟手碰她！我要你用血為她償命！”

    那就償命罷，他麻木地想。

    于是劍氣襲來時(shí)，他便只是抱著夏且歌的尸體不動(dòng)，眼里沒有淚，兩頰卻流過冰冷的血。

    可姜翎滿含怒氣的鋒銳劍氣并沒有擊中他，而是被擋了下來。

    擋住姜翎的是一團(tuán)黑霧，不知從何涌出，最終凝結(jié)成一個(gè)高大的人形。

    姜翎愣住，她在陽光中看清了對(duì)方的臉，四肢冰涼一片。

    眼前的魔族，和在謝玄殊記憶里見到的別無二致——魔主古鄴。

    莫齊軒顯然也認(rèn)了出來，他盯著對(duì)方，緩緩開口：“憑我二人，也值得您大駕光臨嗎？”

    古鄴微微一笑，那笑容沒有半分溫度。

    他說：“我們見過，不記得了嗎？”

    話音落下，他的容貌漸漸變化，換成了一張清秀的少年人的臉。

    姜翎心臟猛地一跳，莫齊軒的目光同樣凝滯。

    他們都記得這張臉。

    張秀秀的臉。

    原來從那時(shí)起，他們就有過交鋒。

    似乎很喜歡欣賞他們震驚的神色，古鄴笑容夸大，換回原本的臉，隨意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牧川。

    “抱歉，暫時(shí)還不能讓你們殺了他。”古鄴說，“我的實(shí)力還沒完全恢復(fù)，需要他當(dāng)助手。不過別著急，你們還會(huì)再見的?！?/br>
    說罷揮了揮手，牧川的身影瞬間被黑氣籠罩，而同樣被覆蓋住的，還有夏且歌的尸體。

    牧川在黑霧中抬起了頭。

    姜翎要?dú)⑺臅r(shí)候，他沒有反抗，但這一刻，他仿佛如夢(mèng)初醒般，掙了起來。

    可任何的掙扎，在古鄴面前都是沒有用的。

    姜翎奮不顧身沖了過去：“把夏且歌留下！”

    古鄴輕輕瞥她一眼，露出憐憫般的微笑。

    “還給我！”姜翎揮舞仙劍，絕望地嘶聲大喊，“把她還給我！”

    古鄴的身形再度化為黑霧，漸漸變得透明。

    “我要你的命?。?！”

    姜翎憤怒舉劍，劍氣攜帶烈火肆虐噴涌，穿透了那團(tuán)黑霧。

    她什么也沒抓住，古鄴就這樣消失在眼前。

    連帶著牧川和夏且歌，全都消失不見。

    啪嗒一聲，姜翎手里的仙劍落地，她渾身戰(zhàn)栗，雙目赤紅，一陣氣血上涌，幾乎要當(dāng)場(chǎng)嘔出一口血。

    莫齊軒連忙扶住她，為她注入靈力調(diào)息，目光卻還落在夏且歌留下的那灘血上。

    她的的確確沒了生息，就算是古鄴也不能將人死而復(fù)生。

    他要帶走她……是為了驅(qū)使牧川嗎？

    姜翎緩了好一會(huì)，才慢慢恢復(fù)清明，啞聲說：“我們，先回去吧?！?/br>
    莫齊軒檢查之后，確保她玉府震蕩平復(fù)，這才道：“好。”

    這時(shí)，天空中忽地浮現(xiàn)一抹劍光，遙遙傳來一個(gè)女聲。

    “姜道友！”

    幕橙踩劍飛來，急急落到他們面前，慌張地問：“我?guī)熋媚?？?/br>
    姜翎看著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莫齊軒低聲道：“抱歉?！?/br>
    幕橙的臉?biāo)⒌貞K白，顫聲問：“什么意思？”

    莫齊軒說：“她從城樓上跳了下去，已經(jīng)……沒有生還的可能?！?/br>
    姜翎流著淚說：“對(duì)不起，我們沒攔住?！?/br>
    幕橙大腦嗡鳴一片，恍惚好久，才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問：“尸體呢？”

    姜翎閉上眼，啞聲說：“被古鄴帶走了?！?/br>
    “還有牧川……都被他帶走了。”

    幕橙呆滯很久，驀地放聲大哭出來，姜翎內(nèi)疚不已，只能一遍遍地重復(fù)：“對(duì)不起，真的對(duì)不起?！?/br>
    “……與你們無關(guān)?！蹦怀炔林蹨I，臉上恨意宛然，“是那些魔族太該死！”

    她哽咽道：“我早晚，要把他們都千刀萬剮！”

    姜翎深深地嘆了口氣，渾身沒有半點(diǎn)力氣。

    幕橙同樣如此，她全身上下都在難受，胸腔更是快要窒息。

    她胡亂地走著，好像要發(fā)泄什么，又好像在尋找哪怕一點(diǎn)夏且歌的痕跡。

    忽然地，她腳步頓住，問道：“這是什么？”

    姜翎扭頭，周圍的死尸失去控制，都已倒地不起，但在這遍地橫尸中，夏且歌原本站的位置，卻還留下了一個(gè)金色的袋子。

    幕橙彎腰撿起來，遲疑地說：“這是且歌的芥子袋。”

    芥子袋禁制不知何時(shí)被人打開，幕橙順手抖了抖，倒出來一堆東西。姜翎在莫齊軒的攙扶下走過去，從她手里接過一沓紙。

    這上面全都是夏且歌的字跡，只是沒了昔日風(fēng)骨，寫得潦草零落，涂改甚多。

    最上面的是個(gè)藥方，姜翎拿起看了看，發(fā)現(xiàn)左上角寫了個(gè)“寒”字。

    幕橙也看到了，她沉默半晌，說：“是治療寒癥的方子?！?/br>
    姜翎拿紙的手，指節(jié)一點(diǎn)點(diǎn)蒼白。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臉色，幕橙補(bǔ)充道：“應(yīng)該不是為她自己準(zhǔn)備的?！?/br>
    姜翎反應(yīng)過來。這方子不是用來治療夏且歌，而是專門為游影開的。

    她答應(yīng)過的話，從來都算數(shù)。

    姜翎紅著眼眶繼續(xù)翻動(dòng)，后面的幾張紙，則是簡(jiǎn)略地描寫了她這些日子的遭遇，雖語無倫次，字跡模糊，卻大致可以看出她經(jīng)歷了什么。

    最后的最后，像是初學(xué)書法的小孩一般，她用極大的力度，七扭八歪寫了一行字——

    “來如風(fēng)雨，去似微塵。山高水遠(yuǎn)，江湖再見。”

    第117章 何以為歌（八）

    ◎夏且歌番外?！?/br>
    夏且歌第一次見到張南星, 是偶然去往一處山谷采藥。

    他血跡斑斑，躺倒在地，卻還留著一口生氣?？吹剿? 既不求救，也不害怕, 只是睜著一雙幽黑的眼, 目光冷冽如刀。

    狐妖在體內(nèi)躁動(dòng), 她知道, 這是妖族對(duì)于危險(xiǎn)的本能感應(yīng)。

    但她還是救下了他。

    她把他帶回紫霜堂，診病療傷，悉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