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側，三千教眾浩浩蕩蕩，分別以謝溫韋和肖嶼為首，排列整齊，莊嚴肅穆。

    高臺之上，莫齊軒身著玄色華服，手捧冕旒，目不斜視望著她的方向。

    他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在燦爛的日光中像尊精致絕倫的雕塑。

    身后侍女托住長袍，姜翎踩著紅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隔著數(shù)尺的距離相望。

    她并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但有莫齊軒在，所以她絲毫不擔心。

    天氣燥熱，氣氛極致靜謐，她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莫齊軒看著她，露出一個微笑，然后對著她抬起雙手。

    姜翎下意識低頭，任由他把冕旒端端正正戴在她的頭上。

    玉簾垂下，宛如綴露。

    他的手撫過她的發(fā)鬢，繞過她的耳側，她眨了眨眼，懵懂地意識到不對。

    這是教主才能擁有的東西。

    她抬首，迎上他張揚熱烈的目光，心臟怦然狂跳，猛然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莫齊軒執(zhí)起她的手，單膝下跪，姿態(tài)虔誠。

    “臣莫齊軒，恭迎教主?！?/br>
    “祝教主——千秋萬載，功德不泯！”

    這聲音宏亮清晰，傳遍祭壇。蒼茫鐘聲再度響起，姜翎恍惚轉身，二十四串玉珠微微晃動，在日光下閃爍著攝目的光澤。

    烈陽之中，三千教眾俯首跪拜，齊聲恭喝：

    “教主千秋萬載，功德不泯?！?/br>
    聲如驚雷，回音不絕，飛鳥振翅，清風過境。

    姜翎從震撼中回神，輕輕垂眸，望進莫齊軒含笑的雙眼，深沉而溫和。

    她于是也微微地笑了。

    少頃，開口：“平身?！?/br>
    “謝教主隆恩，教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響亮的聲音整齊劃一，宣示著不容侵犯的信仰和崇敬。

    天圣教。

    這是她的天圣教。

    下方的謝溫韋出列一步，開始朗聲宣讀教旨。所有人屏息聆聽，眼里閃爍著或狂熱或激動的光。

    姜翎站得筆直，放輕呼吸凝視三千信徒，仿佛置身迷離的幻夢，感到一陣恍惚的不切實際。

    但身旁的莫齊軒仍然牽著她的手，傳遞著清晰的溫度和心跳。

    所以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天圣啊。

    原來如此。

    在他決定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把這當做了一件禮物。

    送給她的禮物。

    就在昨日，她曾問過莫齊軒，為何要選擇龍紋。他的回答是，在她的回憶中，龍是高貴的象征，唯有天下至尊者才可擁有，而他想讓她成為九州至高無上的存在。

    想到這里，她的目光分外柔和，風聲和謝溫韋的聲音混淆，像被抽離一般漸漸遠去，唯有手掌上的力度無比清晰。

    她曾悲觀地認為，九州注定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到哪里都不是歸屬。

    她也曾以為，自己在異世一無所有，漂泊無依。

    可莫齊軒說：“我會讓你擁有一切?！?/br>
    于是她就真的擁有了一切。

    百萬信徒，十萬祭壇，無數(shù)朵迎風招展的海棠花。

    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再沒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

    是日，定教號為天圣，以姜翎為教主，謝溫韋任副教主，莫齊軒、肖嶼分別任左、右護法，孫笑笑為圣女。時人多稱之為“天圣救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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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何以為歌（一）

    ◎現(xiàn)在，神是他的了?！?/br>
    十年后, 麒麟峰上的茶館內。

    謝溫韋晃著扇子，老神在在：“雍州是我們的地盤，天圣教的發(fā)展很順利, 如果沒有別的情況，我就把肖嶼調到梁州去?！?/br>
    莫齊軒啜了口茶：“好, 我會跟他說的。”

    謝溫韋點頭。雖說他是副教主, 但肖嶼那家伙是個硬骨頭, 除了莫齊軒的話, 別人的指令半點不聽。

    哦，現(xiàn)在還要加上一個姜翎，他對待姜翎倒是和對莫齊軒一樣畢恭畢敬。

    想到這里, 他不禁心頭酸澀，三個人的世界, 只有他在淋雨。

    他幽幽嘆息, 又問：“對了，蝕日國的事你們聽說了嗎？”

    姜翎捧著茶杯：“王女廣召良醫(yī)治病的事嗎？”

    “是啊?！敝x溫韋說, “據(jù)探子來報，那王女應該病了好久，只是一直瞞而不報，現(xiàn)下實在撐不住, 才放出風聲搜集民間良方。”

    姜翎一想也是，之前遇見蒼曼寒, 她就是為了尋藥救人，到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好幾十年了。

    蝕日國占據(jù)東北一帶，國域遼闊, 民風尚武, 以騎兵著稱, 即便不比真武朝強盛富康，也算國力雄厚，堂堂王女身患痼疾，居然到了藥石無醫(yī)的地步，實在令人驚訝。

    莫齊軒說：“蒼焰教一直妄圖染指蝕日國境內，并與三皇子勾結甚多，只是迫于王女游影的威勢，被壓了下去。如今國王年邁，游影乃人心所向，一旦她不幸身亡，只怕這個國家要陷入jian臣賊子手中。”

    “是啊，我也曾聽說過?！敝x溫韋感慨道，“蝕日國內斗嚴重，王室之內兄弟鬩墻，紛爭不斷，官員貪腐，百姓困苦，近些年來起義頻繁，一派動蕩之勢，全仗著游影苦苦周旋支撐。但正因如此，老皇帝格外忌憚她，只是猛虎長成，無可奈何罷了。一旦她死了，好戰(zhàn)派的皇子上臺，要么侵擾我朝，要么勾結蒼焰教進一步壓榨百姓，總歸是沒有希望的。”

    莫齊軒說：“所以，這正是我們出手的時候?！?/br>
    謝溫韋稍怔：“你想怎么做？”

    莫齊軒：“幫她治病?！?/br>
    謝溫韋：“……你什么時候偷學的醫(yī)術，我怎么都不知道？”

    莫齊軒：“不是我。”

    謝溫韋扭頭：“那就是姜翎？”

    姜翎擺手：“我想，他說的應該是夏且歌吧。”

    莫齊軒微微一笑，瞥向謝溫韋的眼神，透露著嘲諷。

    “……”謝溫韋吐槽：“你有話不直說，溜我有意思嗎。”

    莫齊軒不置可否，看向姜翎：“你能聯(lián)系到她嗎？”

    姜翎說：“她走之前，給我留下一張緊急通訊符，我待會試試看?！?/br>
    謝溫韋說：“你們要是想走的話，盡管去就行，天圣這邊交給我，不用擔心?！?/br>
    于是回到絳云軒后，姜翎便往通訊符里傳入一段話，大意是有要事想請夏且歌幫忙，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有時間，能出來見一面。

    看著通訊符燃盡，她心里忽然有些忐忑。夏且歌不想與舊人聯(lián)系，所以她就真的很少聯(lián)系對方，也不知她過得怎么樣，身體還好嗎。

    一開口就請對方幫忙，是不是太突兀了呢？

    好在不久后，便收到了夏且歌的回信。

    姜翎靠著窗邊，展開信件，看完之后，長松一口氣。

    “她說，她現(xiàn)在正在濟都，還有事沒忙完，需要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我們著急的話，可以先過去找她?！?/br>
    頓了頓，忍不住笑道：“她還給我們附了一張畫，介紹濟都的風土人情，并夸贊此處民風淳樸，和樂秀美，是在邀請我們呢?！?/br>
    莫齊軒微笑道：“那就出發(fā)吧，剛好濟都離蝕日國也近?！?/br>
    “好?！?/br>
    姜翎正有此意，連夜收拾了東西，第二天就和莫齊軒一同趕往濟都。

    濟都位于青州西北，此時正值初春，雨水綿綿，柳木發(fā)芽，不過多半還是晴天，太陽照得人暖融融的，走在街上真是心曠神怡，通體舒暢。

    濟都乃好客之地，百姓樸素熱情，聽說他們要找夏大夫，一名挑擔的農(nóng)夫主動領著他們來到紫霜堂，找到夏且歌。

    堂前之后掌柜的和兩名抓藥的小廝，姜翎掀開布簾走入后院，一眼看到正伏案翻書的夏且歌。

    她還是從前那副樣子，白發(fā)白衣，清瘦高潔，一塵不染，唯一的區(qū)別只是摘下了白色的抹額，氣色看上去也好了許多。

    見她這樣，姜翎終于放心下來，輕聲喚道：“且歌?！?/br>
    夏且歌聞聲抬首，連忙放下書起身：“你們來得這么快？我以為還要再過幾天呢?！?/br>
    姜翎笑道：“好久沒見你，就趕著過來了?！?/br>
    她拉著對方的手，擔憂道：“你的身體怎么樣了？”

    夏且歌笑瞇瞇地說：“說出來我都不信，這些年那狐妖突然老實下來，我已經(jīng)很少犯病，甚至可以正常修煉，跟常人一樣?！?/br>
    “那真是太好了！”姜翎驚喜道。

    “是啊，就在上一次見你，我還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了呢?！毕那腋韪锌?。

    “不過說起來，你們有事請我?guī)兔?，我也有件事想讓你們幫忙。”她補充了一句。

    姜翎說：“是什么？有能幫的，我們一定幫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