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不想姜翎再問，他從芥子袋中取出一個藍色的藥瓶，遞到對方手中。

    “這個給你?！?/br>
    姜翎騰出一只手拿起看了看：“三品冰心丹？”

    莫齊軒解釋道：“藥王閣新來了個醫(yī)師，叫岑不修，擅長煉丹制藥。我?guī)退鍪?，他就拿丹藥做交換?！?/br>
    姜翎確實聽說過，最近天司城來了個厲害的醫(yī)師，似乎是犯了什么禁，從蓬萊閣被趕了出來，暫時寄居在灤山鎮(zhèn)。

    “這人可靠嗎？”她問。

    “他是為了救人才被趕出來的?！蹦R軒說，“那些門派世家骯臟得很，他看不下去到處救人，才會弄得這么狼狽?！?/br>
    “聽起來，他人還不錯。”姜翎若有所指。

    莫齊軒淡淡地笑了一聲，卻說：“愚蠢至極?！?/br>
    他語氣平靜，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他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除了讓自己落得個狼狽不堪的下場，什么都改變不了，更何況那些人根本就不會感激他?！?/br>
    “是嗎?！苯嵴f，“可如果我是他，我也會這么做?！?/br>
    莫齊軒閉上眼睛，仿若自語：“為什么……”

    姜翎平淡道：“沒有為什么，因為我就是這種人。管他們是好是壞，我想做的事，做就是了?！?/br>
    莫齊軒不吭聲，姜翎用紗布給他包扎好，舒了口氣：“好了，把衣服穿上吧?！?/br>
    莫齊軒把衣服穿好轉(zhuǎn)過身，姜翎看著他笑道：“哎，對了?！?/br>
    莫齊軒：“什——”

    他話沒說完，姜翎就突然抬手，往他嘴里塞了個什么東西。

    他微微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把冰心丹攥在手中。

    這丹藥入口即化，莫齊軒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股清涼的氣息就順著經(jīng)脈涌入四肢百骸。

    “……我用不上?！彼蛄嗣蜃欤八鼘δ愕挠锰幐??！?/br>
    姜翎挑眉：“我又沒受傷，這東西你先留著吧，等我需要再找你?！?/br>
    莫齊軒靜靜地看著她，半晌，終是說：“好?！?/br>
    忽然地，衣角傳來拖拽似的感覺，莫齊軒低頭，只見大老虎正順著他的衣服鉆進他懷里，在他胸口蹭了兩下。

    他身子略微一僵，不知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

    這時大老虎也歪著腦袋看向他，感到十分困惑。

    畢竟從前只有別人追著它擼的份，這還是第一次它主動求擼，對方卻毫無反應(yīng)。

    姜翎噗嗤一笑：“它在安慰你呢?！?/br>
    莫齊軒眸中閃過一抹茫然，猶豫地伸出手，在它頭頂輕輕摸了一把。大老虎立刻仰起頭，沖著他高興地叫了起來。

    姜翎笑瞇瞇地抓了抓它的脖子：“真棒，明天給你加雞腿。”

    莫齊軒盯著小貓肥碩的身體：“算了吧，它太胖了，要控制下飲食?！?/br>
    大老虎：“……”

    它悲痛地喵了一聲，然后猛地竄出莫齊軒的懷抱，從窗戶一躍而出。

    “你說什么呢?！苯岵毁澩安皇悄阏f的嗎？橘貓這樣很正常。”

    莫齊軒：“……抱歉。”

    姜翎笑了起來：“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睡覺啦。”

    莫齊軒方欲起身，就被她一把按住：“行了別折騰了，你也早點睡吧?！?/br>
    “好?！蹦R軒于是安穩(wěn)坐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輕快走遠。

    在關(guān)門的一霎，姜翎突然探出腦袋，小聲說：“別再受傷了哦，受傷了也不要瞞著我?！?/br>
    莫齊軒輕輕一笑，答應(yīng)下來：“一定。”

    **

    生活在平淡與忙碌中度過。

    莫府危機四伏，卻又平靜如水，仿佛暗流涌動的深海，所有殺戮血腥都藏在不見天日的角落中。

    姜翎從前以為只有皇宮如此，所以她曾不斷幻想逃離那里，可現(xiàn)在到了另一個世界，才明白普天之下皆是如此。

    而隨時修為的高漲，莫齊軒的第三次靈根衍化，也即將到來。

    這一日，他專門騰出大半天時間，早早就起了床。

    天還是暗沉的黑夜，只依稀透出微薄的曙光。

    姜翎站在院中等著和他一起出發(fā)，忽然聽到他問：“想看日出嗎？”

    難怪今天起得那么早。她挑起唇角，故作隨意地答應(yīng)：“行啊?！?/br>
    莫齊軒于是微微一笑，變出泰阿踩在腳下。

    修仙之路漫漫無際，煉氣筑基都不過錘煉凡身，只有金丹方能稱作入門，可以構(gòu)筑玉府，凌空御劍。

    莫齊軒踏入金丹一月有余，已能飛至數(shù)百丈的高空。但要再高些，不僅他御劍的本領(lǐng)不夠，恐怕rou身也抵擋不住高空罡風的威力。

    但幾百丈的距離，已經(jīng)足夠他們遍覽天司城的全貌。

    姜翎站在莫齊軒身前，抬頭望著逐漸變淡的星月，眼底跳躍著黎明的光芒。

    以前有很多次，她獨自坐在窗邊，看著天幕由黑轉(zhuǎn)白，看著金閃閃的太陽升出宮墻。

    在十七歲那年，她看了一百四十九次日出。

    最后一次是在她死前的那個清晨，天降大雪，日出東墻，朦朧的光影驅(qū)散黑暗，卻無法消融徹骨的冰涼。

    可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能像現(xiàn)在一樣。

    碩大的仙劍拔地而起，穩(wěn)穩(wěn)載著兩個人沖向天際，逐漸變強的罡風被阻隔在靈力形成的防護罩外，只剩下清涼的微風吹拂耳后的秀發(fā)。

    他們一直飛到千里高的長空，像鷹鳥一樣展翅翱翔。墨藍色的天空在眼前一點點泛白，重山疊翠于淡光下被勾勒出水墨畫般的線條，水霧升騰縹緲，薄云繚繞如綢。

    終于，在幾縷璀璨的虹光迸發(fā)后，金紅如火的光球從山巔顫巍巍地升起，剎那之間，浮翳盡去，浩浩蕩蕩的朝霞從地表一涌而上，仿佛千萬只飛鳥銜來顏料，一同染遍天際上下。

    前塵褪盡，風聲消散，好似連呼吸都已忘記，眼底只剩身下緩緩浮現(xiàn)的景象。

    峰巒高峻，大江東流，翠色綿延百里不絕，民居間雜其中，湖泊點綴如白玉。

    有那么一瞬間，姜翎好像在急驟的狂風中，聽見了四面山川發(fā)出的歡呼聲。那聲音穿破千里云層，穿越數(shù)千年的光陰，傳入她的耳畔。

    她的胸腔燃起一團烈火，在擂鼓般的心跳中，回應(yīng)這聲音。

    飛劍還在繼續(xù)向前。

    他們飛啊飛，一直飛到太陽里，金紅的云浪將他們湮沒，耀眼的光芒鍍滿全身，穿透骨血灑照在心里。

    姜翎展開雙臂，無聲而笑。太陽越來越大，她也越笑越開心，流泉般的笑聲無所顧忌地傳達至天際，在獵獵風聲中滾入云海。

    在那一刻她忽然產(chǎn)生一種錯覺——

    就好像，她不是一個劍靈，而是活生生的人。

    黎明的光芒涌遍整片長空。

    莫齊軒站在她身后，眼里倒映著少女的容顏，專注而寧靜。漠然如死水的瞳眸，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蕩開層層漣漪。

    ……

    半個時辰后，他們順利落至半山腰的地面。

    紅梅初綻，落雪寂然。

    清風拂面而來，同時帶著殘冬的凜冽與入春的纏綿，在穿梭之時揚起樹上積雪。細碎的雪花如柳絮般紛紛灑灑，四處飄零，伴隨撲簌落下的梅花無聲共舞。

    姜翎深深吸了一口氣，步履輕快踏入林中，如同畫師在山景圖中添了一筆。

    她穿著一身明艷的紅衣，踮起腳輕盈地轉(zhuǎn)了個圈，裙擺搖曳似乍然攪亂一潭春水。

    鮮妍的梅花在她身后盛放，映襯著雪白的肌膚更加耀眼。

    “這里很好看，不是嗎？”少女回首詢問，笑語嫣然，左臉露出漂亮的梨渦。

    莫齊軒立于樹下，良久，緩緩開口：“是，很好看?！?/br>
    四周一片寂靜，唯有一陣急促的鼓點聲傳入耳中，仿佛滔滔不絕的海浪。

    **

    雙靈根的衍化較之前還要痛苦百倍。

    好在莫齊軒順利捱過來，花了半天時間終于勉強消化體內(nèi)劇變的靈氣。

    走出山洞的時候，他已然面色蒼白，腳步虛浮，卻還是說：“我還有事要辦，對不起阿翎，不能陪你。”

    姜翎訝異道：“你都這樣了，還要去干什么？”

    莫齊軒：“我不能出來太久，否則莫蕭野會起疑?！?/br>
    姜翎的眉頭緊緊皺起，但還是說：“你注意身體，有什么事就通過生死契找我。”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越來越不抗拒生死契的使用。

    莫齊軒笑了笑，說：“好?！?/br>
    等回到灤山鎮(zhèn)后，他先一步回去莫府，姜翎則留在街上閑逛。

    今日天氣還算不錯，她四處亂走，碰到喜歡的就順手買下來。

    然而，正當她準備打道回府之時，耳畔忽地傳來一道短促的尖叫，轉(zhuǎn)瞬即逝，仿若錯覺。

    姜翎停步四顧，路上行人毫無異色，照常行走。

    有人施加結(jié)界隔絕了聲音，只有她這種修為的修士方能聽見。

    她不動聲色繼續(xù)向前走去，終于在路過一個小巷時，感受到異樣的氣息。

    她記得這種感覺，在與那個男人交手時，她曾莫名其妙被定在原地，無法回到劍中，彼時周圍流淌的就是這樣的氣息。

    她悄無聲息踏入小巷，屏息收氣的同時將靈體化作隱身狀態(tài)，然后飄然飛上房檐。

    能被她聽到聲音，就說明那人的修為應(yīng)該在她之下，所以結(jié)界才出現(xiàn)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