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下葬，直接燒了，你開槍吧?！?/br>
    沈酌垂下視線，黑暗虛空一片岑寂，只能聽見他自己平穩(wěn)的呼吸。

    “……沒有遺言?！卑肷尾怕牁s亓饒有興味地重復(fù)道。

    榮亓持槍的手穩(wěn)如磐石，不知道在沉吟什么，過了會才說：“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給了你五分鐘時間，既然沒有遺言，就聊點別的吧?！?/br>
    “……”

    “你一直隱藏自己可以進化的真相，起初是因為潛意識里牢牢記住了你母親臨死前留下的那句話，后來則是為了保住hrg的核威懾的假相不被揭穿，對吧？”

    沈酌沉默不語，面容素白冷淡。

    “如果我猜得沒錯，hrg不僅不是人類的護身符，相反還證實了進化才是歷史前進的必然方向，所有進化者都能利用hrg安全二次越級，甚至已經(jīng)有適合進化者注射的基因干擾素成功面世了，是不是？”

    沈酌厭倦地道：“我不會用hrg跟你做交易的，想殺我你盡管開槍……”

    他聲音驀然卡住。

    因為榮亓站起身，槍口隨之從沈酌喉骨上移，重重頂在了脖頸與下頷的交界處，迫使他愈發(fā)仰起頭，槍口冰冷的壓力一下抵住了喉嚨。

    “不要急，五分鐘還沒完，先回答我一個問題?！?/br>
    “……”

    榮亓居高臨下注視著他，時隔那么多年第一次如此仔細端詳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眼底閃爍著一絲沉郁而復(fù)雜的光芒：

    “在人類文明中，名為‘父母’的角色被物質(zhì)摧毀后所造成的仇恨情緒影響終生，不可逾越，而且沒有任何辦法能予以化解，不論做什么都無可挽回——真的是這樣的嗎？”

    喉間槍口略微一松，驟然灌入的空氣讓沈酌嗆咳起來，剎那間只有荒謬這么一種感覺。

    一個手段殘忍、城府深沉、殺人無數(shù)費盡心思，眼見就要把全人類拖向無盡深淵的戰(zhàn)犯，在親手槍殺敵人之前，最后的問題竟然是這個。

    沈酌感覺荒唐到有點好笑，但他已經(jīng)疲憊到極點了，勉強止住嗆咳喘了口氣，向后靠在椅背里。

    “我從來不猜別人的心思，榮亓。你到底想問什么？直接說出來?！?/br>
    榮亓卻完全沒覺得有任何荒唐或好笑的地方，只自上而下盯著他，穩(wěn)定的聲音穿透虛空：“如果23年前，沈如斟夫婦沒死，如今你再遇到我，會是什么樣的情形？”

    沈酌挑起眉梢，眼底充滿不加掩飾的嘲弄：

    “你先殺了我，再飲彈自盡，運氣好的話也許你能重生回二十三年前，跪在全體第一代研究員面前磕幾個頭，然后二話不說自殺謝罪……”

    “九泉之下遇見我，你就能知道是什么情形了?！?/br>
    榮亓站在那里，久久沒有言語，半晌終于嘆了口氣。

    “沈酌，有時候我真覺得你的心腸是鐵石做的?！?/br>
    他頓了頓，槍口下移指著沈酌心臟位置，溫和地道：“所幸今天我可以親手來驗證這一點?！?/br>
    緊接著他毫不猶豫扣動扳機，砰！

    ——心臟被貫穿那瞬間竟然毫無痛苦，只有一片麻木的冰涼。

    千萬分之一秒間，沈酌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竟然到最后都沒來得及跟白晟說一聲再見。

    尋常無數(shù)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能在生命最終時成為無法追悔的遺憾，自此再難企及。

    原來這就是終點。

    沈酌整個人被沖擊力推向椅背，眼前發(fā)黑，耳邊無聲，全身麻痹喪失知覺，足足好幾秒間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但緊接著，意識一點一滴回籠，血流沖擊讓耳膜轟轟作響。

    “我還真當(dāng)你是心如鐵石無堅不摧呢，”榮亓忍俊不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太精彩了，你真該看看你自己剛才那表情——”

    沈酌一低頭，胸前彈痕完全沒出血，只泛著幽藍微光，同時全身上下像中了麻醉針一樣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這是什么？”他喃喃道，隨即變成了難以遏制的暴怒：“你這個精神病腦子里到底塞的是什么？！”

    榮亓啪地打了個響指，廣袤無際的黑暗中突然亮起無數(shù)光點，漫天蓋地，猶如星空，把他們完全籠罩在了其中，仔細看竟然全是進化源。

    一股吸力陡然而至，瞬間攫住了沈酌的心臟，仿佛想從他胸膛中抽出什么東西——沈酌驀然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抽取時間之槍！

    “我為什么要殺你，就因為你能逆轉(zhuǎn)時間軸嗎？”

    榮亓站在沈酌身后，一手按著椅背，俯下身來笑道：“我直接把時間之槍抽走不就行了？”

    “……”

    沈酌張了張口，完全發(fā)不出聲來。

    “我與進化源的融合程度是伊塔爾多遠遠比不上的，當(dāng)年一度接近百分之百，很多時候我?guī)缀蹙褪沁M化源本身。因此我能利用隕石去做很多事情，比方說直接把尼爾森體內(nèi)的能量煉化出來，再比方說讓這些隕石對時間之槍產(chǎn)生吸力，直到它最終從你體內(nèi)脫離出去?！?/br>
    一柄光芒凝成、鋒利華美的長槍漸漸從沈酌身前顯出形狀，隨即在四面八方無數(shù)隕石產(chǎn)生的恢弘吸力中一點一滴飄散，猶如涓涓細沙，緩慢卻不可阻擋。

    “都是宇宙級武器，姓白的已經(jīng)把因果律完全融合到基因里了，你卻一直抗拒進化，對時間之槍的控制力根本不強。照這個速度來看最多三天，時間之槍就會完全脫離，即便你基因里有逆轉(zhuǎn)時間軸的異能，也無法再通過這把武器進行觸發(fā)了?！?/br>
    “這個問題應(yīng)該由我來問你，沈酌。”榮亓從身后一手抓住沈酌凌亂的黑發(fā)，俯在他耳邊輕聲問：“自從遇到那個姓白的之后你滿腦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我要是想殺你，指揮所里當(dāng)著那些蠢貨的面為什么不殺？你當(dāng)我真的很想聽你說上整整五分鐘的遺言再去轉(zhuǎn)告那姓白的是不是？”

    “……”

    榮亓放開滿把黑發(fā)，起身俯視沈酌那張薄冰一般全無血色的臉，揶揄地微微笑著。

    “等我真想殺你那一天，保管姓白的連一點骨灰都找不到，還遺言呢?！?/br>
    他擦身而過，走向遠處，沈酌猝然咬牙狠狠一掙，在麻醉和束縛的雙重作用下根本就是徒勞，手腕在身后絲毫動彈不得。

    “啊，對了?！?/br>
    榮亓想起什么似地，轉(zhuǎn)身挑起眉：

    “你破壞了我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暴君和因果律，讓我永遠損失了s級異能食人蛛，所有計劃功虧一簣，順帶廢掉了一個本來非常好用的議會主席……”

    他抬手舉槍對準(zhǔn)沈酌咽喉，然后槍口微微一偏。

    砰！

    子彈貫穿左肩，濺起一弧鮮血！

    劇痛霎時攫取感官，沈酌緊緊咬死牙關(guān)才咽下了喘息，冷汗瞬間浸透臉頰。

    “一點教訓(xùn)。”榮亓淡淡道，“這一發(fā)是實彈了?！?/br>
    他轉(zhuǎn)身走向虛空，眨眼間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

    一池?zé)蔁呻E石溶液上方，榮亓憑空閃現(xiàn)，空間裂縫在他身后唰然愈合。

    ——剛才所處的黑暗虛空，赫然是野田俊介的空間隧道。

    只有在空間隧道里才能避開一切窺探，沒有任何人能察覺到沈酌絲毫氣息，哪怕用專門的搜索異能都無濟于事。

    “榮先生?！币槐娛窒麓故置C立在隕石池邊，野田俊介快步上前匯報：“您說的那個人用保密通訊來求見，已經(jīng)在書房等待很久了。”

    榮亓唔了聲，走向長長的地底走廊，頭也不回地指指身后：“十分鐘后再讓人進去給咱們沈監(jiān)察療傷?！?/br>
    野田俊介不明所以。

    “疼一會兒學(xué)會教訓(xùn)。”榮亓冷冷道，“下次跟我作對之前先想想?！?/br>
    穿過蜿蜒的地下建筑，前方兩名手下推開門，榮亓疾步走進書房。

    一道三維立體投影正焦灼地等在書房里，正是那個議會主席，望見榮亓頓時如獲救星：“榮先生救我！那個沈酌不知怎么發(fā)現(xiàn)了圓桌會的事，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我泄露全球隕石庫機密，但我不論如何想不通他到底怎么知道的！卡梅倫現(xiàn)在緊咬我不放，我的處境非常危險，您一定要派人來——”

    議會主席話音頓止，因為他看見榮亓腳步不停，徑直走向書架上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取出了瓶中一顆勃勃跳動的鮮活心臟。

    那是一種誓約異能，通常是上位者用來控制間諜的手段。

    議會主席的心臟。

    議會主席如遭雷擊，雙膝一軟跪地捂胸，劇痛讓豆大的汗珠順臉滾滾而下：“不……你不能……為什么？！我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哦，”榮亓淡淡道，“是嗎?！?/br>
    “我發(fā)誓那些秘密不是我透露出去的！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我們明明可以順利把沈酌抓去圓桌會！明明我安排得非常合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能未卜先知，這不是我的錯，這不是——”

    痛苦和窒息讓辯解變成一聲慘叫，議會主席緊縮的瞳孔中映出榮亓五指間變形的心臟。

    “你只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罷了，”榮亓波瀾不驚地回答。

    啪嘰一聲血rou擠壓，心臟爆成血泥，那是議會主席臨死前最后一幕景象。

    噗通！

    尸體倒地，雙眼圓睜，鮮血迅速涌出七竅。

    榮亓伸手摁斷保密通訊，虛擬投影消失在了地板上。

    “榮先生，”野田俊介敲了敲門，恭敬地道：“已經(jīng)讓有治愈異能的人進空間隧道看過了。”

    榮亓頷首，隨手抽了張紙，將五指淋漓鮮血一點點擦干凈。

    溫?zé)岬难P味漂浮在空氣中，良久他才仿佛意猶未盡似地喃喃道：“……時間之槍?！?/br>
    野田俊介垂首肅立。

    “伊塔爾多最大的錯誤，是當(dāng)年她沒把因果律和時間軸都放在沈酌一人身上……也許是因為她覺得一個六歲的人類小孩承受不了?！?/br>
    榮亓頓了頓，輕聲說：“而我最大的錯誤，是以為她早就將這兩把武器都丟在五維時空了，以至于五年前選擇傅琛時甚至沒想到要去確認一下姓白的異能是什么?！?/br>
    這其實不能說是榮亓的失誤，因為白晟這個人性格太縝密了。他進化后一直把因果律藏得非常深，凡事春風(fēng)化雨，從不跟人動手，從留學(xué)畢業(yè)到回申海，愣是沒幾個人知道他的fatal strike到底是什么，連榮亓都是整整五年后才意識到自己選錯了附身的對象。

    “現(xiàn)在怎么辦榮先生，”野田俊介有點憂慮，“異能還在沈監(jiān)察身上，即便我們拿到了時間之槍也沒法用，而且那個白晟一定在玩命尋找我們的行蹤……”

    “所以我們需要在合適的時機向沈監(jiān)察借一點血清。”榮亓挑眉道。

    野田俊介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沈酌進化后的s級血清！

    “圓桌會已經(jīng)折進去了吧？”榮亓漫不經(jīng)心問。

    提到這個野田俊介有些憋屈：“被卡梅倫親自帶人包抄了，那個叫帕德斯的老頭根本不管用，一個都沒剩下?！?/br>
    “所幸這地球上不止一個隕石庫，追隨我們的也不止一個圓桌會。”榮亓毫不意外，隨手把那團血跡斑斑的紙扔了，“抽出時間之槍還需要起碼三天，這三天內(nèi)我們要讓全球各地的監(jiān)察處都忙起來，越忙越好……尤其是申海?！?/br>
    他挑眉笑了一下，淡淡道：“給除了hrg實驗室以外的每個人都找點事做?！?/br>
    ·

    意識恍惚，神智昏沉，仿佛靈魂漂浮在黑暗深海，直到遠方漸漸亮起溫柔的微光。

    “……沈酌？”一個低沉的聲音隱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