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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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亓動了動,睜開眼睛,輕輕地呼了口氣。 “榮先生!”車內(nèi)的野田洋子與幾名手下同時驚喜出聲。 幾個月前在瑞士巴塞爾,榮亓正面遭遇白晟,這具珍貴的“容器”軀殼被因果律抹消得只剩下了一只手。隨后斷手被浸泡在隕石溶液中,經(jīng)過漫長的生長恢復,終于在幾天前重塑為了完整的身體,以供精神體再度附身。 榮亓垂目望向自己的手,修長五指握緊,復又緩緩松開。 盡管從表面上看已經(jīng)完全復原,但他知道整體復生是有代價的——異能強度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被削弱了。 如果再遭遇一次因果律,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這已經(jīng)不是地球上最強的容器了,榮亓打量著自己的雙手,冷漠地想。 他需要那具擁有吞噬型基因的新身體。 “榮先生,”野田洋子看了眼時間,“緬甸那邊的情況怎么樣,姓蘇的是不是快完成任務帶著沈監(jiān)察回基地了?要不要我打電話回去提前做一些安排……” “不用,”榮亓淡淡道。 在幾名手下不解的視線中,他只微微一搖頭:“蘇寄橋帶不回沈酌,他已經(jīng)失敗了?!?/br> 野田洋子愕然:“什、什么?” 蘇寄橋的fatal strike沒發(fā)動成功嗎?還是沈酌竟然又跑了? 一瞬間眾人心頭掠過不同的猜測,但榮亓沒有多做解釋。天光透過車窗映在他側(cè)臉上,眸底似乎閃動著意義不明的神采,半晌才聽他閑聊般毫無預兆地問: “在你眼里,蘇寄橋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野田洋子遲疑了會,才猶豫道:“他讓人很不舒服,總是那樣一臉假笑,喜歡惡意捉弄人,就感覺像一條虛偽又冷血的毒蛇……” “他是個瘋子,”榮亓平靜地說。 “從人類心理學上來說他其實是天生的自戀型病態(tài)人格,如果沒遇到沈酌,也許會成為一個cao控人心的大師,只可惜?!?/br> 不知回憶起了什么,榮亓眼神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少頃緩緩道: “遙不可及的月亮只會把瘋狂的追逐者引向地獄?!?/br> · “——感謝傅處長的配合?!蔽迥昵埃芯吭簩嶒炇议T口,年輕的沈酌一只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另一只手與傅琛握了握,言語禮貌而客套:“沒什么事的話這幾天都不用來實驗室了,過幾天如果需要我們會再聯(lián)系你的?!?/br> 他松開手,剛要轉(zhuǎn)身,傅琛溫和地:“沈主任!” 沈酌只略偏過頭。 “中心監(jiān)察處明晚出去聚餐,我能有幸邀請您賞光嗎?” 全亞洲唯一的s級、身居高位備受矚目的中心監(jiān)察處長,卻以一種柔和到了謙卑的語氣發(fā)出邀請,俊朗烏黑的眼睛看著沈酌,懇切而熱誠。 “……”沈酌視線瞥向他袒露的左臂,剛抽了800cc血,針頭處還有點泛青。 他抬眼望向傅琛,毫不掩飾那種過河拆橋的涼薄: “下次這種事抽血前說,機會能大一點?!?/br> 金屬門在沈酌身后合攏,只留下一線冷漠白光。 盡管早就知道沈酌在利用人這方面有多不留情,但往往還是能被他刷新下限,實在是讓人唏噓。 傅琛原地站了片刻,想起記憶中那個蜷縮在安全層角落里抽抽噎噎的小寶貝,忍不住搖頭失笑,低聲喃喃:“……怎么長成了這個樣子?!?/br> 遠處藍天廣闊,大學校園的喧囂隨風傳來。 傅琛轉(zhuǎn)身拾級而下,路過樓道拐角時有一面落地玻璃,不知何故他腳步微頓,望向玻璃中“傅琛”的影子,若有所思。 人類對于他人的好感或抵觸,好像都是以外表作為第一判斷依據(jù)的,這是001號地外精神體在地球上觀察多年后得到的結(jié)論之一。 幾個月前它帶著隕石降臨地球,匆忙之際選擇了這個叫傅琛的s級進行附身,其實是因為別無選擇——強行搶奪一個s級的身體是非常困難的,稍有不慎精神體就可能受到重創(chuàng)。當時亞洲地區(qū)s級只有兩個,除了傅琛以外另一個叫白晟的人還太年輕了,要再等幾年才進入異能強度巔峰期,而且身上看不出任何有價值的fatal strike;相比之下傅琛的正逆十字要強大得多,更巧的是,傅琛在進化時高燒不退精神渙散,才給了它得手的絕佳條件。 所以001號地外精神體從來沒有機會思考過一件事。 也許沈酌并不喜歡它搶來的這具身體。 人類是一種無法脫離物質(zhì)而單獨存在的低級智慧生物,因此一個人的外表在社會學上占據(jù)重要意義,這種喜好也許連沈酌都無法免俗。 “……” 001號精神體凝視著玻璃倒影中自己的臉,良久驀然脫離,懸停在半空,用一種挑剔而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具名為傅琛的軀殼。 俊朗,溫和,年輕,眉眼臉頰干凈白皙,有親和力而無攻擊性。 ——沒有理由,001精神體沉吟著想。 這樣的外表沒有理由會讓沈酌產(chǎn)生厭惡才對。 樓道里傳來腳步聲,有人來了。 這一幕場景在外人眼里,應該是傅處長一動不動地站在玻璃前發(fā)呆,多少有點怪異。001號精神體剛要從半空回到軀殼內(nèi),來人的身影卻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樓道轉(zhuǎn)角,抬眼一望登時愣了。 “……什么東西?”他盯著黑影,難以置信地吐出幾個字。 001號精神體也一怔,沒想到來人竟然能直接看見自己,緊接著認出了對方是誰。 ——不久前剛剛加入中心監(jiān)察處的那個天才少年,蘇寄橋。 a級精神進化者,難怪。 黑影一瞬投入軀殼,“傅琛”再度活了過來,從玻璃前轉(zhuǎn)身俯視著蘇寄橋,仿佛剛才一切不過只是對方的幻覺,彬彬有禮的語調(diào)聽不出絲毫殺意: “有什么事嗎?” “……”蘇寄橋緩緩搖頭,退后半步,短短數(shù)秒間仿佛醍醐灌頂般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傅處長……”他的聲音因為震驚而略帶不穩(wěn),“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 那是蘇寄橋第一次見到001號精神體,也就是后來的榮亓。 宿命環(huán)環(huán)相扣,早在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 十八年前全軍覆沒的hrg研究員并沒有真正死亡,他們留下了晦澀的只字片語和遺傳基因,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度聚合,以第二代hrg為中心,再度回到了原點。 “……傅哥和沈?qū)W長的關(guān)系真好啊,真讓人羨慕呢?!?/br> “沈?qū)W長是來監(jiān)察處等傅哥的嗎,感情真親密啊哈哈哈,都讓我有點嫉妒了呢!” “上次我們出去聚餐學長你怎么沒來呀?傅哥他可是很受歡迎的吶,學長如果不方便出來的話,我去接你也可以?。 ?/br> “不知道為什么沈?qū)W長好像不太喜歡我,是我哪里做得還不夠好嗎?” …… 一開始還算是游刃有余的試探,到后來就漸漸露出了不擇手段的端倪。人來人往,暗流涌動,無數(shù)次正面交鋒都以沈酌拂袖而去為結(jié)束,留下楚楚可憐的蘇寄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么那個性情冷酷的沈主任就是看蘇寄橋不順眼。 只有傅琛知道真相。 每次沈酌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離去的剎那間,蘇寄橋眼底深處的不甘、焦灼與渴求都會加深一分,如同火星最終燃燒成熊熊烈焰。 求而不得,直至瘋狂。 想要獨占月亮的瘋子最終只會落得徹底發(fā)狂的下場。 直到三年前即將出發(fā)青海執(zhí)行任務前夕。 “……你看,沈酌,我們已經(jīng)認識這么久了,上頭的意思你也知道。下個月我們從青?;鼗貋砗?,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向你……” 那天深夜路燈下,溫柔俊朗的傅處長向沈酌小心翼翼提出暗示,但話沒說完就被身后突兀的車喇叭聲打斷了。 ——嗶嗶! “十點了!”蘇寄橋從車窗里探出頭,若無其事看著路燈下的兩人,微笑問:“研究院還沒關(guān)門嗎?” 沈酌視線越過傅琛身后,不動聲色瞥了蘇寄橋一眼,垂目轉(zhuǎn)過身。 “去吧,傅處長。我也要回實驗室了?!?/br> 傅琛只得站在原地,目送那挺拔清瘦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濃稠夜色里。 那其實是“傅琛”生前距離向沈酌提出求婚最近的一次。 但就那么湊巧,被適時而出的蘇寄橋打斷了。 那天深夜回去的車上,蘇寄橋在前面開車,傅琛一言不發(fā)靠在后座。兩個人對彼此的底細都心知肚明,一路上誰都沒吭聲,直到車在中心監(jiān)察處門前緩緩停下,后視鏡映出了蘇寄橋笑吟吟的眼睛,渾然好似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我聽說上頭的意思,想讓中心監(jiān)察處和研究院的合作關(guān)系更緊密,他們是打算讓你從青?;貋砗缶拖蛏?qū)W長求婚嗎,傅哥?” 傅琛這才收回視線,與后視鏡中的蘇寄橋?qū)σ暋?/br> “是啊?!彼鼗卮穑澳阌惺裁纯捶▎??” “啊,沒有沒有。”蘇寄橋笑著擺擺手,“我只是在想沈?qū)W長會不會答應罷了?!?/br> 傅琛平靜地反問:“為什么不答應?” 不知何處而來的壓力沉沉覆下,車內(nèi)空氣一寸寸凝固。 遠處夜蟲的鳴叫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 蘇寄橋終于回過頭來,臉上笑容半分不剩,直直盯著后座上傅琛的眼睛: “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br> “我找到你說的那具‘容器’了?!?/br> 傅琛驟然一頓。 “要賭嗎,傅???”蘇寄橋聲音很輕,瞳孔深處卻燒著兩簇幽幽的鬼火,那是發(fā)自靈魂的嫉恨與不甘。 “是堅信沈酌會答應你的求婚,從此深深愛上你,徹底臣服于你,把你夢寐以求的hrg研究成果雙手奉上;還是從傅琛的軀殼內(nèi)詐死脫身,轉(zhuǎn)移到你尋找多年失而復得的容器里,從此擁有最強的不死異能,統(tǒng)治族群唾手可得?” “來賭一局吧,別忘了一點。” “月亮是不會照見弱者的,唯有最強者才能將它據(jù)為己有?!?/br> 傅琛最終也沒能對沈酌把求婚說出口。 因為蘇寄橋是個被妒火焚燒到不顧一切的賭徒,他在沈酌面前沒有籌碼,因此甚至不敢看底牌,在中途就掀了牌桌,讓那天深夜劇烈爆炸的高危進化源終結(jié)了有關(guān)于“傅琛”的一切。 “你終于如愿以償?shù)囟芜M化為s……但你還是沒有被他看進眼里?!?/br> 寬敞的車后座上,榮亓輕輕閉上眼睛,斂去了眸底的憐憫與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