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沒忍住笑，他用指尖勾起袋子，圓滾滾的雞蛋在空中晃晃蕩蕩：“怎么還這么迷信呢？”

    沈南昭倉惶抬頭，他等他看清來人后，艱難地咽下了澀喉的食物，卻始終不發(fā)一言，略顯局促地低下了腦袋。

    “而且吧……一根油條，兩顆雞蛋，也就是一百分。滿分早就是一百五了，這還差點呢?！鼻剌V瞇著眼自顧自道，絲毫沒有察覺那人的異樣。

    那時的秦軻并不知道，學(xué)校門口的油條兩元錢，代表著“一”；茶葉蛋一塊五毛，代表著“零”。

    如果要湊齊他口中區(qū)區(qū)“一百”，一共需要五元錢。

    沈南昭的動作一頓，他的唇碰上了剩下的蛋黃，聞言又放下了。他的目光落在油膩的油條上，只覺得嘴里隱隱泛苦，連著喉嚨也又干又澀。

    原來，也沒那么好吃啊。

    吃了也不能考滿分。

    他還是沖動了——明明知道不靠譜，卻還浪費錢尋求一個心理安慰。

    每次考試前，外婆總是會從破口袋里摸出零零碎碎的小錢，她湊來湊去，五毛一塊地疊成厚厚一沓。

    然后，老人會將它塞入自家外孫的手中，慈愛地告訴他：“南南，要考試了，早餐要吃一根油條和兩個雞蛋，要考一百哦?！?/br>
    “你要好好讀書，以后才會有出路?！?/br>
    而沈南昭每次都會彎著眉眼回復(fù)她：“好的?！?/br>
    “我會考一百的?！?/br>
    這次也不例外。

    可哪怕試卷的滿分早就成了一百五十分，沈南昭從來不曾有過半句不滿足——對于年邁的，沒有接受過教育的老人而言，一百分就是滿分，是她們認(rèn)知里的上限了。

    這是她能對孫輩想出的最好祝福。

    他每次都會默默地接過外婆的好意，笑著做出承諾。他會告訴自己：我會考一百，比一百還要多一些。

    可他卻從來沒有這樣“奢侈”過——飽含祝福的五元，總是會成為沈南昭“小金庫”里的積蓄；而每次考試名列前茅，就能獲得一筆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

    于是，他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財務(wù)自由”，可以偷偷積攢自己的“小金庫”，去給老人買藥、去交水電費，去竭盡全力地處理一切他能夠解決的問題。

    可萬事萬物總不會是順風(fēng)順?biāo)?，這條脆弱的生態(tài)鏈僅靠沈南昭以優(yōu)異的成績所獲得的獎金維系。如今，他遭遇了瓶頸，面臨了糟糕的滑鐵盧，看著停滯不前的名次，他第一次放棄了廉價的饅頭，坐上了早餐店的桌子。

    考不好就沒有獎學(xué)金，他還沒到能夠正式工作的年齡，這意味著如果在學(xué)習(xí)上喪失了資金來源，所有的生活重?fù)?dān)將再次沉甸甸地落在老外婆的頭上。

    懸起生活重?fù)?dān)的承重鏈將崩斷，他苦苦維系的“烏托邦”也將毀于一旦，就好像預(yù)示著他的努力永遠(yuǎn)看不到回報。

    沒有未來的人，從來不敢抬頭看向未來。因為前方的道路，永遠(yuǎn)是一片漆黑。

    少年的沈南昭難得奢侈一把。

    盡人事，聽天命，他已經(jīng)將所有心血投入進(jìn)去，至于剩下的，只靠虛無縹緲的希望得以喘息。

    可直到秦軻戳破這可笑的偽裝后，他才猛然發(fā)現(xiàn)，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自欺欺人。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他就是掩耳盜鈴的小丑。

    “嘿，怎么還發(fā)呆了？”秦軻玩笑地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思緒。

    失神片刻，沈南昭又小心地咬了一口蛋黃，他揉了揉泛紅的眼眶，抬眼笑了起來，玩笑般開口道。

    “可是，我希望有誰能保佑我啊。”

    聞言，秦軻愣住了，他看著沈南昭的眼睛，像是望進(jìn)了春日霧蒙蒙的細(xì)雨，有種他看不懂的，濕漉漉的難過。

    細(xì)密的雨腳織成一張大網(wǎng)，將他籠罩其中，使他陷在了這一場年少的潮濕春雨中，再也無法掙脫。

    秦軻突然沉默下來，他看著沈南昭似乎想通了什么——

    少年坐在凳子上，繼續(xù)小口咬著難以下咽的蛋黃，但他的神情卻平和起來，沒有方才那么尖銳緊繃，只垂著頭，小聲道：“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就這一次。”沈南昭像是在道歉，又像告誡自己一般，輕聲重復(fù)道，“沒有下次了?！?/br>
    我就短暫地任性一次。

    秦軻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其實說錯了話吧，一句無心之言，卻將別人的珍寶砸得稀碎。

    “對了，你要不要一個？”沈南昭歪頭看他，他戳了下懸掛在半空的雞蛋，讓它像是秋千一樣蕩來蕩去，又笑彎了眉眼。仿佛剛才的難過都是錯覺，他又恢復(fù)了積極向上的樂觀狀態(tài)。

    可秦軻卻知道，那人的世界沒有天晴。他透過那雙眼眸，依舊只能看到綿延的雨霧。

    于是他也笑了：“我吃掉一個，你的一百就不完整了?！?/br>
    沈南昭一怔，他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奇奇怪怪的執(zhí)念，顯得有些尷尬不安：“你怎么也迷信了?！?/br>
    “這個得靠自己的，你別信?！彼荛_了秦軻的目光，手指不住地搓著衣角，繼續(xù)補(bǔ)充道，“很幼稚?！?/br>
    其實道理誰都明白，但如果現(xiàn)實太過殘酷，誰不愿意當(dāng)只把頭埋入沙里的鴕鳥呢？

    求神拜佛，不過心安。

    秦軻徹底笑不出來了。

    他慢慢地俯身，蹲在了沈南昭面前，輕輕地將手覆在他的膝蓋上。在少年不解的目光中，秦軻向他做出了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