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濤見大勢已去，心中不甘，趁著混亂黑暗偷偷帶人從密道潛回城中。

    彼時柏夫人見城中人心動蕩不安，沉云之怕她心中不好受，早讓人請她一同去密室避風(fēng)波，可她拒絕了，堅決留在院中主持局面，她抱出沉昭，讓玲瓏帶去同衛(wèi)安懷兄妹二人作伴。

    她心思剔透，平日里亦察覺到枕邊人的異動，多有規(guī)勸，只是難敵沉浩心中的魔念。

    “英娘...”

    柏夫人聞聲走出房門，沉浩急忙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柏夫人后退避開，她四處望去，悲傷心痛，留下保護她的府兵死的死，傷的傷。

    “英娘，快，快帶上小昭和我走，我們?nèi)ト?，去天瑪部落，我和他們大王?..英娘...”

    沉浩僵住了，夫妻多年，他從未見過她如此陌生的目光。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知道會今夜會死多少人嗎！我們辛辛苦苦付出的心血，培育出來的優(yōu)秀年輕人們，沒有犧牲在戰(zhàn)場上，卻折損在內(nèi)斗中，只因你一己之私。”柏夫人恨地牙根顫抖。

    “不，不是這樣的，英娘，我這么做從不是為了私欲。”沉浩猙獰地低吼。

    “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柏夫人失望嘆氣。

    這時，近衛(wèi)回來了，他告訴沉浩，小姐不在房中。

    “英娘，小昭你抱去哪了？告訴我，我們把她找回來，不要讓她落在沉云之手中，我們一家三口遠走高飛，我以后都聽你的，求你了。”沉浩哽咽起來。

    “宜鏡心胸坦蕩，她絕不會對小昭不利，反倒是你，你自私自利，鑄成大錯，你將使她終生蒙羞。”柏夫人目光犀利。

    “不，會害了小昭的不是我，只會是沉云之，她根本就不是我們的侄女，她是個妖魔鬼怪?！背梁魄榫w激動，脖子青筋暴起。

    “住嘴，宜鏡是我們親自看著長大的，她怎么可能來歷不明，你為了開脫罪責(zé)，竟然信口雌黃。”何止柏夫人駭然，周圍人亦如是。

    “你不知道，當年大嫂懷胎七月，大夫就診斷出是個死胎，大哥和我擔心大嫂身體承受不住這個打擊，所以就沒有說出來，只是暗中吩咐大夫開引產(chǎn)的藥，我和大哥親眼看著大嫂喝下去的，可是孩子沒有打下來，再請大夫上門，胎兒竟死而復(fù)生了。大哥被失而復(fù)得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但我沒有，由死轉(zhuǎn)生本就違背常理。我知道你不敢相信，我當時也是將信將疑，許是大夫診斷錯了，也可能是藥不重，胎兒強健才無事，可自從她生下來，一連兩年病歪歪的...”沉浩頓住，猶豫不決。

    “小孩子身體不好也是有的?！彼f種種，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沉浩艱澀開口。

    “當時大哥大嫂急得不行，神婆說她魂輕，需請個德高望重的出世之人護持，恰逢大哥回京述職，聽聞虛塵大師乃是當今一等一的高僧，便七次前往云光寺懇請，大師被大哥誠意打動，便答應(yīng)了，結(jié)果大師過府一看，當場大驚失色，我們幾次三番求問，大師竟說她是命理重續(xù)之人，運道天定，不能干涉，并讓我們不要再拜見他。我們啟程回北越后不久，虛塵大師就圓寂了，然后他的弟子空見大師便接任了主持之位?！?/br>
    沉浩神色復(fù)雜地望著柏夫人，上前包住她冰冷的雙手，柏夫人驚駭?shù)侥X子亂糟糟的，不一會才回復(fù)冷靜。

    這時左右近衛(wèi)也回過神來，出聲催促沉浩，耽擱太久，就出不了城了。

    “和我走吧，英娘，有機會我們再拿回一切，除去魔頭，救回小昭?！?/br>
    一如往昔的溫柔語調(diào)，卻令柏夫人痛苦萬分，她用力抽回手，語氣堅決：“我不會走的，你也不能走，我們必須為這城里城外的不幸負責(zé)。宜鏡就算是妖魔鬼怪出身，那又如何，這二十年來，她為北越的繁榮安定鞠躬盡瘁，其心之善，其政之仁，天地可鑒，但你標榜除魔，所作所為卻令人不齒。這滿城的血淚，令我心碎，這短短一夜，多少人魂歸冥府，被迫斷絕父母之恩，伴侶之愛，骨rou之情...你不悔嗎？”她捂住胸口，氣息不勻。

    “英娘，我...”沉浩張開了口。

    “夫妻多年，我不能看你一錯再錯，身為你的妻子，不能勸住你，消弭你的野心，我亦是有罪，我將和你一同面對眾人的審判，啊......”柏夫人低頭，一柄長刀穿過她的腰腹。

    “將軍，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大丈夫何患無妻?！苯l(wèi)抽回長刀，一把抓住沉浩就要離開，他們不想死。

    沉浩驚呆了，他下意識扶住她軟下的身軀，手忙腳亂地止血，可是傷藥早就用完了，他眼淚直落，打算將她放置在冰冷的地面，口中喃喃道：“對不起，英娘，對不起...”

    柏夫人用盡最后的力氣拽住了他領(lǐng)口，艱難開口，可鮮血直涌：“你...當真要走？”

    “對不起，對不起...”沉浩語無倫次，就要放手。

    “最后一次再抱會我吧。”柏夫人閉上眼睛。

    被她眼中深切的失望刺痛，沉浩不由自主地擁住了她，下一瞬心口劇痛，他難以置信地推開她，低頭一看，心口赫然插著一把匕首，那是他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大片鮮血染紅了臺面，柏夫人橫臥其中，面容平靜，一字一頓地說：“你犯下滔天...罪行，不能一，走，了，之?！辈蝗?，我有何面目去面對我的孩子，我的學(xué)生，我心心念念的百姓。

    有罪理當受罰，罪者若逃脫審判，逍遙法外，將使北越人心渙散，宜鏡威望有損，難使天下歸心，四海清平何日可待。

    左右近衛(wèi)魂飛魄散，立即四處奔逃，沉云之剛到門口，被眼前的血色場景駭住，她運氣奔到柏夫人身邊，沉浩睜圓了眼，用最后一口氣喊出：“都是你這個妖魔害的?！?/br>
    沉云之明白過來，但她無暇他顧，她按住柏夫人的傷口，發(fā)現(xiàn)兜中的藥物皆不行，她邊輸功力邊在心中呼喚小歪。

    不一會，小歪才閃現(xiàn)在她心海中，它的雜音更重了。

    “不行嘀嘀嘀...，隨著沙沙...你和這個世界交互加深，我和你的...嘟嘟嘟...聯(lián)系就越淡，我無法傳遞藥品給你?！?/br>
    “抱歉，我救不了你，二嬸?！背猎浦疂M眼愧疚，她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入懷中，不忍她冰冷仙去。

    柏夫人雖然緩過一口氣來，但她能察覺到她的生命之火在逐漸黯淡。

    最后的機會要拿來問什么？她和沉浩青梅竹馬，少年夫妻，相互扶持，她清楚他沒有撒謊?，F(xiàn)在抱著她的人內(nèi)里究竟蘊含了怎樣的本質(zhì)？這樣的本質(zhì)是怎樣的不合常理？可這重要嗎！

    “你會還天下一個...清明太平，讓百姓有衣穿，有飯吃，不遭離亂...嗎？”柏夫人氣若游絲。

    “會，我正是為此而來，天下太平安定亦我所愿，此生志向，至死方休?！背猎浦總€字都擲地有聲。

    耳邊的微弱呼吸聲消失了，這時玲瓏才扛著一把老骨頭的府醫(yī)走到門口。

    “不用了?！背猎浦鸢胤蛉朔呕胤恐校缓髮⒊翝脖鸱旁谒磉?，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沉浩心口的異狀。

    無法言語的哀傷籠罩住了她，別離來的太快，也太過慘烈，她選擇了道，斬斷了情。

    “小昭他們呢？”沉云之拭去淚珠，面無表情。

    玲瓏抹了一把眼淚，回道：“在書房的密室中，叛賊找到您臥房的密道，沒來及找到書房的，所以他們無恙?！?/br>
    “我去看看，你辛苦一些，安排一些人手過來，尸身放太久，壽衣難穿，匕首就...留著罷，哎?！?/br>
    “嗯。”玲瓏抽泣。

    ******

    沉重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密室中響起，衛(wèi)安懷等人抬眼看去，被沉云之身上不祥的肅穆感染，一時之間，人皆靜默。

    “你們出去。”沉云之幽暗目光包圍住衛(wèi)安懷，一塵等人退出后，唯獨安樂有些害怕，不愿把阿兄單獨留下。

    衛(wèi)安懷鎮(zhèn)定自若，他抱起熟睡的沉昭放在安樂的臂彎中，帶著鼓勵的淺笑：“沒事，你去看看玲瓏有什么需要幫忙，去搭把手?！卑矘愤@才踱到門口，猶疑著回身張望。

    沉云之抬手摸了幾下她的發(fā)髻，如常道：“沒事，去吧?！卑矘愤@才離開。

    密室重歸平靜后，沉云之坐到他身旁，望著前方，壓抑著痛苦說：“二嬸她，走了?！?/br>
    衛(wèi)安懷驚愕側(cè)頭，半響嘆息開口：“節(jié)哀。”

    “你可如愿了？”沉云之準確無誤扣住衛(wèi)安懷的右手。

    “從未?！毙l(wèi)安懷不掙扎不質(zhì)問。

    “根源在我，那些人是受我牽連的，一千多條的活生生的生命?！?/br>
    “毒瘤不除，淤積成災(zāi)，那時要付出的恐怕不只是這點代價了。”

    隨著他接觸沉浩越久，他就明白這是無法化解的暗瘡，沉浩有著屈于人下的不甘，更有對你的深切痛恨和恐懼，他根本不敢輕視你，恐懼自己的親侄女根本就說不通，換個角度不難明白是什么緣故。

    “寶貝，你真是理性?！背猎浦湫?。

    “沉云之，你的傷心何嘗不是有限的，我倒希望你待所有人永遠都這樣功利，薄情?！?/br>
    “那你的希望注定成空了，江山是我的，你也是我的，終身不改?！?/br>
    衛(wèi)安懷感到心慌，他回避她霸道堅決的炙熱目光，咬牙說道：“可我不愿再被動失去了，失去自由自尊，被踐踏自我，讓安樂因我余生終受流言蜚語?！?/br>
    “我不會讓你們遭受這一切的。”沉云之聽出了他的脆弱痛苦，情不自禁想將他摟在懷里，衛(wèi)安懷察覺到她的意圖，一把推開，沉云之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四肢無力，丹田空空，沉云之躺在地上笑了：“軟筋散，我察覺的太晚了，原來這才是你的真正計劃?！彼Φ糜l(fā)燦爛。

    “這只是其一?！卑殡S他話語落下的，是他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

    “不能將你挫骨揚灰，實乃我心頭大憾?！?/br>
    衛(wèi)安懷恨之入骨，卻只能克制，天下的將來可以沒有他，但不能沒有她，這讓他心靈撕扯，終究不能違背內(nèi)心狠心多扎幾刀。

    小刀沒入沉云之的腹部，卻并無鮮血流出，如此詭異，哪怕衛(wèi)安懷早有預(yù)料，也不由膽戰(zhàn)心驚。

    沉云之看著他掃落茶杯，持起碎片，感到不妙，語氣嚴厲地喝止：“放下它，不要傷害自己，你母親和meimei絕不愿看到你做傻事?！?/br>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本不該毀傷，但今不孝子割發(fā)毀容，誓相決絕，以斷邪念，來日我若貪榮華而違此誓，將天地不容，魂飛魄散?！?/br>
    衛(wèi)安懷南面而跪，俯身叩首，然后取下玉簪，勾出一縷青絲。

    “母親，您若有靈，萬般罪責(zé)，罪加吾身，孩兒甘愿受罰。”

    “住手，我們?nèi)f事好商量，寶貝?！?/br>
    “啊。”血色碎瓷砸落在沉云之努力伸出的手腕上，鮮血順著他的面頰滴落在她掌心。

    她心痛的眼眸中倒映著他快意的嘲弄，不平整的血色傷口翻起的皮rou令她愧疚心疼，她攥緊他的下擺。

    “左邊的柜子有傷藥，唉，你真是會給我教訓(xùn)，這一幕，我永生難忘?！彼钌顕@息。

    衛(wèi)安懷最后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撕掉下擺，毫不猶豫離開了壓抑的密室，落下點點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