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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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落了一點(diǎn)灰,其他一切如舊。 打掃半日,謝瓊琚抱著賀蘭澤送她的那個妝奩放在原來的位置,如此這里又是她熟悉的地方。 從她離去,自她歸來,始終只有她一人。 這些,原在她讓他娶妻生子的那一刻,她都已經(jīng)放下。但如今她卻依舊不被放過,后宅這些伎倆,她多少也知道些。 便將這話如實(shí)數(shù)吐出。 那會賀蘭敏尚且站在這殿中,聞言雙目灼灼看著她。 她孕吐厲害,將將坐下,一盞熱茶才咽半口,便捂著胸口吐得天昏地暗。好半晌,漱口舒服了些,只半闔著眼笑道,“阿母,妾說的不對嗎?” “從始至終,您的兒子便只要妾一人。妾就是欲拒還迎地勾著他,一輩子惑著他。” 賀蘭敏做了多年太子妃,后來雖流亡,然未幾鼎力母家依舊是至尊至貴的女兒,所行最講顏面??v是行心機(jī)事,也要做個看起來體面端方。 卻是從未想過,與之頭一回交鋒,這位傳說中的謝家五姑娘,竟能如此不顧臉面,直接將“勾勾惑惑”吐在唇口間。 賀蘭敏不置可否,確實(shí)是這樣認(rèn)為的,她的兒子就是被這個女人蠱惑勾|引的。 然這樣的話,尚且難以啟口,她瞪了謝瓊琚半晌,拂袖走了。此后沒再來過,只是撥了兩個有經(jīng)驗(yàn)的嬤嬤照顧謝瓊琚,來得較多的是薛素。 今日,是她第二回 踏入這間殿閣。 五月晌午,日光微醺,原是該外出散步舒緩的時辰。但是謝瓊琚才將一碗安胎藥吐盡,而陳嬤嬤便已經(jīng)捧了第二碗在一邊候著。 如此她吐一碗,飲一碗,時辰和力氣便這般散去。 她也不想多事,讓自己難受,便持著勺子小口小口進(jìn)著,喝兩口緩一緩,然后繼續(xù)喝。喝剩小半碗的時候,她將勺子扔在碗盞中,合眼撐著腰身喘息。 將近六個月的身孕,已經(jīng)顯懷。而且因?yàn)樗莸脜柡?,胎腹便格外明顯,從后頭望去,腰肢仿佛隨時會折斷。 是故,郭玉見她這副模樣,趕緊上去扶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偏一旁的嬤嬤還在道,“夫人還有半碗未用,緩了緩喝了吧?!?/br> 謝瓊琚喘過一口氣,蹙眉道,“且這樣吧,實(shí)在咽不下?!?/br> 那婆婆便捧來一碗點(diǎn)心,“那夫人將這血燕進(jìn)了,您早膳還不曾用完。” 謝瓊琚腦海中隱約呈現(xiàn)出早膳那一桌膳食。 她進(jìn)了的。 用了半碗小天酥,一個胡餅,雖然吐了,但是后來她又喝了一碗牛乳,還咽了兩口貴妃酥。 為了防止再吐,她足足用了大半時辰才吞下去,吃出一身汗,怎么就還沒用完。 “夫人,您用不下,但也得顧著腹中孩子。且再進(jìn)些。” 謝瓊琚耳畔都是這嬤嬤的勸解之語,滿腦子都是早膳的各種吃食,只伸手去端那盞血燕。奈何右手抖個不停。 郭玉要幫她,被她拂開。 她終于端起碗盞,直往那人身上砸去,然后拂袖將桌案上所的東西都砸出去。 “我不吃!” “都給我滾——” “滾!” 她撐著身子,邊吼邊起身,然人還未站直,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皚皚和賀蘭敏便是這個時辰到的,匆忙喚來薛素。 薛素把脈道沒有大礙,就是暈中情緒反復(fù),有些動了胎氣,不是太嚴(yán)重,扎上兩針便好。 果然,扎過針后,大概兩炷香的時辰,謝瓊琚便睜開了眼,清醒過來。 皚皚紅著眼,伏在她床頭。 須臾攢起一點(diǎn)笑意,趕緊將賀蘭澤的回信給她看,“阿翁讓我們相互照顧,阿母哪里不舒服,皚皚給你按按?!?/br> 小姑娘扶著母親坐起來,給她順著胸膛,又膝行上去想要給她按揉太陽xue。不想謝瓊琚抬手止住了她。 她握住她手腕,冷然道,“阿母無事,你出去吧?!?/br> 皚皚看她一副不耐煩的漠然神態(tài),難免有些受傷。自從回來,謝瓊琚對她的態(tài)度便是如此,熱一陣,冷一陣。 確切地說,對誰都如此。 仿若沒有什么她在意的東西,又仿佛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她擔(dān)負(fù)起來。 謝瓊琚緩過神,有些意識到孩子的情態(tài),心中有萬語千言,手中有舉止無數(shù),但是她莫名覺得累,什么也不想動,到最后,只合了合眼,勉強(qiáng)柔和了聲色道,“阿母與你祖母說會話,你出去把門帶上?!?/br> 她看見了坐在不遠(yuǎn)處桌案旁的賀蘭敏。 無事不登三寶殿。 這會僅剩的一點(diǎn)神思,且留著應(yīng)付她吧。 皚皚合門離去,光線自然暗下一層,賀蘭敏起身來到她榻邊。 謝瓊琚眉間顰蹙了一下,一只手扶在腰側(cè)。 賀蘭敏掀開薄衾,果然是胎動了。 “動得這樣厲害,讓你受罪了?!彼焓謸嵘咸ジ梗?xì)細(xì)感知。 “阿母此來所謂何事?”謝瓊琚并沒有避開她,反而往榻背上又靠上些,露出身前更多的位置容賀蘭敏撫摸,合眼笑了笑,“妾乏得很,一會又貪睡了,阿母有話直說吧!” 賀蘭敏的手頓在她腹上,莫名惱怒道,“你倒是阿母常長阿母短喚得挺順口,人還沒過門,哪來的臉面!” “阿母親至紅鹿山接妾,眾目睽睽下,不是自稱阿母接你回家嗎?”謝瓊琚笑意婉轉(zhuǎn),低喃道,“阿母喜做偽君子,妾不過是附和您做個小女子。既然您不喜,妾不喚便是。” 謝瓊琚頓了頓,“夫人,您有事說事?!?/br> 賀蘭敏將人來回掃過,收回手冷嗤道,“你如此破罐子破摔,小心旁人性命為你所累?!?/br> “這話,妾得還您。”謝瓊琚低眉看著隆起的胎腹,又深吸了口氣緩神,“該是您莫要刺激妾,薛大夫不會沒告訴您妾的狀況,或者在您一手調(diào)理下妾身子幾何,您不會不清楚吧?妾何時一口氣上不來,何時一閉眼再也醒不來,母子俱隕,不劃算的怕是您!” 殿中靜下幾息,賀蘭敏詫異的眸光慢慢恢復(fù)平靜,“薛素道你郁癥纏身,思維不濟(jì)。不想竟讓你想明白了!” “你說的沒錯。我不在意你性命,但你腹中這個,我是一定要保的。”賀蘭敏也不再偽飾,承認(rèn)道。 謝瓊琚頷首,似覺攢了些力氣,只應(yīng)聲道,“當(dāng)日郎君出征,遵從妾意,將妾安置在紅鹿山上。一來山有防備,而來他是同前頭去冀州驗(yàn)兵一樣,將妾的安全重新放在您手中。妾凡有危險,皆是您之錯。故而您自然不敢碰妾。只可惜,他大抵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早在妾入山之前,您的計謀便已經(jīng)開始,是您換了妾的避子藥,是不是?” “怪不得吾兒魂迷心竅,可真是玲瓏心腸。”賀蘭敏含笑頷首。 “高門后院里的事,大抵你我女子之間會機(jī)敏許多……”謝瓊琚靠在榻上,又緩過一口氣,輕嘆,“所以一尸兩命,我便還是死在您手上。這同我未有孕而亡,你同樣無法向你兒子交代是一個道理。故而,你欲用一生來抵一死,殺掉謝氏,保下謝氏用命換來的孩子,以此逃掉你的罪孽,平息你兒子的怒火,用吾兒之生延續(xù)你兒之生,對嗎?” “對!既然你想得這樣明白,我亦沒什么好說的。也好,總算死也是個明白鬼。”賀蘭敏看她一眼,“如你所愿,我還得留著你的命養(yǎng)我孫兒,也不多擾你了。此來就是給你看個喜訊?!?/br> 賀蘭敏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很明顯是賀蘭澤的第二封回信。 吾母如晤: 今涼州已定,后將造船渡九皇,各州一統(tǒng)指日可待。望母安好,勿憂。 “看到了嗎?吾兒不過月余,便吞下一州城,如今已經(jīng)譴人造舟,橫兵九皇河。這巍巍大梁河山,皆是吾與吾兒的。你可是盼著他還能回來脫你出絕境,你且看著勢頭,絕無可能。待他歸來,江山在手,縱是痛失你,但你兒延續(xù)著你的血脈,我保著你們的子嗣,他就不會苛責(zé)我,他就能走下去?!?/br> 謝瓊琚一時并沒有回應(yīng),只是沉沉盯著那封信上的寥寥數(shù)語,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皚皚片刻前給她看的那封信。 確實(shí),都是他親筆。 字體仍是筆酣墨飽,流水橫姿。然筆勁明顯失了力道,筋骨綿軟,風(fēng)雷未生。根本就是在極疲憊的情態(tài)下寫下的。 當(dāng)年她回汝南探親,他在長安城中被王氏兒郎刁難,報喜不報憂給她的書信就是這樣的筆跡。她亦是因?yàn)榭戳巳绱撕圹E,方提前回去長安,尋了王五出氣。 月余得一州,還是涼州這般轄有六郡的大州,他何苦這般拼命!謝瓊琚心緒有些起伏,尤覺鼻腔酸澀。 只理氣靜心道,“妾平心論,在回這處之前,對夫人都是多有愧疚的。您流亡中撫養(yǎng)一子,何其辛苦。又將此子教養(yǎng)得文韜武略,何其不易。然妾卻為家族棄他,一箭斷他臂膀,毀他半條性命,阻他前程難行,亦是差點(diǎn)毀了您的夢想。后妾又聲名不佳,您恐妾?dú)遄u(yù),所以,您百般不喜妾,驅(qū)逐妾,妾都能理解。未曾有過怨懟。甚至覺得理應(yīng)如此,妾不該奪走您的孩子” “但是……”謝瓊琚雙眼通紅,抬手撫在自己小腹上,頓下良久方繼續(xù)道,“這遭之后,妾深覺,他為爾子,分明是他的悲劇。你恨妾欲除掉妾,不惜累及旁人,不惜將他也算計入其中,不惜將恩怨延續(xù)下一代。妾亡不可惜,妾這荒謬又貧瘠的一生,卻是夫君子嗣皆擁有,很是富足。反而是您,您會失去他的。” 眉眼虛弱的婦人,神色悲憫,“唯有遺憾,妾今生再見不得郎君。若能再見……” “對,你再也見不到他了!”相比謝瓊琚的平生靜氣,賀蘭敏似被戳中軟肋,豁然起身,辯解道,“你有多在意他呢?你若真在意他,你現(xiàn)在就該一頭撞死,如此把罪責(zé)全部推于我身,讓他恨我、隨你而去??墒悄阕霾坏?,因?yàn)槟阒滥阋凰?,你帶著腹中的孩子死,我就會殺光那些無辜的人……如此算,阿郎在你心里也不過如此,比不上那些你在意的萍水相逢的人?!?/br> “謝氏!”賀蘭敏合了合眼,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勉勵緩下聲色,“其實(shí)你當(dāng)初對吾兒做的那些,拋卻一個母親的身份,于立場而言,我是可以理解你的。但是你之錯,便是沒有死在最合適的時候。你若死在長安城的那場大火里,我會允許阿郎一生念你,也敬佩你抽慧劍斬情絲的決絕。但是你活到了現(xiàn)在,便生生活成了我的眼中釘rou中刺……你若不死,阿郎當(dāng)一生破不了情關(guān),一生不會娶妻生子……你誤他一生!” 謝瓊琚長久凝望她,最后搖首,“你從未問過他想要什么,亦不曾見過他為之如何努力,只是妄圖施加你的欲望于他,這是不對的……他是個人,是……” 似是疲累之計,謝瓊琚斷下話后,好久沒再開口,只一手攥著胎腹上的布帛,長一聲短一聲地喘息。 賀蘭敏瞧她怏怏模樣,喚來醫(yī)官陪侍,待她轉(zhuǎn)醒,只強(qiáng)灌安胎藥與她。 薛素一路陪她回陶慶堂。 陰影斑駁,日光點(diǎn)點(diǎn)落在二人面龐,明明滅滅間辨不清彼此情緒。 “有什么話就直說?!辟R蘭敏坐在水榭回廊下,尤覺胸口堵得厲害。 雖然知曉賀蘭澤不可能途中回來,但總是心有惴惴。 “夫人,不若將柴胡疏肝散和血府逐疲湯這兩味給謝氏添上吧。她如今脈像不穩(wěn),肝陽上亢、氣滯血瘀,這些都是郁癥外化的表現(xiàn),若這般下去,怕她即便撐到足月,屆時也未必能誕下孩子?!?/br> “你不是說這兩味藥對胎兒不好嗎?”賀蘭敏自聞是個男孩,便愈發(fā)想要留下這個孩子。畢竟念及賀蘭澤,縱是沒了謝氏也難保他何時再娶妻室,總要有個后嗣先對追隨的文武作個交代。再慢慢圖之。 “我看了紅鹿山的方子,可以試一試。” “對孩子完全無害?你有幾成把握?” “八成?!?/br> “那便算了。”賀蘭敏別過臉道,“所謂生不下,是從母子俱安的角度,我只要我孫兒,孩子無虞便可?!?/br> “你好好給她安胎便好,定讓她足月而生,早產(chǎn)的孩子養(yǎng)來費(fèi)勁?!?/br> 日升月落,月降日出。 謝瓊琚的身體時好時壞,孕六月的時候,還有過一次見紅。如此躺了十余日方能下榻。 只是至此為保胎,屋內(nèi)燒艾不絕。 六月酷暑,雖然置著冰鑒,但屋中還是讓人難挨。 謝瓊琚看著陪侍她的一眾侍女,多有抱歉。 其實(shí)她自己已經(jīng)感覺不到多少外在的環(huán)境觸感。因?yàn)樗w內(nèi)虛寒,小腹時不時陰寒絞痛,而外身肌膚之上確實(shí)終日盜汗不絕。 內(nèi)冷而外熱,同殿中置著冰鑒燒艾,差不多。 竹青給她蓖發(fā)緩解脹疼的頭顱,稀疏的青絲間竟發(fā)現(xiàn)一根白發(fā),整個人愣了許久才怔怔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