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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 第56節(jié)

    她看著外頭日光,依稀想起些那日暈倒前的事。想的不是特別清楚,但有一件事,她記得特別清楚。

    是她昏昏沉沉兩日里,或者說是近來一段時間,她一直躊躇的事。

    便是十月上旬,賀蘭澤要去冀州驗兵。

    聞她醒來,賀蘭澤急急從議事堂回來。他還是如常溫柔模樣,沒有半點為那日之事的責備之態(tài)。

    只坐下來欲要與她說話。

    然謝瓊琚先他開口。

    她拉著他的袖角,如同在汪洋里飄拂的一葉扁舟,祈求道,“蘊棠,你帶我一塊去冀州吧。”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也能吃苦,不必非要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就是,就是你帶我離開這,別留我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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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晉江首發(fā)

    ◎我要離開這里?!?/br>
    賀蘭澤沒有答應帶謝瓊琚同往冀州。

    原因很簡單, 此去驗兵在深山之中,十月冀州多雨,莫說屋舍, 縱是營帳都未必有厚實一點的, 且他并不是落腳于一處。冀州七山九營,他都要視察遍。

    奔走于深山。

    風雨多催。

    往來皆兒郎

    謝瓊琚聞他這般解釋,又想自己如今這幅身子,體力自是續(xù)不上,確實不應該隨往。但是, 她環(huán)望四周,說不出哪里不好,就是不想待在這。

    賀蘭澤坐在榻畔,接了竹青端來的藥喂她。

    謝瓊琚順從地飲下。

    一邊喝一邊想。

    其實,未嘗不可以試一試。

    之前在王氏首飾鋪上工,每日來回也要走上七八里路。

    落雪的清早, 她御寒的衣物都沒有,但是也能咬牙去上工, 極少遲到錯過時辰。

    下雨的夜里,她的燈籠被風吹滅, 斗笠滲水,跌跤弄得一身濕透, 但基本都能在皚皚入睡前趕回去。

    她也不挑吃喝, 蔓菁湯寡淡又苦澀, 她也能咽下去。若是偶爾能有帶著熱氣的胡餅,她就覺得已經(jīng)很好。

    她從賀蘭澤手里接過碗盞, 也沒有用湯勺, 三兩口就飲盡了湯藥, 最后還被嗆了一下。

    賀蘭澤給她拍著背脊。

    她搖首,只把他的手抓得緊緊的,把她能吃苦的事詳細地告訴他。

    她想,前頭干巴巴地一句“能吃苦”,到底不甚清楚。這樣說,他就能明白了。

    但是賀蘭澤卻在長久地沉默后,和她解釋道,“你就是前頭吃了太多苦,沒有好好調(diào)理身子,如今才會這般虛弱。若這回再來一遭,有個頭疼腦熱,元氣豈不是損耗地更多!如此,還不如在這好好養(yǎng)著身子。”

    他輕嘆了一聲,“郁癥難治,我們慢慢來。但是身體底子不能再垮了,是不是?”

    他說得很有道理。

    但是謝瓊琚還是問了一遍,“就是妾這般去,需帶上竹青照顧,還有薛大夫陪同,你還得時刻分神顧著妾……然后即便這樣繁瑣,也不一定比妾待在這處好,是這個理嗎?”她仿佛有些執(zhí)拗。

    賀蘭澤點點頭,“待你慢慢養(yǎng)好身子,你想去哪,我都陪你。成嗎?”

    謝瓊琚低著頭不說話。

    賀蘭澤又道,“我把行程盡量縮短些,早些回來?!?/br>
    謝瓊琚松開一直緊咬的唇瓣,“那要是妾一直好不了,你又總要外出……”

    這話沒說完,謝瓊琚意識到這樣說很沒意思,莫名其妙的。

    她覺得自己也并不是非要和他一道,但一時又琢磨不出自己的念頭。

    最后只看著他,含笑點了點頭,“那你早點回來。”

    *

    賀蘭澤定的時辰是十月初九,但為防將領做門面功夫,乃同鮮少的幾個心腹屬官暗定于初五私服出行。

    于是初四晚間,謝瓊琚和竹青在寢殿給他收拾行李。

    許是顧及書房和她的寢殿甚近,怕官員往來擾到他,最近他一直在蘭汀處理事宜。上月里頭謝瓊琚提過一次,想把自己的寢殿搬去后頭的院落中。

    本身那處就是內(nèi)眷居住的地方,賀蘭敏的陶慶堂,皚皚的問天館都在那里。她看中了同皚皚較近的向煦臺,采光濃又久,里頭植滿了百日菊,薔薇,美人蕉,都是向陽而生、朝氣蓬勃的花樹,一如“向煦臺”之名。

    竹青道,“左右眼下郎君就要外出公務,姑娘要不要搬去向煦臺?這處朝南雖日頭也好,但到底比不上那處。眼下入了十月就深秋了,一日比一日冷?!?/br>
    謝瓊琚這會正失神看著外頭。

    夜色幽黑,萬籟俱寂。

    她轉(zhuǎn)首四下里環(huán)顧,又想起向煦臺的情景,花木繁盛,蜂飛燕舞,日光漫天流瀉,人兒嬉戲往來……似被驚擾,又似日頭耀眼,她整個人晃了一下。

    “姑娘?”竹青疊著衣物,見她久不應答,不由又喚了她一聲。

    “不必搬去了,這處也挺好。”

    足夠安靜。

    謝瓊琚擱下手里的腰封,起身往凈室走去,“我累了,先沐浴?!?/br>
    竹青看著她扔在榻上的腰封,還有才整理完一半的衣裳,不由有些莫名。她家姑娘,極少這般一樁事不完成,就去做下一樁事的。

    且還是關于主上的事情。

    然轉(zhuǎn)念一想,到底在病中,許是真累了。遂趕緊跟上那虛浮的步伐,伺候她沐浴。

    盥洗畢,溫泉水暖,又是藥浴,謝瓊琚覺得整個人舒服了些,躺在榻上讓侍女將簾帳落了。

    三重簾帳,侍女落了兩層,剩最外頭的帷幔未落。

    謝瓊琚蹙眉道,“外頭的也落下?!?/br>
    侍女們面面相覷。

    前頭是她自個吩咐的,她早睡時,若主上還未回來,留一層帷幔不落。

    彼時侍女們打笑道,“落不落的于主上都不差什么。反倒是夫人,還不如捂嚴實了,好好歇著?!?/br>
    竹青自然沒有這話。

    因為這是謝瓊琚很早前的習慣。

    那時還在謝園,賀蘭澤白日里只是一個擔著七品閑職的文官,大把的時間閑散著。而真正忙的事都是在晚間執(zhí)行的。

    謝瓊琚等得哈氣連天,獨自上榻便給他留一層最外頭的帷幔。

    留燈晚照,留簾侯君,原是一個意思。

    賀蘭澤每逢回來,見燈尚明,見簾未落,總是凝燈半晌,眼中星光燦燦,然后珍而重之地以指腹湊近,感受星火燃燒的溫暖,舍不得熄滅。只小心翼翼上榻,落下最后一重帷幔,給半睡半醒的人掖好被角,擁她睡去。

    “主上還未回來!”竹青輕聲提醒道。

    “可是……”謝瓊琚愣了愣,她想說落下了更靜些,然一想竹青說的對,他還未回來,便未再多言,只道,“那把燈也留著!”

    *

    這晚賀蘭澤回來得很晚。

    交代好離開遼東郡這處的事宜后,他本是喚來了薛靈樞,翻看謝瓊琚的脈案病情記錄。他沒有全看,只挑了她第二次發(fā)病的檔案瀏覽著。

    復發(fā)的緣故自然是那日呂辭之事。但這是捋病情尋病因時,后來才記錄上去的,因為彼時只當她是嚇倒,未曾想到會復發(fā)。

    也是為此,他覺得她尚且好轉(zhuǎn)中,不想沒有幾日便開始夢魘。

    “這病也蹊蹺,案例又稀少,我也只得摸索著行進?!毖`樞搖這扇子道,“同叔父商討過,叔父道夫人恢復的那樣好,又快,不太容易會復發(fā)的。”

    “不易復發(fā)?”賀蘭澤問道,“可是這復發(fā)得猝不及然?!?/br>
    “誰說不是呢!”薛靈樞亦嘆氣。

    賀蘭澤合上脈案,讓他回去休息。

    踏著月色,他也未驚動人,只獨自策馬去了一趟金光寺。

    十月初一樓中做法事,七七四十九位高僧皆來自此寺廟。

    他這會私服而來,待人認清他回稟主持,他便在佛堂侯了片刻。只讓小沙彌捧香于他,上前給滿殿菩薩進香。

    小沙彌奉上一炷又一炷,額上漸漸生出虛汗。但賀蘭澤佛心虔誠,讓他一炷炷送上來。待住持到時,賀蘭澤正好又接過一炷香,上前插入香爐中。

    結果香斷了。

    他甩了甩手背上的香灰余燼,皂靴踩過地上無數(shù)斷香,與住持兩廂行禮。

    “殿下漏夜駕臨,可是有何指教?”

    “是孤有事想向住持指教?!辟R蘭澤掃過過地上的香,溫和道,“貴寺從來香火鼎盛,怎用如此劣質(zhì)的香?這五柱香,皆在孤手里斷了,實在不祥?!?/br>
    “這……”住持看了眼奉香的小沙彌,回道,“如今氣候多雨寒涼,偶有不妥善保管受潮的,讓殿下受驚了。此絕非天命不祥,乃人為之患。貧僧定然整束,望殿下海涵?!?/br>
    賀蘭澤一時沒有言語,只雙目灼灼看著他。

    “香很好,未曾受潮?!卑肷危R蘭澤重新看向地上那些香,依舊是含笑模樣,卻已經(jīng)笑不盈底,“每柱香都是孤在接到手里的一瞬,暗里自個掐斷的?!?/br>
    “不,是掐得將斷為斷。旁人看著尚且安好,然素手一動,香便斷了?!?/br>
    住持尚且有一刻遲疑,只捻珠串微恐,“殿下何故如此?”

    “住持此等情狀……”賀蘭澤冷笑,“罷了,主持一個御下不嚴之罪總是有的。且您寺中有人不修方外心,欲染紅塵事,那么這幽州第一寺之名且摘一摘吧?!?/br>
    “殿下——”住持連跪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