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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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話!”她突然厲聲道。 隨她話音一同落下,是賀蘭澤一記笑聲。 和他的一雙海目星眸,轉(zhuǎn)瞬霧氣蒙蒙。 他伸出手撫她面頰。 他說, “長意,你方才生氣了?!?/br> 她終于有了新的情緒。 他繼續(xù)說, “我、看到了謝園中的你?!?/br> 謝園梅林里,哭笑肆意, 會生氣會嗔怒,眉眼永遠(yuǎn)桀驁飛揚的少女。 謝瓊琚怔了怔, 問, “你更喜歡她是嗎?你懷念她?” 賀蘭澤搖頭, “我不會忘記每一個年紀(jì)的你。只是更心疼如今的你。” 十?dāng)?shù)年后,出走長安城謙默隱忍, 低眉順目的婦人。 愛你溫柔模樣, 也盼你再有驕橫不羈的神容。 謝瓊琚用面頰蹭他手掌, 挑眉道,“還是先解釋解釋這幅妝奩吧?!遍L鬢起勢,眉骨聚鋒,她原知曉他想要她的每一個樣子。 “給你的?!辟R蘭澤以目示意,掃過那副妝奩,“這不退親了,也得開始定親嗎?這是聘禮?!彼七^去。 原本壓下去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竄出來,眼看就要燎原,賀蘭澤一把接住被她拂袖推來的妝奩,道,“天地良心,當(dāng)日在店里我是沒話找話瞎扯要尋物作聘禮,也是堵著氣為了氣你!” “可是你一點也沒落下風(fēng),說什么妝奩乃安置首飾之物,每日晨時開盒擇取,晚間歸攏閉合。還有什么妻見此妝奩,便如見君心。你分明更能氣我!” 男人扮起委屈,那是真委屈。 “你、怎記得這般清楚?”謝瓊琚隨他話語回憶那日他去王氏首飾鋪的場景,只慢慢轉(zhuǎn)過身,微垂了眼眸,“我是氣你嗎?” 她搖頭自語道,“我沒有氣你,是真心的。” 賀蘭澤從榻上起身,來她身畔,“那如今你說這話,就是真的氣我了?!?/br> 他半坐在榻上,伸手拉過那個妝奩,“我當(dāng)時就氣了一小會,便覺得你說的也對。就想著左右你就在眼前了,左右我那婚是結(jié)不成了,這便是給你的??刹皇瞧抟姶藠y奩,便如見君心嗎?” “你還記得,我后頭說了什么嗎?”賀蘭澤攬過她,將妝奩打開。 這是謝瓊琚頭一回看見實物。 紫檀木質(zhì)地,上雕主圖乃雙生并蒂,四周刻以海、水、云、龍,蝙蝠,百蝶,喜鵲作飾,雕工精美絕倫,彩繪栩栩如生。 一丈長,一丈半深的大小,她將將能抱住。 扣鎖用東珠鑲成了白梅狀,確實是給她的。 妝盒內(nèi)側(cè)嵌入一面青銅鏡,打開便可看見,然后是奩身三層二十七格,如今鋪開每一層,都已經(jīng)放足了飾品。 頭層放了各色胭脂和口脂,夾層是放著區(qū)別頭面的單項耳鐺耳環(huán),以及各色釵環(huán)發(fā)簪,底層是梳子,木、銀、玉、象牙……應(yīng)有盡有。 賀蘭澤揀了把檀香木篦子,給她蓖發(fā),“這個最不值錢,但是有安神靜心的功效?!?/br> 謝瓊琚看著銅鏡中現(xiàn)出的一雙人,伸手摸上鏡面,摸過自己的發(fā)髻,停在他熟練蓖發(fā)的手上,終于想起那日后來他說的話。 “小軒窗,正梳妝。朝夕相見,如影隨形?!?/br> 銅鏡中有她愈發(fā)明媚的笑靨,她轉(zhuǎn)身抱住男人脖頸,親他面頰,把話說與他聽。 這個吻潮濕又芬芳,帶著動人情話,落在秋陽微醺的窗臺邊。 賀蘭澤的手抖了一下,拿不住篦子,卻扣得住窗牖,扶得住被他平枕在臂彎里的人。 “這是白日!”姑娘嗔他。 “不分日夜。”他伏在她耳邊低語,面龐上還有那個吻若即若離的觸感,全是她的氣息,“只說受得住嗎?” 他落下她半截抹胸,看細(xì)白的肌膚滾上一層胭脂色,是情動模樣。 謝瓊琚滿臉通紅,別過眼惱怒合上。 他便得意地俯身將她抱起。 “你的手——”謝瓊琚下意識避過他左臂,這才用藥不到十日,皮rou傷沒有完全愈合。 卻不料,他壓根沒有打橫抱她,一如既往抱她如抱孩童,往內(nèi)室走去。 呂辭的拜帖便是這個時候遞上來的。 外殿門未關(guān),侍女們正識趣地匍身出來。竹青原是看出了端倪,只怪入內(nèi)時腳步快了些,這廂堪堪撞見,正要避退,卻是謝瓊琚叫住了她。 “何事?”謝瓊琚推了推賀蘭澤,示意將她放下。 賀蘭澤蹙眉不放,她用膝蓋蹭他,“晚間……” 賀蘭澤輕哼了聲,放下她甩袖去一旁案前喝茶。謝瓊琚還是坐在窗下,邊聽竹青回話邊翻開帖子閱過。 “還是不愿見便不見,不是什么大事?!辟R蘭澤聞言上來掃了眼拜帖,冷嗤道,“就憑這帖子不合時宜地送來,壞孤大事,明個你看孤怎么壓他丁三郎的價!” 謝瓊琚紅脹著一張臉,合貼敲他,竹青亦別過臉去,覺得這話沒臉聽。 “伺候筆墨,我回帖與丁夫人。”謝瓊琚吩咐竹青,自己提裙至?xí)概裕瑢χR蘭澤笑道,“妾都能出殿了,也無妨見見客人。前頭推了兩回表姑娘的,已覺無禮。這廂還是丁刺史夫人,人家特地拜帖來探望,我這好好的,斷無回拒之理。” “且隨你?!辟R蘭澤譴退竹青,自個給她研墨,“一會我去翻一下卷宗,當(dāng)日對于這些赴宴的刺史夫人,都記錄了她們的一些喜好和口味。你要什么,讓竹青去庫房取就成!” * 謝瓊琚回帖,將日子定在兩人日后。 八月二十四晌午,天空橫貫著一抹冷金,流云浮動,梧桐瀟瀟。 呂辭踏入千山小樓的主殿拜訪,是謝瓊琚頭一回在此宴客。到底不再是長安城中的五姑娘,即便是主,她也少了從容和自信。 甚至在侯客的時候,她想起呂辭從并州而來,上黨郡便是歸并州所轄,呼吸便愈發(fā)急促起來,只對鏡觀色,將胸前衣襟攏了又?jǐn)n,掌心薄汗擦了又擦。 連著竹青都看出了端倪,道,“姑娘若是身子不適,且回了也無妨,左右都曉得您在靜養(yǎng)中。奴婢替您備些厚禮給丁夫人便罷。” 謝瓊琚看著鏡中的自己,抹去鬢邊細(xì)汗,自己補了層胭脂,最后合蓋看這個軟枕大小的妝奩,伸手撫過,最后拉來抱在了懷里。 連這般抱著都是頂合適的尺寸。 “不若你等我九月初二回來,一道宴請他們夫婦?!辟R蘭澤今個帶著丁朔、公孫斐一行人前往薊縣巡視他的地下兵戈武器庫。 原是數(shù)日前便與她說的,要離開些時日。為了讓她不至于一下子落寞惶恐,賀蘭澤這兩日都是讓皚皚陪著謝瓊琚睡,好讓她適應(yīng),然后每日晨起早早過來看她。 數(shù)日過去,謝瓊琚雖偶有失眠,但心緒尚安,都沒有太大問題。 今個晨起亦是如此,賀蘭澤早早便來到她的殿中,抱走了皚皚,坐在床頭等她醒來。 皚皚說,“阿母需會晚些醒來,夜中我聞她翻來覆去,寅時過后才入眠的。” 賀蘭澤頷首。 卻也沒等多久,人便醒了。 “郎君!”她瞇著朦朧睡眼,給他理袖整腰封。 他故意未掖的袖角,沒有扣上的腰封。 就是在等她。 她道,“妾不醒,你便這幅模樣見人?”她也知道他故意留的。 是無聲告訴她,他對她的需要。 她被他需要著。 他低頭吻半跪在榻的人,吻她發(fā)頂,揉她三千青絲。 想她所想。 怕她所怕。 他不在,她頭回宴客,那廂又有著身孕,便與她有了上頭那話。 “我無妨,不礙事的?!敝x瓊琚松開妝奩,如同松開晨起相擁的他,回與竹青同樣的話。又叮囑她去看看備下的茶點是否妥當(dāng)。 她深吸了口氣,行至樓下繼續(xù)等候。 高門內(nèi)眷里,送往迎來,怎么都是避不過的。且如今他還在開疆拓土的時候,自己既然隨他回來了,總沒有獨善其身的道理。 她自己也需要一步步踏出去。 掃過滴漏,原是自個侯得太早,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大半時辰。她推開了一樓的書房,鋪了筆墨練字,讓自己靜心。 【……過在孤,于私未護(hù)住發(fā)妻,于公未識清對方敵將歹心;而罪在謝瓊瑛,乃禍之源?!劣诜蛉?,無辜至此。絕望中自救求生……一具無魂的軀殼可得,如何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與之相悖的惡言!這是何道理! 】 不知怎么,便寫出了這么一段話。 謝瓊琚看著端正娟秀的字跡,腦海中想象著他舌戰(zhàn)諸人,為她擋去萬千聲音的模樣,一顆淚從眼眶滑落,暈染在素白紙張上。 * 呂辭提前一炷香的時辰到的。 出發(fā)前又特意著人來遞話,唯恐時辰稍早,擾了主人。很是守禮得體。 謝瓊琚自無多話,只傳人快請。 一場極其平常的探望,甚至因呂辭孕中嗜睡,前后不過小半時辰便結(jié)束了。 然到底一個盛情,一個禮重。 謝瓊琚看卷宗記載,知曉她愛好音律,尤愛琵琶,遂特地在庫中尋了一只珍藏許久的“小忽雷”贈給她。 呂辭雖也是見慣珍寶,然見那小忽雷,還是驚了一瞬,不由摘下護(hù)甲試音,只報赧道,“妾遠(yuǎn)來倉促,這一點薄禮,夫人切莫嫌棄。” 謝瓊琚接過,是兩方端硯,青黑花紋,朱砂斑點,一看便是極品。 雖然上頭刻著“ 榮寶齋”的字號,顯然是這兩日里購來的。但也是按著她愛好丹青之故贈的禮,實屬有心了。 兩廂都很是歡喜。 謝瓊琚初時因緊張后背滲出的薄汗,在送別呂辭時,已經(jīng)徹底散透。 她在殿門口佇立良久,眸光如螢火匯聚,一點點明亮起來,回來殿中催促竹青侍奉筆墨。 “快,還有雪鵠,都給我備著?!?/br> 雪鵠區(qū)別于信鴿,無論四季,不忌雨雪,只要展翅便可翱翔。且速度之快,是尋常信鴿的兩倍多。 乃賀蘭澤的暗子營專門培養(yǎng),用于情報傳達(d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