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孩子出生大家要一起喝酒，看來要失約了?！?/br>
    “我們馬上離開，所以想著提前把禮物給孩子送來。”

    王唯一看著桌上的大包袱，真的很大，笑道，“什么東西？”

    “打開看一看。”

    包袱里裝了一個百家被，鋪開有兩個桌子大。顏色料子看著都很眼熟，王唯一上手一摸，果然是明炎宗宗服。

    李卿之說，“我們沒孩子，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就去問了些上年紀(jì)的人。大家都說給孩子送百家被會積攢福氣。劍堂每個人從自己衣擺上割下一小塊布，湊到一起縫成百家被。”

    “說是百家被，但有好幾千塊布頭。”趙宣說，“我們盡量裁得很小，但架不住人多，被子縫出來好大一張哈哈哈哈。”

    針腳好密，比她縫得還好，王唯一特別感動，“我代替孩子多謝諸位師兄，她一定會非常喜歡。就是工程量浩大，有些辛苦繡娘?！?/br>
    “不辛苦，堂主眼睛好得佷。”

    他們只負(fù)責(zé)裁布頭，縫是褚行的活兒。

    褚行原本要跟他們一起出發(fā)，縫完百家被后決定推遲半個月再走，他得休息休息，不然身子扛不住。

    眾人沒有久留，聊了幾句就起身離開。殷長衍烙了很多餡餅，給大家?guī)е飞铣浴?/br>
    過了幾日。

    一大早，王唯一端著盤子喂惡狗。她已經(jīng)習(xí)慣站在不遠(yuǎn)處的垂淚菩薩了。

    喂完后，扶著肚子起身。

    嘶，一陣兒疼。

    又沒了。

    從今早開始就是這個狀態(tài)，是不是要生了。

    “殷長衍，我可能要......”王唯一推門進(jìn)房，殷長衍正面色凝重地看手里的傳訊紙鶴，“怎么了？”

    “你先說?！币箝L衍合上傳訊紙鶴。

    “我肚子一陣兒一陣兒的疼，是不是要生了?！?/br>
    殷長衍上前把脈，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的肚子，“是發(fā)動的先兆。看這個頻率，大概在明晚子時正是發(fā)動?！?/br>
    “哦，明天呀?！蓖跷ㄒ徽f，“傳訊紙鶴說了什么，你怎么這幅表情？”

    “術(shù)堂堂主何所思反悔，在溯回道截殺剩余竊臉者。衛(wèi)師兄得到消息去救人，當(dāng)場被揭開竊臉者命主身份。衛(wèi)師兄誤殺何所思，現(xiàn)在在溯回道被楊玄靈及其它堂主圍攻?！?/br>
    王唯一立即作出決定，“殷長衍，衛(wèi)師兄對我有大恩，我不能看著他去死。你去救他好不好?！?/br>
    “可是你的肚子......”殷長衍面帶猶豫。

    “我算了算路程，你救完衛(wèi)師兄回來也就一天半。我明天子時才正式發(fā)動。也就是說，你回來后還有半天才我才生。你完全不需要擔(dān)心。”王唯一見他還在猶豫，催促道，“你不是說欠衛(wèi)師兄一條命，現(xiàn)在不還什么時候還?！?/br>
    殷長衍抿了抿唇，發(fā)出兩個傳訊紙鶴，“唯一，吳鎖和堂主過一會兒就來陪你，我去救衛(wèi)師兄，很快會回來?！?/br>
    走出兩步，想到什么，回頭說，“回來后我給孩子買牡丹兜肚，給你捎好看的抹額。聽說坐月子的人要帶抹額?！?/br>
    “好。你快走吧，別誤了時辰?！?/br>
    兩天之內(nèi)。

    竊臉者滅族，溯回道空氣中飄著厚重的血腥味兒。。

    衛(wèi)清寧腦子昏昏沉沉，過去他醫(yī)了多少人，這一場戰(zhàn)役就殺了多少人。戰(zhàn)了三天三夜，戰(zhàn)得喪失意識。但他無比清楚地記住兩句話，這兩句刻骨銘心。

    “今日，要動衛(wèi)清寧，先從殷長衍尸骨上踏過去?！?/br>
    “衛(wèi)師兄，撐住。你還有我，我一直在你身旁。別睡，千萬不能睡?！?/br>
    殷長衍背著重傷瀕死的衛(wèi)清寧血戰(zhàn)溯回道。兩個人衣服喝飽了血，一掐能出水兒。貼在一起互相滲透，分不清誰流的更多。

    次日天邊還泛著青色，路邊出現(xiàn)兩個渾身通紅的人，一個背著另一個。

    殷長衍抬頭看路，過了這座山，就能看見臨江。

    一踏入臨江，就回家了。

    路上難民是不是有點(diǎn)兒多。哪兒來這么多難民？

    這個方向，是環(huán)線道。

    莫非劍堂出事兒了！

    殷長衍抓起一個難民，“你是從哪兒來的？是不是環(huán)線道出了什么事兒？”

    難民并沒有被殷長衍嚇到。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的，他們倆只是紅了一些而已。

    “這里所有人都是從環(huán)線道逃離的居民。前幾日地脈異熱爆發(fā)，好多明炎宗仙人過來鎮(zhèn)壓。一開始壓得好好的，他們還很高興地說能趕得及回去喝什么滿月酒?！?/br>
    “后來一群仙人像被看不見的線cao控，拿起劍就開始不分?jǐn)澄业貧⑷?。有一些仙人不愿意傷害同伴，索性將劍尖對?zhǔn)自己，利落抹脖子。”

    “明炎宗仙人互相殘殺，全部死在環(huán)線道，無一生還?！?/br>
    “他們一死，環(huán)線道的地脈異熱就控制不住了，徹底爆發(fā)。我們逃出來的還算早?！?/br>
    殷長衍腦子里一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災(zāi)民口里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令他觸目驚心。

    劍堂眾位師兄弟......他一定得去環(huán)線道看一看。

    環(huán)線道一片尸山血海中，中心處立著一個手撐長劍、自廢功體、早已昏迷的李卿之。

    李卿之是劍堂有史以來最強(qiáng)的弟子，又身負(fù)殷長衍的九圈劍骨，真要動起手來，他幾乎是無敵的。

    當(dāng)他判斷自己有可能會對同門師兄弟造成傷害后，他第一時間自廢功體，將自己畫地為牢禁錮起來。

    也因此，他是環(huán)線道唯一生還的劍堂弟子。

    衛(wèi)清寧在殷長衍背上，雖然動彈不得、目不能視，但是耳朵聽得見聲音。

    他很快就意識到，殷長衍中計了，衛(wèi)清寧中計了，李卿之中計了。

    明炎宗從頭到尾都不曾相信衛(wèi)清寧這個竊臉者，從議事廳就開始布這一場局。

    明炎宗在議事臺略施小恩讓殷長衍、衛(wèi)清寧、李卿之放下戒心，然后對這三個沒有破綻的人去制造破綻。

    首先引衛(wèi)清寧去溯回道救竊臉者，為的就是調(diào)虎離山，將殷長衍調(diào)離王唯一身邊。

    在環(huán)線道讓劍堂弟子們無一生還，為的就是拖住殷長衍回去的步伐。

    這個難民八成也是安排好的。試問一個驚慌失措的難民又怎么會思路清晰地說出所有事情？

    殷長衍喚絳辰，絳辰變成兩個簡易席子，席子一頭有一根長長的繩子。

    衛(wèi)清寧、李卿之躺在上頭，殷長衍拖著兩個昏迷不醒的人往臨江邊趕。

    不能御劍，御劍目標(biāo)太大。

    是，殷長衍也明白了自己中計了，在見到李卿之的一瞬間。

    他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唯一即將臨盆，她一個人面對整個喪心病狂的明炎宗會遭遇什么。

    他一邊拼命往家里趕，一邊又無助地希望這條路走不到盡頭。

    王唯一，這三個字他連想都沒有勇氣去想。

    殷長衍走到臨江邊。

    腳步一頓，黑色長發(fā)凌亂地飄散在腦后，握著繩子五指發(fā)白、骨節(jié)突起。從什么時候開始，江風(fēng)吹在皮膚上有些冷。

    地脈異熱，被鎮(zhèn)壓住了。

    到家了。

    垂淚菩薩立在門口，對著他笑。

    院子里躺著一團(tuán)臟兮兮、黑乎乎的爛rou，是惡狗。它口中低聲嗚咽，聲音像小奶貓一樣越來越小，回蕩在風(fēng)里。

    它曾張開獠牙，惡狠狠地?fù)湎蛲馊恕?/br>
    外人一腳踢斷它的脊椎骨，它重重地滾落在地拖行數(shù)米，只有一層皮兜著破敗的身體。

    因?yàn)闆]有傷到內(nèi)臟，所以它不會立即死，但它注定救不活。

    殷長衍放下繩子，上前兩步將惡狗抱在懷里，然后抖著手環(huán)上它的脖子。

    稍微一使勁兒，發(fā)出“咔嚓”一聲，助它解脫。

    大門敞開，半扇門掉落。

    另外一扇門上，吳鎖被長戟穿胸，高高地釘死在上頭。

    樓梯。

    底部有一灘血，還在滴滴答答，一道粗長的血痕蜿蜒往上。

    褚行萬劍穿身，像刺猬一樣被扎在樓梯三分之二處。

    他曾以跪爬的姿勢向上爬了數(shù)個臺階，拼勁最后一口氣去救房間里的王唯一。

    屋里。

    桌凳床鋪都從窗戶扔了出去。

    地面清空，布置成祭臺，上頭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中心處，百家被蓋著一團(tuán)凸起，像是遮掩一二作惡者那喪盡天良的行徑。

    殷長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過去的。

    他掀開百家被，娘子躺在底下，臉色發(fā)白雙眸緊閉，早沒了氣息。

    高聳的肚子變得冰涼，即將出世的孩子胎死腹中。

    殷長衍拿出貼身存放的牡丹肚兜和漂亮的抹額，五指漸漸收緊。

    心口像有人拿錘子把粗釘子往進(jìn)打，憋得慌，悶悶的，不疼。但是很慌，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抱起王唯一，跑到垂淚菩薩面前跪下。

    往日不信神佛的人，在這短短的一段路中求遍漫天神佛。

    “垂淚菩薩，求你大發(fā)慈悲，救一救唯一。只要我能再看見她，與她一起生活，我什么都肯做，我什么都能做。求你了，求你救一救我?！?/br>
    垂淚菩薩那張泥做的臉上，笑容咧到耳根，詭異又癲狂。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