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殷長衍出門，大半宿沒回來。

    王唯一松了一口氣。

    殷長衍房間簡陋，床更簡陋。

    很低，只到王唯一小腿肚中間。

    床腳四塊磚頭上架了一層木板。木板上先鋪一層蓬松干草，再墊三指厚的舊棉絮，最后是一層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床單。

    枕頭是棕的被子是紅的，不知道他從哪兒湊的。

    比起她明炎宗房間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做好了失眠一宿的準(zhǔn)備，沒想到一沾枕頭就呼呼大睡。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門口傳來響動。

    殷長衍回家，但沒進房間。一直在院子里漿洗布料。

    日上三竿。

    王唯一睡飽出房門。

    殷長衍背對著她、正低頭搓洗衣物，周圍放了好幾個大木盆，盆里布堆得冒尖。

    袖子挽到肘部。一雙纖細(xì)冷白的小臂在袖子中晃，隨著搓洗動作時不時地挨上折疊起來的袖口，一點即分。

    有些不好意思，白吃白喝總是不好。

    洗衣服嘛，她考上內(nèi)門弟子之前就是干灑掃洗衣的。

    “搓布呢？要不要我搭把手?！蓖跷ㄒ贿呑哌呁炱鹨滦洹?/br>
    殷長衍周圍幾個木盆里都是姨媽巾。

    難怪院子里味道不對，原來是從這兒來的。

    ......近神人的少年時代過得有點兒不怎么樣啊。

    王唯一實在是下不了手洗這東西。

    “你干活我不好插手，你來你來?！庇弦箝L衍目光，王唯一干笑兩聲，退到一旁，老老實實等殷長衍洗完。

    殷長衍斂起極黑的眸子，低下頭繼續(xù)搓洗。

    家里離望春樓不算近。殷長衍給姑娘們洗月事帶掙錢。不多，但勝在每天都有，沒斷過。

    指甲很長、修成尖細(xì)的弧度，方便剝開粘連在一起的月事帶。

    這幾大盆得在日頭下去前洗好晾到繩子上，明早才能送過去。

    “廚房留了飯?！币箝L衍說。做飯耽誤了點兒功夫，他得稍微快一點兒。

    “你在干活我哪兒有臉吃，等你洗完一起吧。”

    王唯一去廚房，鍋里是白水鹽面。

    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他只會煮面吧？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殷長衍把最后一片月事帶掛到細(xì)繩上。

    月是白的，月事帶是白的，他也是白的。

    一堆血污，卻不掩他半分通透干凈。

    王唯一左腿累了換右腿，換了好幾輪，現(xiàn)在腿肚子都在打顫。

    見殷長衍弄完了，心頭直呼阿彌陀佛。

    “走走走，吃飯吃飯。”

    中午的面涼了。

    殷長衍點燃木頭送進灶膛里，熱了一下面條。先給王唯一盛了一碗。

    “我剛?cè)ハ镒涌谫I了一小罐豬油，拌面特別香，你要不要來點兒？”王唯一倒醬油、挖一小勺豬油丟進去，咽起口水。

    殷長衍搖了搖頭。

    “你不吃豬油？”

    “吃?！?/br>
    “那為什么不要？”

    “我可以買，為何要你的。”

    殷長衍端著碗坐在凳子上吃飯，一塊指節(jié)大小的白花花東西進了碗。豬油這東西，遇熱就化。滲進面條里，沒法兒弄出來。

    “洗月事帶這事兒，我面上掛不住。你吃我的東西，我臉面就回來一分，到最后這事兒就能輕輕揭過。”

    “這沒有道理。”

    “但合乎情理?！蓖跷ㄒ徽f。

    殷長衍拿筷子試了試，不行。

    放下碗。

    重新取一個空碗呈了面湯，坐在灶臺前默默喝湯。

    殷長衍喝了三大碗面湯。

    手撐著膝蓋起身，按部就班收拾筷子刷鍋洗碗，熄滅灶膛里的火星子。

    去院子里凈牙洗漱，回房，給門落下插銷。

    沒一會兒，里面暗淡發(fā)舊的燭火抖了一下，滅了。

    王唯一慢條斯理凈牙洗漱，洗了頭。邊梳頭邊屈指敲門，“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娶了個媳婦兒？”

    誰能想到昨天這個時候她還對媳婦兒身份避之不及。

    插銷拔起。

    王唯一閑庭信步進屋，爬過殷長衍、躺在他的床鋪上，烏發(fā)散了滿枕頭。躺了一會兒，嫌冷又懶得拉被子，于是只把手腳塞進被子里，像一個蝦米。

    羞澀？有的，但不多。

    前天晚上都釀釀鏘鏘了，這又算得了什么。

    她翻了個身。烏發(fā)，雪膚，纖足，紅被，體態(tài)纖秾，高聳細(xì)膩的胸脯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因是仰著脖子，半顆胸漏了一些出來，白皙到有些晃眼。

    殷長衍就愣了那么一下，然后瞥開視線。

    撥開王唯一的頭發(fā)，騰出一塊地方。不大，但夠他睡了。

    他睡覺一直很安分。

    拉過被子蓋在身上，閉眼睡覺。明天還有活兒要干。

    第3章 第 3 章

    ◎有個媳婦兒◎

    王唯一鼻子有點兒不舒服，八成是著涼了。

    全怪殷長衍。

    不知道給她勻一點兒被子，就那么看著她凍。

    荷包里翻到了一些銀子，去鎮(zhèn)子上吃點兒好的補償一下身體。

    白水鹽面？呿，退、退、退。

    望春樓是明炎宗境內(nèi)最大的情報樓。當(dāng)然現(xiàn)在只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妓院，遠(yuǎn)沒有后世那么可怕的規(guī)模。門口有一家包子鋪，雞腿rou包子特別香。有段時間她和同門天天逃課去買包子。

    不知道現(xiàn)在有沒有。

    有！

    還是熟悉的味道。

    沒什么比他鄉(xiāng)遇故知更值得兩眼淚汪汪的事情。

    王唯一一口下去滿嘴冒油，悄悄抹去懷念的淚水，“老板，再來三個，用紙包起來?！?/br>
    “姑娘，雞腿rou餡兒得等下一屜?！?/br>
    “這不是還有很多么？”她看著他抱出來一屜，“是不賣，還是不賣給我？”

    “望春樓包圓了?！崩习遄旖沁值蕉蟾?，指了指望春樓小北門門口，一堆帶白色兜帽披風(fēng)、從頭遮到腳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白公子’們要上路，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怠慢他們?！?/br>
    “哦豁，所以對我就不用客氣了是嗎？”

    “給您白送一個rou包！”老板笑道。

    “再來兩盤蒜。”王唯一得寸進尺。

    “姑娘不去談生意可惜了，行行行。”老板瞧了一眼后廚冒的熱氣兒，“還得半柱香時間，姑娘坐這兒等吧?！?/br>
    王唯一自來熟，一屁股坐上去，“‘白公子’是干什么的？怎么一個個都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見不得人嗎？”

    “一看姑娘就不是本地人。萬春樓生意大、規(guī)矩多，有些客人憑著倚仗不肯守規(guī)矩，‘白公子’是專門對付這群人的。”

    老板壓低聲音，“我鄰居前年去望春樓嫖了一個半老徐娘，嫌底下比面袋子還松，沒給錢跑了。當(dāng)天晚上被一個白影剁了下頭那根。第二天就有人在半老徐娘的窗臺前看到一壇□□泡酒?！?/br>
    “剁得好。”王唯一拍大腿，“是該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要是被人認(rèn)出來，打擊報復(fù)怎么辦?！?/br>
    “嗤，‘白公子’可厲害著呢，輪得到姑娘你cao心......‘白公子’要來了，姑娘快別說了?！?/br>
    望春樓小北門打開，一位白公子走出來，右胳膊上有一圈紅環(huán)。其它白公子們很快圍在他身邊。

    幾個白公子得了令，過來取包子。

    王唯一啃包子：老板，不是你一直在說么。

    側(cè)身的瞬間，她沒看見有一個白公子指甲細(xì)長。

    無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