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劫 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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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那個時候,沒人抱住他◎ 巨大的火舌舔舐著夜幕, 鎮(zhèn)子上方的天空就像一塊燒紅的鐵板,將每一個人染上火的顏色。 溫鸞望著那孩子,驚愕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旁邊的張小花臉色也不大好看, “那孩子太冷靜了,沒有任何猶豫退縮, 也沒有殺人后的恐懼……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嚇得刀都握不住, 那還是面對瓦剌人。” 火光在那孩子眼中燃燒著,他的眼睛亮得嚇人,目光卻是陰冷犀利, 無悲無喜。 這眼神,溫鸞似乎在哪里見過。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高晟身上,他立于火光之前, 衣服被轟轟隆隆的氣流沖抵得四散翻飛,似一只鳥兒張開羽翼, 即將撲進大火。 “其實……他讓我想起了老大?!睆埿』ǖ哪抗夥浅?fù)雜, “我們這些人都是皇上撿來的孤兒,老大是最后一個來潛邸的人,我們不知道他經(jīng)歷過什么,第一感覺就是這人很可怕?!?/br> “那時候他沉默寡言的, 臉上永遠沒有表情,不會笑也不會哭, 當(dāng)他看你的時候,就像三九天一盆冰水澆在你的脊梁骨,冷得骨頭都在喊疼?!?/br> 張小花嘆了一聲, “直到他帶著我們一路從遼東殺到京城, 才變得有點人味了?!?/br> 溫鸞的心重重顫了顫。 殺戮, 唯有殺戮,才能讓那腔不知道該恨誰的怨憤得到宣泄。 “咦?”張小花驚訝地睜大眼睛,“老大要干嘛?” 高晟緩緩抽出繡春刀,向著吳家大宅的人們走去,烈火映得刀身紅燦燦的。 “不是吧!”張小花失聲叫道,“小孩兒胡言亂語,他還真聽??!” 不止是她,其他的錦衣衛(wèi)也滿眼的驚疑不定,殺那些暗哨侍衛(wèi),他們不覺得殺錯了,可揮刀面向這些手無寸鐵的莊丁仆婦,他們下不去手。 一人驚恐地大叫:“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是誰?” 刀鋒閃過,頭身分離,脖腔噴出的血在空中劃過一道彎弧,沒了頭的身子晃了晃,撲的倒在火中。 是領(lǐng)高晟去腳手架的那個管事。 他的腦袋咕嚕嚕轉(zhuǎn)到大管家腳下,嚇得他哇哇亂叫。 “殺了他!”孩子尖利的聲音猝然驚醒呆滯的眾人,只見那孩子突然沖到大管家面前,舉著匕首刺了下去。 畢竟只是個六七歲的孩子,力氣有限,況且大管家也不是無法動彈的吳仁,一把握住那孩子的手腕,使勁一推,轉(zhuǎn)身就要跑。 卻被高晟一刀劈成兩半。 鎮(zhèn)上的人們驚恐萬狀,想被惡狼沖散的羊群,哭著尖叫著拼命地逃。 他們看到,平日里吳家那些有頭有臉的大管事們,一個接一個倒在高晟的刀下,他冷漠無情地揮著刀,好像砍掉的不是人頭,而是莊稼地里的雜草。 更可怖的是那孩子,濺了滿臉的血,嘴角咧得大大的,他在笑! 簡直是個魔鬼! 高晟停住腳垂眸看他,凡侮辱過他母親的人,欺負過他的人都已盡數(shù)斃命。 那孩子還沒有停手的意思。 高晟甩到刀鋒上的殘血,繼續(xù)逼近紛亂的人群。 李庫頭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別殺我,別殺我!” 高晟舉起刀。 “姓高的!”茶水?dāng)偟耐躅^兒泣聲哭喊,“你們這些殺人魔,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心軟幫你一把。” “殺死他們,這個鎮(zhèn)子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那孩子大叫著,撲過去要給李庫頭一刀。 一抹纖細的身影從人群中飛奔出來,不顧一切從后抱住那孩子。 不知道這孩子的過往,溫鸞便沒有開口勸他,更沒有一個字的指責(zé),只是緊緊抱著那個瘦弱的小身子,任憑他如何掙扎,哪怕匕首劃破了她的胳膊,也仍緊緊抱住他不放。 “放開我!”那孩子終于失去了冷靜,手里的匕首被人奪走了,他就用腳踢,用手抓,最后一口咬在溫鸞的胳膊上,嗚嗚悶叫著,好似一只狂暴的小獸。 張小花大驚,剛想上前把那孩子拉開,卻見高晟沖她緩緩搖搖頭。 那孩子松開嘴,眼神怔怔的。 她身上的味道縈繞鼻尖,如花間吹來的暮風(fēng),如林間蜿蜒的清泉,清新微甜,柔軟而溫暖。 一瞬間,他想到了母親。 他是不被祝福的孩子,一出生背負著太多太多的憎惡,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父親心底最深處、不可見人的罪惡。 他一直以為母親是厭惡他的,不敢親近她,生怕?lián)Q來更大的失望。 可母親還是抱住了他,“你終究是我的孩子……” 那么美好的母親,沒有做錯任何事的母親,被他親手勒死了。 她死的時候,會不會怨恨自己? 如果再多等等,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娘,我好想你……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臉頰劃過,他緊緊抿著嘴,一開始是無聲的哭泣著,慢慢的,發(fā)出低低的抽泣聲,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他終于像個孩子一樣的哭了。 高晟的刀回到刀鞘。 那個時候,沒人抱住他。 他看了一眼溫鸞,轉(zhuǎn)過身,輕輕吐出兩個字,“收隊?!?/br> 所有的錦衣衛(wèi)提著的心都落回了肚子,王頭兒扶著李庫頭連滾帶爬跑了,鎮(zhèn)上的人也四散而逃,這場大火烈烈燒了一晚,直到黎明時分天下起了雨,才慢慢熄滅。 鎮(zhèn)上燒得幾乎不剩什么,滿眼的斷壁殘垣,幾處瓦礫底下還冒著絲絲縷縷未盡的黑煙,霧氣混著焦枯味彌漫在鎮(zhèn)子里,沉沉壓在人們的心上。 小丫一家抱成一團,坐在已成廢墟的家門口放聲痛哭。 王頭兒蹲在地上,攬著小孫子,滿臉的絕望。 鎮(zhèn)上滿是哭聲,命是保住了,可辛苦了一輩子,好容易攢下的那點家當(dāng),一夜之間全沒了,往后的生計怎么辦,討飯?賣兒賣女? 溫鸞看著眼前這場景,心里又酸又澀,耐不住低低道:“受苦受罪的,永遠是無權(quán)無勢的老百姓……” 張小花等人也不大得勁,托這把火的福,他們錦衣衛(wèi)沒有兄弟喪命,只傷了十幾個,已是比預(yù)計損失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每個人都是無精打采的,好像任務(wù)失敗的是他們。 高晟掃視一圈,遙遙指著吳家大宅某處道:“辛苦兄弟們了,那里是吳家的銀庫,因在地下,大概沒受到大火波及,里面的東西大家分分,也不算白來一趟。” 錦衣衛(wèi)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立刻一窩蜂地涌過去,抬磚搬木砸門扭鎖,折騰得一片山響,收拾利索了一看,好家伙,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金銀珠寶,差點沒閃瞎一眾人的眼! “咳咳?!睆埓蠡⒖人詢陕?,撿了一小錠銀子兜懷里,故意大聲嚷嚷,“好多錢啊,哎呀呀我拿不了啦!” 羅鷹笑笑,也拿了一小錠,“這么多錢,把馬累死也背不完?!?/br> “見者有份,吳家人死絕了,這些就是無主的銀子?!?/br> “與其便宜了那些貪官污吏,還不如進了咱們的口袋?!?/br> 一眾錦衣衛(wèi)有樣學(xué)樣,興高采烈地吵吵嚷嚷,銀子沒拿幾錠,嗓門喊出去幾里地。 鎮(zhèn)上的居民從墻后面偷偷伸出腦袋,有膽大的已經(jīng)慢慢圍過來了。 張大虎幾人對視一笑,勾肩搭背嘻嘻哈哈離去。 高晟坐在大石頭上,單腿支地,專心擦拭著繡春刀,似乎對此毫不關(guān)心。 溫鸞默不作聲打量他兩眼,抬手碰碰他的胳膊,“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不知道哪個字眼說到他心坎里,他微微一笑,眼睛彎彎的,“嗯,你先和我一起騎馬,等到了前頭縣城,再讓驛站準備馬車。” 溫鸞急忙搖頭:“我不會騎馬,你們速度也太快,我會被顛散架的?!?/br> 高晟笑道:“那咱們慢慢走?!?/br> “你還是和小殿下一起騎馬,好容易把人救出來,路上可不能有什么意外。”溫鸞嘆口氣,“我和小花騎一匹。” 高晟不置可否。 說話間,錦衣衛(wèi)們已經(jīng)回來了,溫鸞沖張小花招招手,不妨身子一輕,已被高晟提溜到馬上。 “出發(fā)?!备哧梢皇謹堉鴾佧[的腰,一手抓著韁繩,輕踢馬腹,馬兒便“嘚嘚”輕快地跑起來。 身后,是鎮(zhèn)上居民的驚呼:“天啊,這是多少銀子??!”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們不用餓肚子賣兒賣女。” “太好了,這下重修鎮(zhèn)子的錢有了!” “對對,大家先別動,等修完鎮(zhèn)子,剩多少咱們大家再平分。” …… 風(fēng)兒呼呼從耳旁刮過,小鎮(zhèn)漸漸消失在身后。 張大虎郎朗笑道:“這才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也有人故意揶揄他,“叫你只拿幾兩銀子,看,老婆本兒算是攢不夠了?!?/br> “嘿,咱們漂漂亮亮完成了任務(wù),皇上一高興,肯定大加賞賜,還愁沒銀子?” 一片笑鬧聲中,溫鸞扭了扭身子,臉色有點不自然。 高晟立刻察覺到,“怎么了?” “我想更衣?!睖佧[耳朵根都紅了,“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 高晟搭眼一瞧,方圓十里都沒有人煙,借用凈房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就地解決,周圍都是一幫大老爺們,她一躲起來就知道去干什么了,怪不得羞成這樣。 高晟笑道:“好說,咱倆拐個彎兒,讓他們先走。” “不行不行,他們肯定會誤會……” “誤會什么?” 溫鸞瞪他,“人家正著急,你還拿人家取笑?!?/br> 高晟低低笑了兩聲,沖張小花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