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獻 第90節(jié)
“你怎么見?到?我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上官清清挑眉:“是嫌旖屏樓掙的錢太少?” 沈鹮回神,搖頭:“怎么會,我只是有些驚訝,原先你走時我還以為恐怕永遠也無法和你再見?,誰知這么快你就又回來了?!?/br> “我也只是回來看看,不能久留。”上官清清說著,又一副興趣盎然的表情對沈鹮道:“你可知我去了林家后發(fā)生了好多事,這要與你細細說來才有意思。” 沈鹮見?她傾訴欲強,便?沒打斷上官清清的興致。 先前她收到?上官清清的信件時就知道林家關系復雜,雖是銀地當地的豪紳,卻也險些家道中落。有了分合再經商起勢,可始終逃不掉類似妖女的詛咒,讓他們林家世世代代子嗣凋零,更是到?了林閱父親這一代,主家一個人族男丁也沒有。 林閱的出?生,也是因為林家家主四處留情所致,他是半妖,早些年在外漂泊流浪,吃過不少苦才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跟著去了銀地學經商。 林閱的妖力很弱,除卻嗅覺異常靈敏之外,其實與普通人并?無太多不同,至多便?是身體素質要強上那么一點兒。可他的頭腦很聰明,善于計算,又有城府,這才用一個半妖的身份爬到?了林家主家的至高之位上,如今便?是纏綿病榻的家主也要事事聽他安排。 他在外表現(xiàn)得很孝順,為了父親可做一切。 先前有大師去林家府上算過星象,說主林家的星宿在隆京,只要取了隆京生辰八字符合他所寫?下的貴女,便?能更改林家未來,給?林家留有人族子嗣。 于是林閱千里?迢迢從銀地來了玉中天,找到?了與八字相符的貴女上官清清,再經過一系列的事跡后,林閱不辱所托將上官清清帶回了銀地。 可他沒立刻把上官清清送去林家,而是暫且將她安置在外頭的莊子里?。 上官清清在外住得很不安心?,林閱反而安慰她,說她既然是來當林家的女主人的,自然要等他將林家打理干凈了才好入住。 上官清清原以為他說的是打掃住處,可這一打掃便?是數十日,上官清清進?林家大門時也沒穿喜服,沒有拜堂,更沒見?到?自己名義上的相公。 林家上下處處透露著詭異,不論是五服內的親戚還是旁支的子弟似乎都對林閱很懼怕,只要他一記眼神,這些人都噤聲不敢動。 上官清清入了林家后,林家的賬本?便?被送到?了她手里?,林閱甚至還請了師父教她如何管賬,面對上官清清很和藹的師父,在面對林閱時連頭也不敢抬。下人們害怕林閱,可能是因為他是主人家,可那些叔伯姑嫂們也害怕他,難免讓上官清清覺得不寒而栗。 后來與她相熟的一個侍女告訴她,那是因為整個林家的人在林閱跟前,都沒有秘密可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秘,可誰也不想?秘密曝露人前,林閱掌握了他們全部的秘密。有人說他會攝人心?魂,只要與他對上眼睛,他便?能看穿骨rou。 當初林家主生病,林閱剛接管家主的職權時,那些叔伯們也都不服他,有事沒事便?來找他的麻煩。 三叔公鬧得最兇,說他是林家主與妖在外生下的不詳子,十歲才回了洛州,還不知是不是林家主的種。 此話甚重,林閱也不氣,反而氣定神閑地說:“我是父親的孩子,父親知道,可六伯不是三叔公的孩子,三叔公卻不知曉?!?/br> 所有人都當他說的是胡話氣話,偏偏林閱拿出?了證據。 原來林閱的六伯是三叔公年輕時跟著商隊外出?,家中夫人與人茍且而懷。夫人吃得少,孩子胎體小,后來為了將足月裝成早產,三叔公的夫人還特地摔了一跤。 三叔公夫人身邊的老人幫著隱瞞,重要的是六伯的親生父親是與三叔公不對付的二舅爺,家里?的一場鬧劇險些氣死了幾位老人。 林閱六伯年近五十了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氣得問林閱要將家里?鬧成什?么樣才肯罷休。 林閱也不知用何辦法得到?了家主的應許,此事全權由他做主、善后。三叔公氣病臥床,二舅爺被家里?人唾罵,三叔公的夫人因一把年紀讓家族蒙羞被關禁閉,連帶著身邊一干知情的下人們被悉數打死。 當時林閱是讓人拖著那些下人去三叔公家門前把人打死的,說那是三叔公宅子里?的人,不要臟了旁人家里?的地。 鮮血在三叔公家宅子里?嵌入了石縫,三叔公的夫人噩夢數日后懸梁而去。 林閱的一句話將三叔公、六伯和二舅爺一家徹底掀得翻天覆地,便?是后來有人再找他麻煩,他也能挖出?那些陳年秘辛。 九叔好賭,偷賣林家在外莊地。 四堂兄好色,曾為一風塵女子鬧出?過人命。 就連與林家交好多年的州府知州前來寬慰長輩,數落他的不是,也被他一語道破其買官錯判的秘密。 他掌握了所有人內心?的隱秘,便?拿捏了所有人的死xue。 那樣一個看上去甚至不像銀地人般魁梧的男人,將一干銀地壯漢治得服服帖帖。也難怪林家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忤逆他,好似只要他們一生中行?過一次虧心?事,便?逃不過林閱的法眼,而他們的差錯,就是他們的死期。 自然,他們也想?過要殺了林閱,只是待他們反應過來這一點時,早已錯過殺死林閱的機會。 林家全然落在林閱手中,成了他的一言堂。 酒囊飯袋之人沒那個本?事殺他,也怕他死了之后林家一蹶不振,從此生意蕭條,而他們沒了揮霍的資本?。自作聰明者認為自己可以頂替林閱在林家的身份地位和能力,也曾□□,只是他們才有此心?思,便?被林閱看穿,再落得自食惡果的下場。 上官清清知道林閱的事跡后,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侍女說,在她來前,林閱已經將府上打理干凈,保證不會有一個人在背后議論上官清清的身世與身份,更不會說些腌臜話惹她不高興。 他所說的打理,是殺雞儆猴。 那些被他訓得服服帖帖的叔伯親人們,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些人見?到?上官清清,會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夫人,只在她跟前夸過她漂亮,聰明,卻不會夸她有福氣……便?是這種模棱兩?可或帶諷刺意味的話,他們也不敢說。 除夕那日,林家親朋聚在一起,足足坐了十數張大桌,那些人一個個恭維上官清清,都謹慎小心?。 她好似還真從不受待見?的上官家大小姐,變成了林家說一不二的女主人。 席上林閱坐在晚輩席,將主位落空,可上官清清知道,林家眾人的地位絕不是席上座位安排的這樣。 上官清清著靛藍長袍,裹著狐裘,用林閱提前給?她準備好的金花生打發(fā)了一群無知的族中孩童,望著那些臉上妖形還未褪去的孩子抓著金花生與掌中煙花跑遠。 彼時林閱依舊坐在晚輩席上,那一桌只有他一人,他端著一杯茶,迎著極寒的風雪細細品味,對上上官清清的眼神時似乎帶著些許微笑,讓人琢磨不透。 席散后,上官清清問他:“你爹呢?” 林閱微微蹙眉:“我以為你不喜歡他,便?沒讓他來了?!?/br> 好歹是林家的一家之主,卻被親兒子cao縱著人生,就連除夕這樣的日子也不能出?面。 上官清清問了才知道,林家主一直被林閱用調養(yǎng)的理由關在了深宅后院里?,靠近林氏宗祠附近,他說那里?有祖宗香火,能鎮(zhèn)邪祟。 上官清清聞言,只覺得毛骨悚然。她心?想?若將她一個人關在宗祠附近,聞著宗祠里?的香,恐怕不出?幾日便?要幻象自己隨時會被祖宗帶走,是已經死了,才會熏得滿身拈香。 短短的幾番交談,上官清清卻摸懂了林閱的心?思。 她問林閱:“你是不是很討厭你爹?” 林閱望向她,沉默許久后才道:“是?!?/br> 上官清清又問:“那你是不是也很討厭我?所以才想?讓我嫁給?你爹?” 不怪她這樣想?,從那些姑嫂的口中,上官清清聽說了林閱在十歲以前跟著她母親四處游走尋找父親時,也在隆京待過一段時間。 而上官清清囂張跋扈過,她曾為給?自己尋一個庇護和出?路,不擇手段地傷過許多人,說不定無意間害過林閱,所以才招來了對方的報復。 “我是為小姐好,才讓你來林家的。” 林閱放下茶盞,恰一束煙火沖上蒼穹,點亮星空,也照亮了上官清清緊張的神情與林閱看向她的眼眸。 她想?起府上人說,他能窺探人心?,知人秘密。 于是上官清清避開他的目光,同時聽見?他問:“小姐不敢看我?是怕我知道你的秘密?”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聽見?林閱說:“那我告訴小姐一個關于我的秘密吧?!?/br> 上官清清正?要捂住耳朵說她不聽,話本?里?聽了秘密的人,多半便?活不成了。 可林閱抓住了她的手腕,強硬地告訴了她。 “我的身體有一半,屬于狗?!?/br> 第99章 秘密 林閱說他厭惡自己的父親, 同樣也厭惡這具身體擁有他父親的一半血液。 除夕那夜,宴席散去?眾人?回家,空蕩的院子里就只有他和上官清清兩個人?,滿桌酒席除卻小孩竟無一人敢動。他們都怕飯菜里有?毒, 怕死在林閱的手中。 府上關于林閱的傳聞, 大多說他掌權后的狠厲與毒辣,那張看上去?和善的臉, 背地里卻藏著一張惡鬼的骨與rou。 林閱卻笑說:“這么形容, 倒也沒錯?!?/br> 被人?畏懼, 總比被人?侮辱踐踏得好。 “他們說我當年跟隨母親尋找多地才找到了林豪, 其實這?不是真?相?!绷珠喴恢弊ブ?上官清清的手腕, 不準她捂住耳朵, 也不準她跑。 秘密一旦開閘便如泄洪,似乎每個人?的人?生?里都有?些腐爛的創(chuàng)口,未愈合的, 成了陰影、執(zhí)念, 愈合了的也會留疤。 林閱告訴上官清清, 他的母親不是人?,甚至也算不得是妖,他是這?世間難得的異類, 因為他的母親,只是個開了靈智的狗。 二十多年前, 林豪去?玉中天做生?意, 那時的隆京還很亂,妖獸遍地, 如羊如豬,就?在一夢州的醉花壇上, 還有?公然販賣妖獸rou的。 一個漂亮的才能勉強化成人?形的豬妖,赤身站在醉花壇上,身體?的每一塊rou與骨頭都明碼標價。他們靈智才開,如同雞鴨魚rou一般,只知道疼,只知道怕,連人?話都說不出口。 那時的隆京人?也的確會吃妖,皇親貴胄未必會食血腥,但彼時的商賈與豪紳買妖食妖的不在少數。 林豪與隆京生?意場上的舊友酒過?三巡,也買了只絨血鹿來吃。 彼時的一夢州為酒池rou林,絨血鹿的rou本就?有?壯體?補氣之效,林豪與幾個友人?喝了鹿鞭熬制的湯,三名男子點了數十個男妖女妖一起廝混,神志不清地抓住什么?便要往身下套。 林閱的母親,是一條將?要被拖上醉花壇的母犬,因毛色鮮亮成純金色而被林豪抓住。 他聽不到犬吠聲,感受不到掙扎,他一遍遍撫摸著?那條金色毛犬的脊背,說它的頭發(fā)真?漂亮,甚至在醉酒的過?程中向一夢州買了這?條無法完全化作人?形的犬,來彰顯他的豪氣。 一覺醒后,睡在林豪身邊的四仰八叉好些人?,還有?不遠處后腿布滿血跡的金色毛犬。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行徑,大咧咧離開了一夢州,卻不知他的一夜荒唐奠定?了他將?來的半生?痛苦。 母犬被買,暫且獲得自由,她雖不能化形成人?,卻也有?思想,有?靈識,知道腹中有?子,便護著?肚子在街角吃旁人?丟下的食物?,勉強撐到了林閱出生?。 照理來說,母犬應生?幼犬,可林閱生?下來便是人?的手足與身體?。 母犬生?他付出了生?命,而他出生?便是異類,能活著?全憑運氣。 他在隆京一夢州前的街道上當了十年的乞丐。 銀地而來的林豪與一條狗夜行荒唐,也成了林閱在一夢州那些妖或小?廝口中經常能聽到的笑談。他們知道林閱從何而來,打趣著?林閱的身世,欺辱他,踐踏他,他雖然擁有?人?的模樣,卻依舊被那些人?當成狗一樣對待。 直到林豪再度來隆京,林閱主動找上了對方。 他第一次殺人?,不是自己動的手。 他用計拆穿了平日里欺負自己最狠的那個人?的謊言,惹怒對方后,再挑撥離間,致使那人?錯殺了另一個人?。 趁著?混亂,林閱逃出了一夢州。 他在一夢州長大,見識過?太多掩藏秘密的人?的心虛、眼神、小?動作,一個人?有?無說謊,只要他看一眼便能看穿。更何況他的嗅覺極其靈敏,甚至能聞到每個人?身體?里的血液都是不同的氣息,而這?世間的秘密,都有?氣味,以此為輔,便是利器。 他找到了林豪,并未先認父,而是利用嗅覺上的優(yōu)勢幫林豪避開了幾個生?意上的騙局,林豪覺得他有?用,便將?他帶在身邊。 世家出來的人?都有?心眼,林豪私下去?調查了林閱的身世,他知道林閱吃了許多年的苦,可他并不同情林閱,更將?那段過?往當做自己的恥辱。 他對林閱不好,卻依賴林閱的能力區(qū)分香料、藥材……林閱甚至能嗅出礦石的氣味,兩塊從表面看上去?一模一樣的石頭,只要他看一眼,便能知道哪個更值錢。 年輕的林閱被林豪帶在身邊好幾年才被認可,以外來子的身份回到了林家認祖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