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獻 第87節(jié)
沈鹮聞言轉(zhuǎn)身?去看,果然圍繞在霍引身?邊的木之?靈被他盡數(shù)吸收,沈鹮連忙去抓他的手,探他的脈搏。 原先在霍引身?體?里亂竄的妖力?平息了不少,大?妖的眼皮微動,緩慢睜開眼,深綠的瞳仁尚未恢復成黑色。他看向沈鹮時似還有些痛苦,剛睜開的眼睛再度閉上,皺眉晃了晃腦袋后道:“夫人,我?頭疼?!?/br> 沈鹮安撫他道:“沒事,等會兒再睜眼,你先休息,我?們不急著走的?!?/br> 說完這?話,她?再看向溪邊:“前輩,你剛才說瘴毒……” 話音未落,小溪對面的男人早就不在了。 第95章 記憶 霍引又躺了一會兒才覺得身體沒那么難受, 起身時還是有一陣眩暈,他將頭靠在沈鹮的肩膀上,閉著眼睛緩神。 又一只?絨血鹿從不遠處的小溪淌過,流下一段猩紅的水跡, 沈鹮盯著逐漸被沖淡的溪水, 心中的震撼尚未平息。 男人雖一頭白發(fā),戴著面具, 可他聲音并不老態(tài), 他不想讓人認出他是誰, 也?定?然是與沈鹮一樣, 在隆京有許多舊識在。 其實答案并不難猜…… 沈鹮撫摸著霍引的腦袋, 幫他緩解痛苦, 霍引突然開口,輕聲說了句:“不能動、寶物……” “你說什么?”沈鹮扭頭去看霍引,卻?見他的眼睛依舊閉著, 像是還沉浸在夢中。 “不能動寶物, 不能傷害……寶物?!被粢夹木o蹙, 他突然睜開眼,抓著沈鹮的手?腕喊了一句:“沈清蕪!” 沈鹮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霍引。 附著于霍引身上的木之靈一瞬散去, 他忽而捂著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息,胸腔里空蕩蕩的, 沒有跳動卻?依舊有炙熱的疼。 “相公, 你想起什么了?”沈鹮方?才聽?到了爹爹的名?字。 霍引呆滯地望著溪水,過了會兒卻?輕輕搖頭, 道:“沒有了,什么也?沒有了?!?/br> “什么東西沒了?龍蛋?還是其他什么?”沈鹮問他:“你方?才叫了爹爹的名?字, 他是遇見危險了,還是你看見他做了什么?相公?” 霍引皺著眉頭痛苦地將臉埋在沈鹮的肩膀上,他輕輕磕著腦袋,數(shù)十下后才道:“想不起來了,夫人……頭好疼。” 沈鹮見他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擦去了他額上的汗水道:“沒關(guān)系的,想不起來便不想了,身體要?緊,咱們不想了?!?/br> 霍引唔了聲,他緊緊地抱著沈鹮的腰,只?有貼近她才能感受到那股攪亂思緒與記憶的疼逐漸被安撫。 沈鹮撫摸著霍引的發(fā)絲,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心中五味雜陳。 在霍引喊出沈清蕪三個字之前,他說不能動寶物。他口中的寶物從來只?有一個,便是彼時還是龍蛋的白容。 沒有人動白容,白容活得好好的,過去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霍引的記憶一定?是關(guān)鍵所在。 沈鹮滿心疑惑,可是無人回答。 比起已經(jīng)去世十一年?的父親,她現(xiàn)在更在意霍引的安危。 正如方?才的面具男所言,隆京只?是表面上看過去平和寧靜,實際危險處處都在,霍引的記憶終有一日能找回來,當初的謎團也?終有一日能揭開。 待到霍引身體好些了,沈鹮才帶他離開了野林。 回到紫星閣已過深夜,許是霍引的記憶襲來導致他身體不適,這一路他都沒有開口說話。 萬籟俱寂,沈鹮與霍引躺在床上后,霍引突然開口了。 他道:“我記得、沈清蕪的臉?!?/br> 這已經(jīng)好了太多,過去他甚至不知沈清蕪是誰。 沈鹮問他:“在你的記憶里,父親的身邊還有別人嗎?” 霍引搖了搖頭:“記不清,他的臉一晃而過,所以我喊住了他……可我不記得為何要?叫住他了?!?/br> “你提過……寶物?!鄙螓q提醒他:“會不會是有人要?傷害白容?” 霍引又搖頭:“不對,寶物在封印里,沒人能動他?!?/br> “沒人能動他是什么意思?或許有更厲害的人能解開他的封印呢?”沈鹮猶豫著開口:“我父親的紫星閣閣主令就能解開浮光塔的封印,他能……解開白容的封印嗎?” 霍引抿嘴,仔細回想:“不能的,所有凡人的法術(shù),都不可解開寶物的封印。” “你也?不行?”沈鹮問。 霍引道:“我也?不行,誰也?不行?!?/br> 那便表示白容是自己?離開封印的?既然如此,沈鹮腦海中的猜想便不對了。她只?覺得自己?糊涂,竟從霍引的三言兩語中以為是她父親當初要?傷害白容,被大妖發(fā)現(xiàn)進而阻止。 可既然紫星閣閣主令都不能破開白容的封印,甚至連霍引都不行,那這世上怕是沒有人能從外?解開彼時白容的封印。 霍引的記憶混亂,且不完整,現(xiàn)在讓他想他也?想不出所以然來,零星幾個畫面拼湊不成?,與其在這上面耗神,倒不如好好休息。 “睡吧,相公,別想了?!鄙螓q揉著他的頭道。 霍引望向她:“可是,有沈清蕪……夫人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想起來嗎?” “我更希望你能好受些?!鄙螓q安慰他道:“父親已經(jīng)死了十一年?了,即便他當初真遇上什么危險,或發(fā)生過什么事也?早已過去。該你回憶起來時,你自然會想起,不要?在這上面勞心勞神,你的臉色很?難看。” 霍引抿了抿嘴,沉默了會兒,突然抱住沈鹮,下巴蹭著她的頭頂?shù)溃骸昂?,我?夫人的?!?/br> 霍引很?疲憊,他花了太多精力在回憶無法想起的記憶上,所以很?快便在沈鹮的安撫下睡著,可這一夜沈鹮卻?無心睡眠。 諸事襲來,她覺得不安。 直至天明,沈鹮才小?憩了會兒,再睜眼時,桌面上又立著一只?符紙疊成?的仙鶴。 這次的紙鶴上什么字也?沒寫,只?是打開時里面落了幾片嫩色的花瓣,鵝黃色的蕊,濃郁的香味襲來,是丁香水仙。 出了東二苑,沈鹮直接去了蓬萊殿中家住隆京的弟子處,問他們隆京可有何處這個時節(jié)已經(jīng)開水仙了。 幾個隆京弟子見沈鹮打聽?水仙,其中一人道:“玉中天的冬季很?長,隆京現(xiàn)下雖已入春,可水仙畏寒,除非養(yǎng)在暖閣內(nèi),否則怕是不好開花的。” 另一人道:“你不如去城外?一百里的南溪坡看看,那里有從中融山脈中流出的天然溫泉池,大大小?小?數(shù)十個。那里的溫度要?比玉中天其他地方?都暖些,若那處種了水仙花,現(xiàn)在怕是已經(jīng)開了?!?/br> 沈鹮聞言,愣了瞬:“那里不是……” “唔,當初是寧家的產(chǎn)業(yè),后為上官寧氏的嫁妝,如今,是上官寧氏的埋骨之處?!币蝗藦纳螓q身后晃過,輕飄飄地說出這話。 其實這不是什么秘密,便是沈鹮多年?離開隆京,也?知道原先的上官夫人寧氏雖牌位入了上官家的宗祠,可尸骨卻?埋在了南溪坡的小?廟里。 寧家原本也?是書香門第,只?是后來家道中落,寧氏也?依仗著上官家能幫襯寧家?guī)追郑?可惜上官靖為貓妖所誘,薄情寡義?。 如今寧家人難出頭,一日不如一日,讀書人變成?耕地農(nóng)夫,在寧氏去世后也?早不與上官家來往,只?偶爾有幾個厚著臉皮的還能攀一聲親。 沈鹮不知南溪坡上有沒有水仙花,但既然只?有這地方?的氣?候與隆京別處不同?,而那位面具前輩意有所指,沈鹮還是要?去看一下。 南溪坡較遠,沈鹮本想向白容告假,誰知蛙妖小?童說白大人并未回來,沈鹮也?就大咧咧地曠了這一日學習了。 離開隆京一路往南溪坡而去,沿途不見幾個人。 她沒聽?上官清清提起過上官寧氏之事,但關(guān)于上官家的傳言舊事早就在上官靖攜貓妖母女二人一并被青云寺關(guān)押時便又再度被挖了出來。 當初上官靖能讓寧氏的牌位入宗祠,也?是因?為上官清清與魏家的婚約還在,上官清清尚有利用價值,寧氏便能保死后體面。 至于寧氏的尸骨埋入她嫁妝之一的溫泉山,也?是她自己?的訴求。 寧氏死前那兩年?與上官靖早已情誼盡消,若非逢年?過節(jié)便不會刻意會面,她帶著上官清清靠著娘家的嫁妝日子過得也?不算太難。府中小?人刁難陷害讓她心力交瘁,便主動與上官靖坦白她的意圖,將那位置讓給貓妖蘇氏。 說起來,也?是貓妖母女作孽甚多。 遠看能見南溪坡的山形,自寧氏去世后已有十一載,除卻?上官清清會來掃墓,也?不會再有人來南溪坡了。沒想到一條上山的小?路周邊雜草竟也?被清理?得干干凈凈,踩踏出一條可供人上山的山道。 小?路走至一半,沈鹮便聞到了水仙花香。 此處因?溫泉蒸騰著熱氣?,叢生的野草中間有白茫茫的霧氣?往上升,遮蔽了部分視線。在那年?前枯萎的野草中生出了許多碧綠新葉,也?有臨著溫泉邊綻放的丁香水仙。 這里的花與面具前輩給她送來的花一樣。 忽而聽?見一聲窸窣,沈鹮警覺地蹲下,此處雜草較深,熱氣?化霧,很?好地隱蔽了她的身形。前方?小?路走下來的兩人恐怕已經(jīng)來此地多次,也?不知收斂,談話聲悉數(shù)被沈鹮聽?了進去,也?未發(fā)現(xiàn)此地除了他們尚有旁人也?在。 “你說夫人讓我們?nèi)∵@些瘴毒做什么?” “還能為什么?自從家主從青云寺出來后便對夫人不太上心了。加之蒼珠海地今年?除夕供了一夢州一批妖,極會魅惑人,家主常往那兒去,夫人怕是擔心自己?地位不保吧。” “這些瘴毒,是給蒼珠海地那些妖用的?”一人蹙眉:“你說我們?nèi)肓松瞎偌遥醣M幫他們干這些偷雞摸狗上不得臺面之事?” “你還有抱怨?離了上官家,咱們什么都不是。”另一人舉起手?中的琉璃瓶道:“就這么點兒瘴毒便夠我倆掉十次腦袋了,既然都已經(jīng)做了,便千萬別漏出馬腳,主人家的事咱們還是別管了?!?/br> 二人從沈鹮跟前路過,沈鹮正猶豫要?不要?對他們動手?,省得那些瘴毒流入一夢州害人。但轉(zhuǎn)而一想這二人是從山上下來的,說的是來取瘴毒,莫非山上的瘴毒更多? 待二人下了山,沈鹮才將發(fā)簪拔下。 霍引現(xiàn)身,沈鹮道:“相公,你上山去看看山上可有瘴毒,有多少,藏在何處,記下了便還在此地等我,我一會兒來找你。” 想了想,她又不太放心,便掏了幾張黃符,又將面具摘下來遞給他道:“若有其他情況,便使符喚我,若頭暈頭疼,就讓小?花護著你。” 霍引微怔,沈鹮過去還從未讓他單獨做過什么事。以前霍引的頭腦不算清醒,不能獨自完成?任務,現(xiàn)在沈鹮指派給他重要?事情,儼然將他當成?可靠的正常人對待,反倒叫霍引有些臨危受命的緊張感。 他捏緊了黃符與面具,慎重點頭:“好。” 沈鹮摸著霍引的臉踮起腳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道:“相公最厲害了?!?/br> 夸完了,沈鹮便連忙跟上了那兩名?上官家的御師。 霍引定?在原處看向她,見她跑遠了這才轉(zhuǎn)身往山上走。 南溪山上除卻?溫泉與花便只?有一處莊子和一間小?廟,廟是后來寧氏死后埋身于此才蓋的,莊子便是以前寧家將此地外?租給旁人泡溫泉而用。 不論是莊子還是小?廟,都已有許多年?歲,尤其是莊子那處無人打理?,雜草長出半墻高,牌匾脫漆,木門生縫,燈籠歪歪扭扭地嵌入泥土地里,一片蕭條破敗。 霍引看了看莊子,再看一眼莊子旁的小?廟,最后將視線落在坐在莊子正門屋頂上的面具男人身上。 男人看向他手?里的面具和黃符,笑出了聲:“那小?丫頭還挺會照顧你?!?/br> 霍引望著男人眨了眨眼,忽而歪著腦袋道:“我見過你?!?/br> “是啊,昨日在龍尾溪下游的野林里,我教沈鹮救的你?!蹦腥藛问?托腮。 霍引卻?搖頭,伸手?指著自己?的腦袋道:“我的記憶很?亂,但我記得你,那時你還小?,七歲、八歲?” 面具男人突然坐直了身體,只?留下一句:“你認錯人了?!?/br> 轉(zhuǎn)身便跑了。 霍引沒追面具男人,他只?是認真記下周圍所見的一切,夫人交代給他的事,他可不能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