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玉？”兔妖睜開眼，渾身抖得厲害。

    無奈他這身體就是這般弱小無助又可憐，任誰的氣場都比她強(qiáng)大?，不論何人恐嚇一下她都能嚇出耳朵與尾巴來。

    可，若玉卻是他不曾聽過的名字。

    小殿下認(rèn)錯人了？！

    不、不不不，是他如今的這副身體本就不屬于?他，而她他據(jù)的妖身，曾與小殿下是舊識，這兔妖怕就叫若玉。

    裝……他裝不了，便只能沉默了。

    望著兔妖懵懂無措又驚恐的眼，東方銀玥看穿了些?許不同：“你忘了本宮？那你可記得東方即明？”

    明王？！

    這兔妖與明王還有關(guān)系？！

    卞翊臣眼看著事態(tài)愈發(fā)朝他看不懂的趨勢發(fā)展，心道既然前輩敢來公主府，必然是做好?了暴露身份的準(zhǔn)備。

    他唯恐東方銀玥吐露什么秘辛，只能開口：“前輩?！?/br>
    “前輩？”東方銀玥聞言，驚詫地朝卞翊臣看去，她一瞬明白了什么，再望向兔妖，糾結(jié)又驚奇：“你不是若玉？”

    “這個……那個……”兔妖哈哈干笑了兩聲：“老夫、老夫是周無凝，拜，拜見小殿下，哦不，公主殿下?！?/br>
    “周、無、凝。”東方銀玥吐出這三個字時，喉間一片腥甜，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她只覺得荒唐可笑。

    兔妖若玉的身體里，居然是前前任的蓬萊殿殿主之魂。

    周無凝。

    曾對她說過，東方元璟在位不過三年?，又酒后裝作失憶的——周無凝。

    第74章 回憶

    東方銀玥曾一直以為周無凝死了, 他消失了近二十年。

    那年東方?銀玥六歲，才過深秋，蓬萊殿外的楊樹紛紛落葉，鋪了滿地?金黃, 而東方?銀玥是最后一個?見到周無凝的人。

    他正從蓬萊殿匆匆出來?, 焦急忙慌地?摔了好幾次。

    從父皇生辰宴席上東方銀玥聽到周無凝的胡言亂語之后，她找了機(jī)會便會往紫星閣里跑, 其實(shí)都是想碰碰運(yùn)氣看能否遇見周無凝, 畢竟這老頭兒整日縮在?蓬萊殿中, 楊樹林內(nèi)又有陣法, 她進(jìn)不去。

    遇不到周無凝, 東方?銀玥就去找沈清蕪。

    她沒將周無凝的酒后胡話說給沈清蕪聽, 只是向沈清蕪多番打聽周無凝這個?人，每每提到周無凝，沈清蕪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這世間無人知?曉周無凝與沈清蕪的關(guān)系, 若不是東方?銀玥見到周無凝最后那一面, 她或許也永遠(yuǎn)不知?道?。

    彼時她就站在?楊樹林外, 看見周無凝眼眶通紅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要去找什么人。在?見到東方?銀玥的那周無凝瞬本能地?皺眉，似乎厭煩她總來?糾纏, 可又瞬間想到了什么，便朝東方?銀玥跪了下來?。

    他道?：“小殿下救命！”

    東方?銀玥被?他突然一跪打亂了原先組織好的話語, 只怔怔地?望向兩?鬢斑白?的男人。

    周無凝雖年過半百, 可一直將自己打理得還?算整潔，偏這一日像是蒼老了二十歲, 佝僂著背叫人真切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是個?老者了。

    周無凝道?：“請小殿下出?面，叫來?太醫(yī)為我女?兒診病, 求求小殿下了！”

    “你、你慢慢說?！比嗣P(guān)天，東方?銀玥也不覺得周無凝會在?他女?兒性命上誆騙自己。

    他似乎還?顧忌著什么，并未透露出?他女?兒的身份，只道?他女?兒前段時間產(chǎn)下一女?，可身體一直不見好，方?才有信符傳話，說她女?兒遇上了妖邪，五臟生火，怕是要活不成?了。

    東方?銀玥道?：“你不是御師嗎？遇見妖邪，你誅殺它即可?！?/br>
    “殺不了，我、我殺不了……”周無凝不敢在?此耽擱，他重重地?朝東方?銀玥磕了幾個?響頭，只是再次懇請她帶太醫(yī)去隆京城外中融山脈龍尾河水下游處，那里有一個?種了柿子樹的莊子，他的女?兒就在?那兒。

    說完這句，周無凝便走了。

    東方?銀玥也沒耽擱，她心思深，還?在?思量著若將其女?兒的命當(dāng)做恩情，只要她能救回周無凝女?兒的命，說不定便能以此要挾周無凝再上梵宮高臺，再觀一次星。

    她一直都記掛著周無凝的話，記掛得日日夜夜難以安寢。

    她不想長兄英年早逝，也不想當(dāng)那個?掌權(quán)之人，若人真能借由?星象看見未來?，那她最想做的，便是改變未來?。

    東方?銀玥跑回了宮里，她去了太醫(yī)院想要調(diào)派太醫(yī)，可并未等她見到太醫(yī)院正，沁園的宮人便傳來?消息說東方?即明在?沁園等她。

    “讓二皇兄再等等?！睎|方?銀玥道?。

    宮人臉色煞白?，搖頭解釋：“恐怕、恐怕等不了，二殿下的身上有血，公主還?是快些回去吧?！?/br>
    東方?即明與周無凝比起來?，自是前者更重要。

    東方?銀玥將周無凝說的地?址告知?給沁園的宮人聽，讓她留在?原地?等待太醫(yī)院正到來?，再執(zhí)她的令說是宣璃長公主吩咐的，叫太醫(yī)院正務(wù)必前往中融山，柿子莊，救一名婦人的命。

    那名婦人還?在?月子中，怕是耽誤不得。

    吩咐完這些，東方?銀玥便立刻趕到了沁園。

    那日東方?即明的確滿身是血，可是沒有一滴血是他自己的。他鐵青著臉站在?沁園前失了魂，在?見到東方?銀玥到來?時才猛然覺醒，抓住了東方?銀玥的手道?：“父皇，要我……殺了若玉。”

    若玉，一個?妖力低微，只勉強(qiáng)能化作人形的兔子精。

    她是東方?即明的第一個?妖。

    似乎所有事情的改變，都發(fā)生在?深秋的那一天。

    三年前，父皇與母后要東方?元璟和東方?即明于紫星閣中選一只妖，那些紫星閣里無主的妖不論妖力高低都被?困在?了一個?院子里，他二人前去選妖，挑選后出?來?，從此與妖為伴。

    東方?元璟以為妖可助勢，選了個?當(dāng)時看上去最強(qiáng)壯的。

    東方?即明卻?將里面最弱小的那個?，看上去瑟瑟發(fā)抖馬上就要昏厥的兔子精抱了出?來?。

    東方?銀玥當(dāng)時也更喜歡兔子精，畢竟與太子的黑狼比起來?，兔子顯得可愛得多。

    她問東方?即明為何要選擇兔子精，東方?即明說那里的妖都不需要人救，只有這只再留在?那里，恐怕活不過今日。

    他給兔子精起了個?名字，叫若玉，因那兔子渾身毛發(fā)潔白?，縮成?一團(tuán)如一塊白?玉化作的球。

    三年為伴，黑狼成?了東方?元璟最忠實(shí)?的仆人，可他自始至終都沒給黑狼起過名字。也許在?他與東方?即明選擇妖的那一瞬間，父皇與母后給他們二人的考驗(yàn)便已經(jīng)料定了結(jié)局，一樣物?件一旦被?賦予了姓名，就再也難以割舍去。

    東方?即明當(dāng)若玉是伙伴，他喜歡這只單純又天真的小兔子，他教她化形，教她識字，給她買漂亮的衣裳，打扮得比東方?銀玥這個?公主還?要嬌俏可愛些。

    東方?銀玥與若玉都是女?身，總能聊到一起去，東方?即明向來?溫柔，時不時帶她們出?宮玩耍。

    日子本平和地?流逝，三年一過，父皇與母后的考驗(yàn)如期降臨。

    東方?元璟舍不得黑狼，但只要父皇與母后要求他一定會照做，他殺了黑狼，任由?那黑狼血淋了自己滿身。東方?元璟雖渾身顫抖，可他畢竟早已長大，知?曉輕重，也知?道?若將來?成?為帝王，首先要學(xué)會的，便是狠與冷。

    東方?即明做不到，他無法面對與他一起長大的若玉跪在?黑狼尸體身邊的樣子，若玉早被?嚇出?了一雙兔耳，瑟瑟發(fā)抖又不敢反抗。

    父皇和母后告訴東方?即明，在?他與太子去選妖之前就已經(jīng)給過他提醒，不可用情過深，不能優(yōu)柔寡斷，他若做不下這個?決定，將來?必會被?身邊人所傷。

    東方?即明問：“我的身邊只有皇兄與meimei，誰又會傷我？”

    父皇搖頭，語重心長：“你還?年輕，不懂權(quán)勢惑人，人心難防，也許在?你身邊對你最好的人，將來?也會捅你一刀?！?/br>
    這是東方?姓氏中所有人都需要經(jīng)歷的一關(guān)，在?東方?元璟的眼里，妖就是妖，可在?東方?即明的心中，妖與人一樣。

    當(dāng)時東方?元璟將自己的佩劍交給了東方?即明，還?在?滴血的劍上染著黑狼的氣味，逼近若玉一寸，便讓她更加難熬。她知?道?東方?即明為難，所以她沖向了那把劍，利劍戳穿了若玉的肩膀，東方?即明便立刻將劍甩去，把若玉抱在?了懷中。

    他不懂皇室的考驗(yàn)，也不懂人心和人性的多變，他只知?道?若玉是他一手養(yǎng)大的妖，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不該被?殺，也不該受到任何懲罰。

    東方?即明將若玉藏了起來?，渾身是血來?找東方?銀玥，他想讓東方?銀玥救若玉，可東方?銀玥救不了她。

    考驗(yàn)殘酷，應(yīng)對的是每一個?東方?姓氏的人，包括東方?銀玥。

    兩?位皇兄選妖出?來?之后，東方?銀玥率先走向誰，與誰的妖親近，她的考驗(yàn)也在?那一刻開始。

    她將若玉當(dāng)成?至交好友，也將東方?即明對若玉感情的變化看在?眼里，可她的心中一直藏有秘密，父皇母后曾在?某一日告訴過她，東方?即明要?dú)⒘巳粲?，若他下不去手找到東方?銀玥這里來?，那么東方?銀玥便要代他動手。

    妖在?父皇與母后的眼中的確算不上什么，一條妖的命能讓他們的孩子學(xué)上一課，那再值得不過了。

    他們知?道?東方?元璟過于心狠，知?道?東方?即明過于心軟，而東方?銀玥又心思重，他們?nèi)齻€?各有各的弱點(diǎn)。

    他們要的是東方?元璟不忍殺黑狼妖，學(xué)會憐憫；要的是東方?即明敢殺若玉，適當(dāng)冷漠；要的是東方?銀玥能將實(shí)?情告知?，別任何事都藏于心間，獨(dú)自消化。

    他們要此結(jié)果，卻?也不說。

    東方?銀玥在?知?道?父皇與母后最終要東方?即明殺若玉的時候，正巧趕上了父皇的生辰，梵宮外觀星臺，她得知?太子在?位不過三年，得知?自己將來?統(tǒng)攬大局，她想得便更多。

    太子為何會死？若非親近之人所殺，他不會英年早逝。

    太子死后為何她統(tǒng)攬大局？東方?即明去了何處？若非他優(yōu)柔寡斷，或許萬事都無需她來?出?面做主。

    所以東方?銀玥藏下了父王母后看似無意間在?她面前說漏了嘴的話。

    她希望太子能提防身邊小人，她希望東方?即明學(xué)會心狠，她永遠(yuǎn)讓自己置身事外，最終什么也沒改變，什么也無法改變。

    東方?即明站在?藍(lán)花楹樹下，懇求道?：“你救救若玉，求你了。”

    他以為東方?銀玥與若玉關(guān)系好，必會出?手救她。東方?銀玥救不了若玉，可她也無法動手殺人，她將若玉送回了紫星閣。

    無數(shù)只被?困在?紫星閣里的妖中，若玉還?是最弱小無能的那一個?，東方?即明喜歡她，只把她當(dāng)成?姑娘來?養(yǎng)，從未教過她自保的手段。

    一切就像從未發(fā)生，皇室之人必須得學(xué)會心狠手辣。

    若玉當(dāng)時對東方?銀玥道?：“多謝公主成?全?！?/br>
    “我送你去死，你卻?說我成?全你？”東方?銀玥渾身發(fā)抖：“你可知?道?你只要回到那所牢籠，便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我知?道?的?！比粲竦?：“可我還?是要謝謝公主。我喜歡二殿下，我希望二殿下好，若我一條命能換二殿下的心堅冷一些那也算值了?！?/br>
    她知?道?，以東方?即明那般性子，若不學(xué)會心狠，將來?只會吃虧。

    一日間多事畢，東方?銀玥已經(jīng)不記得周無凝了。

    她回去后便大病一場，墜入了若玉被?撕裂的噩夢中，東方?即明知?曉東方?銀玥也在?父皇與母后的計劃中，更覺得荒唐悲涼。

    他常居紫星閣，將身心皆投入到馭妖之術(shù)中，可他的心理留下了一片陰影，他永遠(yuǎn)也無法擁有屬于自己的契妖。

    東方?銀玥這一病兩?個?多月，她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噩夢連連幾乎要了她大半條命。

    太醫(yī)院的人來?了又去，總算將她從鬼門關(guān)中救回。

    東方?即明偷偷去過沁園許多回。

    一夜東方?銀玥渴醒了，喉嚨啞得喊不上話，東方?即明一直坐在?她床邊，見她睜眼便為她倒一杯水。

    東方?銀玥喝了水后問他：“你原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