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獻 第45節(jié)
“怪我,忘了將衣裳給你?!苯袢召I的冬衣都被沈鹮放在袖子里,她沒?想到天會變得那么快,也慶幸今天出了門,提前備好了衣裳。 “不?怪夫人。”霍引抿嘴道:“是我身?體壞。” 是他的身?體壞,總生病,以前經(jīng)常睡著,后來又怕冷,便是妖力催動身?體也暖和不?了多少。他垂眸看向沈鹮的右腿,僵硬地蹲下身?去撫摸,又抬眸看向沈鹮問:“夫人的腿,痛嗎?” 沈鹮忘了,其實?天冷了她的腿也有些痛癢,但不?礙事。 可見霍引詢問,瞧出他眼中的心疼,沈鹮還?是點頭道:“痛的,我也怕冷,我們?一起躺著吧?!?/br> 屋中的厚被褥只有一條,這么多年沈鹮一直都是與霍引同床共枕的,今夜的風(fēng)較大,肆意?呼嘯,屋中的燈火被窗縫里刮入的風(fēng)給吹滅,一瞬暗了下來。 霍引與沈鹮都只穿了里衣,稍微動一動,袖子蹭上手臂的皮膚便能?觸碰到彼此?。 她被霍引緊緊地抱在懷里,兩雙腿纏繞,在黑暗中靜默了許久,他的身?體才漸漸回溫,變得暖和了些。沈鹮的手輕輕拍撫著霍引的背,偶爾繞著他的發(fā)絲玩兒?。 “隆京的冬天,向來是很冷的?!鄙螓q輕聲道:“與風(fēng)聲境不?一樣,靈谷四季都開花,但是隆京一旦下起雪,至少得落兩個月?!?/br> 她在想這兩個月,霍引該如何度過?難道就讓他沉睡下去?或一直變成一根戴在沈鹮頭上的簪子? 也許是因為提起了雪,霍引抱著沈鹮的手更緊了些,他的腿在被褥里動了動,蹭著沈鹮的右腿,蹭到了她的腳踝處,腳挨著腳,皮膚貼著皮膚。 沈鹮的腿,就是在雪地里傷的。 “是我的錯?!被粢溃骸拔也?喜歡雪?!?/br> “你近來真的變了許多?!鄙螓q將臉從他懷中鉆出來,對上霍引的目光笑了一瞬:“竟然都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喜惡,果然我們?回來隆京是對的,相公會變得更好。” “這樣,就是更好嗎?”霍引道:“夫人喜歡?” “喜歡啊,這樣能?與你多說說話?,我們?能?很容易就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沈鹮頓了頓,又道:“以前的相公我也喜歡的,雖然安靜,但你做的很多,只要是相公,怎樣我都喜歡的?!?/br> 霍引抿嘴,睫毛輕輕顫動,看向沈鹮的眼也變得有些迷離,好像他們?的眸子里只能?裝得下彼此?。 沈鹮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她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多動聽的情話?,以前她經(jīng)常對霍引說喜歡,但她總覺得霍引未必懂,而今霍引應(yīng)當(dāng)是懂的,他上次甚至險些親吻了她。 氣息纏繞,霍引忽而動了身?朝沈鹮湊近,沈鹮一瞬屏住呼吸,腰肢立刻軟了,手腳發(fā)麻,緊張地閉上了眼。 熟悉的溫?zé)岬难龤鈸涿娑鴣恚螓q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被霍引的妖氣完全籠罩,又莫名想起了白容先前在乾坤舟上對她說的話?。 他說妖與人結(jié)合,會在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氣息,那種氣息與契妖的妖氣不?同,那是帶有特殊信素的,充滿占有,獨屬于他的氣息。 想到這兒?,沈鹮不?禁咬著下唇,卻在下一瞬一股涼風(fēng)鉆入被窩,預(yù)料中的吻沒?有來,反倒是她的腳踝被人抓住,腳掌剎那觸碰到溫軟的皮膚,被人塞進了懷里。 沈鹮連忙坐起,驚呼一聲:“你做什么?” 霍引將自?己與沈鹮一起攏在了被子里,他抱著沈鹮的腿往自?己的腹部貼,他柔著目光看向沈鹮道:“我給夫人暖暖。” 沈鹮以前腿痛時,他也會捂著她的腿,說要給她暖暖。 沈鹮微怔,想起了雪,想起了隆京,明?白霍引此?刻心里大約不?似她一般藏著旖旎的心思,他是真真切切地在心疼她。 十年前,沈鹮將霍引從浮光塔里帶出來時她便知道他畏懼寒冷,因為他剛離開浮光塔,身?體就像是被凍僵了般,如木頭樁子似的站在朱梅園里,睜圓了一雙眼無措地望向她。 彼時梅花正盛,月色下顏色鮮紅,飛落的花瓣如滴在白雪上的血液,風(fēng)裹著花瓣旋飛在霍引與沈鹮的身?側(cè)。 九歲的沈鹮才只到霍引的胸膛下,她牽著高大的男人用力往外拽,一邊拽一邊道:“走啊,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她拽一步,霍引走一步。 渾身?籠罩在淺綠色光芒中的男人眼神疑惑,他看向天空飄零的大雪,雪花落在沈鹮的發(fā)上,也落在了他的肩上,觸碰著他的手背,凍僵了他。 他還?不?怎會說話?,畢竟這么多年來,也不?知在浮光塔下被關(guān)了多久,除了沈鹮,其實?沒?人與他說過話??;粢龥]?見過鮮艷的梅花,沒?見過純白的雪,更沒?見過遠處樓宇,與皇城熊熊燃燒的大火。 他見到漫天飛過羽族,赤鳥的利爪朝下仍著巨大的石塊,砸碎了許多人。 有一只羽族也飛過了紫星閣的上空,一顆巨大的石頭墜下時,霍引沒?動,他在好奇,懵懂無知地盯著驟然墜落的巨石,而后胸膛便被一雙柔軟的小手用力推了一下。 霍引往后退了兩步,方才還?拉著她要帶他離開的小姑娘已然撲在了雪地里,她的右腿被巨石砸碎,guntang的鮮血染紅白雪,果真與紅梅花瓣融合在一起。 血腥味傳來的瞬間,像是喚醒了霍引的神智,他揮袖彈開那塊巨石,像是吹走了一片葉般輕松,再將沈鹮抱在懷里,目光怔怔地盯著她被砸得血rou模糊的右腿。 從腳踝之?下,腳掌完全成了rou泥,連皮都不?怎破過的小姑娘哪兒?受過這樣的苦。 沈鹮哭岑岑地問他:“為什么不?跟我走?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走?” 霍引搖了搖頭,沈鹮哭得更狠:“你還?說你喜歡我,說你想要我?guī)闳タ赐饷娴氖澜?,結(jié)果卻不?愿和我走,你騙我!” 霍引不?明?白,他搖頭,是否認他不?想和她走。他想的,只是他初出浮光塔,初次感受這般寒冷,冷到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了般,一時無法動彈。 可少女的眼淚流得他心慌意?亂,他顫抖著手去撫摸她已經(jīng)連皮帶骨爛成一團的右腿,開口也不?知要說些什么,只能?重復(fù):“喜歡你……跟你走……” 沈鹮哭昏了過去,也許是痛的。 后來她怎么離開隆京的自?己也不?清楚,只記得醒來之?后他們?已經(jīng)離隆京很遠很遠了,她與霍引暫且休息在山間獵戶的茅屋里,她臥在他的懷中,身?上裹著紫星閣御師的紫袍,像是沈清蕪的衣裳。 沈鹮以為,是沈清蕪送走了他們?,畢竟讓她帶大妖離開也是沈清蕪的意?思。 沈清蕪好像猜到了什么,卻什么也沒?對沈鹮說。 在獵戶茅屋中醒來的沈鹮發(fā)現(xiàn),她的右腿并未爛成rou泥,完好得連蹭破皮留下的疤都沒?見著,而霍引在她醒來后終于放松了精神,朝她緩緩一笑后,便徹底睡了過去。 那一睡,便是幾百個日夜。 后來他偶爾會醒。 后來每逢陰雨天沈鹮的腿會痛,她才斷定?,自?己的右腿曾在浮光塔外受過重傷,記憶中斷裂稀碎的右腿,也許不?是夢境。 此?刻,那條曾被碾碎的右腿被霍引抱在懷中,他溫柔地揉著她的腳踝,以妖力為她取暖。 沈鹮想起了許多零散的回憶,都是與霍引逃亡御靈衛(wèi)的追捕,還?有想替他找到能?讓他清醒的辦法,再后來,他們?去了傳聞中的妖之?起源地——風(fēng)聲境。 找到了靈谷,再到現(xiàn)在。 過去的十年里,沈鹮從沒?有一天與霍引分開過,從最開始一知半解地接受了沈清蕪交給她的一個任務(wù),到后來將霍引當(dāng)成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半,都是在這些年里潛移默化而成的。 她是個孤兒?,霍引也是。 他們?都只擁有彼此?。 沈鹮抿了抿嘴,行動卻快過思緒,還?不?等她理清心里這一股癢癢的,暖暖的,酥酥麻麻的感受是什么,身?體便已經(jīng)本能?地朝霍引傾去。 她歪著頭,閉上眼,怯怯又充滿勇氣地湊上了自?己的唇,迅速貼了一下霍引的嘴角。 霍引為她揉著腳踝的手頓住了,他牟然睜大雙眼,整個人也如被貼了定?身?符般動也不?動。 沈鹮抽回自?己的腿,裹著被子翻身?面朝床里,悶著聲音道:“睡覺睡覺!” 她的臉都被燒紅了,沒?人能?知道她此?刻有多緊張,又有多興奮,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霍引的反應(yīng)。 不?過片刻,溫暖的身?體在身?后躺下,他們?蓋著同一張被子,面朝同一個方向,霍引的雙手環(huán)住了沈鹮的身?體,將她摟抱。 沈鹮靠著霍引的胸膛這才安心,瞌睡漸生,她將要睡去,朦朧間,霍引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那個吻的用意?。 半夢半醒間,沈鹮聽見他問:“那叫什么?” “什么?”沈鹮迷迷糊糊。 霍引卻愈發(fā)清醒:“軟軟的,夫人的嘴唇,貼上我,那叫什么?” 沈鹮聲音細弱蚊蠅:“喜歡你啊?!?/br> 而后,沉沉睡去。 無人聽窗外驟雨,也無人瞧見沈鹮屋中小花瓶內(nèi)插了有一個月早已干枯的花枝悄悄發(fā)了芽,無聲開滿了桂花。 第51章 弱冠 一場雨讓隆京迅速入冬, 淋漓的大雨持續(xù)一整日,待雨停后,晨起走去大殿的路上都能看見草縫里的霜花,踩上去發(fā)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 魏千嶼的生?辰宴, 宴請了紫星閣里與他一般的世家子弟, 除卻沈鹮,還有另外兩個曾給他提供過幫助的御師, 加上四?殿的殿主, 也算是熱熱鬧鬧。 沈鹮要去赴宴, 只能將霍引化成木簪戴上, 沒誰去宴席上還隨身伴著一只妖。更何況這天太冷了, 霍引出門都不太?情愿, 走路變緩慢了許多,行徑怪異,怕惹人?生?疑。 沈鹮也是臨出門前才知道洛音也被邀請, 魏家?以家?主名義邀請洛音參加魏千嶼的生?辰宴, 她道:“音姐, 不如我們一道?” 洛音直性子,端起一本書看:“我沒打算去。” “安王府這么大面子的嗎?”沈鹮驚訝地問。 洛音微微蹙眉道:“便是如此,我才不愿去, 他們?想拉攏安王府,不是真心邀請我。況且我不喜歡那傻子, 何必要去吃他的生?辰酒?” 沈鹮朝她豎起拇指:“你是這個?!?/br> 洛音抿了口熱茶, 此事還得是沈鹮教她一課,魏家?人?來送請?zhí)麜r洛音拒絕過一次, 對方又勸,洛音便故做旁事, 那人?只能?將請?zhí)畔拢譀]開口答應(yīng),去不去都有說?辭。 不過沈鹮還是好奇:“音姐,你與安王府是何關(guān)系?只是安王府名?下的御師?為何不見其?他御師?而且……魏家?頗為看重你?!?/br> 洛音聞言,沉默了下去,沈鹮見狀連忙擺手:“就當(dāng)我沒問?!?/br> 旁人?的私事,她不說?也有她的道理在。 沈鹮正要走,洛音卻朝她的背影看去,輕飄飄地說?:“王妃說?,待我在紫星閣學(xué)習(xí)三年?,便回去與安王世子成婚,所?以……我應(yīng)當(dāng)是未來的世子妃?!?/br> 沈鹮險些崴腳,震驚回頭看向洛音。 洛音又道:“這沒什么好隱瞞的,整個蘭嶼都知曉,有心之人?稍加打聽便能?猜到?!?/br> 說?到這兒,她又抬眸朝沈鹮露出一記耐人?尋味的眼?神,沈鹮頓了頓,明白過來洛音的意思,她在說?她不是有心之人?。 其?實洛音借安王府之名?已經(jīng)在紫星閣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朝天會又大放光彩,就連上官家?都知道拉攏她,那些氏族子弟必然會私下調(diào)查她的身份。難怪后來魏家?的那兩名?女御師也如沈鹮這般勤奮地捧著書總想向洛音討教,沈鹮還以為她們?突然好學(xué)了,原來一切親近都是為了安王世子妃這個身份。 洛音雖性子直,卻也不是魏千嶼那般傻子,誰在討好她,誰又是真心對待她,她能?看穿。 沈鹮也算有顆玲瓏心,與人?相處從?無?錯漏,照理來說?不會想不到調(diào)查洛音身份這一層,即便她沒那個能?耐,也能?從?旁人?口中問出來。 可她的確沒這么想過,她接近洛音,一口一句“音姐”喊得甜,純是她由心而發(fā)。 乍曉洛音身份,沈鹮憋了半天什么也沒憋出來,只又對她豎起了拇指道:“音姐,你果然是這個?!?/br> 洛音噗嗤一笑,對她揮手:“你快去吧?!?/br> “好好好,若有好酒好菜,我?guī)┗貋斫o你嘗嘗?!闭f?著沈鹮便往外走。 她倒是恣意灑脫,也未因為知曉洛音的身份而多巴結(jié)幾分。 魏千嶼的弱冠宴將隆京舊人?能?請的都請了個遍,帶著舊情前來的有不少,自然禮也堆成山。 沈鹮送不出什么貴重的東西,她前兩日給霍引買衣裳,將十兩金花得只剩下二兩,勉強夠撐到明年?發(fā)歲俸,偶爾下館子打打牙祭。況且她還欠洛音十兩金,所?以魏千嶼的生?辰,沈鹮沒花錢。 她從?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過去練好的回身丹,裝了三粒進去,瓶子用的是尋常瓷瓶,禮盒是在地攤上隨意買的,看著像模像樣的一小?件,加上魏家?的請?zhí)€是被魏家?人?恭恭敬敬地請入了魏宅。 魏宅很大,寬敞明亮,便是今日來的人?再多也不顯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