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接收到了一眾同情視線，她面上沒有太多情緒，甚至朝他們微微笑了下。

    她大三兼職時，曾經給一家很小的報社供過稿，主要便是搜羅社會熱點，剛開始她的稿子還需要主編審核潤色，后來獨立發(fā)表過幾篇之后，報社便直接用她的原稿。

    只可惜沒過太久，這家報社就實在經營不下去關閉了。

    這些年，隨著網絡發(fā)展，紙媒日漸式微，這家報社也是因為原本的記者編輯紛紛辭職，才會想要找學生兼職，減少開支。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沒有撐過那個冬天。

    大概是因為這段兼職經歷，所以程西被挑中，安排進了社會民生欄目。

    她本人其實沒有太大意見，甚至相比起來，更喜歡民生類，比起那些普通人難以觸及的圈層，她更喜歡真實的生活底色。

    程西被領到了一間辦公室門口，上面掛的牌子寫著社會民生，進去是個寬闊格子間，里面擺著數臺電腦，可惜都沒有人，整個開間只有一個人坐在電腦前激情打字。

    聽到動靜，那人抬起頭，從電腦后面抻脖子一看。

    “來新人了啊？”

    “喲，還是個小姑娘。”

    “你們李總編呢？我?guī)蟮酪幌?。”旁邊領著她的人事說。

    “辦公室里面呢?！蹦侨顺懊媾欤褡娱g里面，有間獨立辦公室，此刻關著門，隔著玻璃隱約能看見后頭身影。

    “好嘞，我先帶她過去了。”

    程西被她領過去推開門，辦公桌后面，正是面試那天對她提問了好幾個問題的女性，大概三十來歲，精明干練，眉眼有種漂亮的颯爽。

    “來了？”她看到程西，平常問候。

    “李總編，那我先把人帶到這里?！焙淹辏耸碌?。

    她出去，把門重新合上，辦公室頓時只剩程西和面前的人，李珊笑了笑，對她安撫道：“別緊張?！?/br>
    “我叫李珊，你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珊姐?！?/br>
    “今天周一積壓的工作有點多，大家都出外勤了。”她往外看了看，轉動椅子，起身。

    “我先讓周明帶帶你?！?/br>
    她親自領著她往外走，程西有種受寵若驚，兩人走到辦公室里唯一有人的那張桌前，李珊抬手敲了敲桌子。

    “周明，這是我們今天新來的實習生，程西?！彼又涛鹘榻B。

    “周明，民生欄目記者，暫時讓他先帶你?！崩钌赫f完，轉頭對周明吩咐：“曹家村那里不是有個夫妻民事糾紛還沒人去，你把資料給她，讓程西先去跟。”

    “啊——？”周明愣了下，張大嘴，半響：“可是……她今天才剛來?！?/br>
    “哪個不是從第一次過來的，早點鍛煉，早點可以用?！?/br>
    李珊干脆利落說完，又轉頭對她和善一笑，同先前別無二致，只是此刻的程西已經生不起任何親近之心。

    她誠惶誠恐點頭，應：“是?！?/br>
    待李珊走后，程西才微微放松下來，周明給她找了臺電腦，兩人加上聯系方式，幾份資料直接傳過來。

    “你先看一下，不懂問我?！彼戳搜郾?，出聲道：“最好十點前能出發(fā)。”

    “好的?！背涛髯ゾo時間，點開文檔。

    上面記錄著群眾投稿的線索，以及外出采訪的注意事項，模板，還有稿件形式，整個流程都很明確。

    她爭分奪秒看起來，大概是她緊張表露的很明顯，旁邊周明見狀安撫一句，“別擔心，我們部門除了事情多點，沒有什么職場勾心斗角。”

    “主編這個人吧……”

    “就是殺伐果斷了點，一個人喜歡當成兩個用，其他時候人還挺好的，你后面習慣就好……”

    他說著自己都有點心虛，底氣不足。一個人當成兩個用，光這點，就可以蓋過后面所有優(yōu)點了吧……

    程西接受了他的好意，笑笑，眼睛沒有離開屏幕，平穩(wěn)如常：“那挺好的，忙點充實，我也不太擅長處理職場關系?！?/br>
    不知道她此時說的是場面話還是什么，周明沒有再說話，空調風口靜靜吹著暖氣，程西大概看完所有資料，存檔一份到手機，拎起外套準備出門。

    “那我先過去了?！彼龑ε赃呎f，周明抬起頭對她囑咐，“中午來不及可以不回來?！?/br>
    他努力想了想，又加了句，“新聞內容下班前記得要大概整理出來。”

    “好的?！?/br>
    程西出門，實習生只能打車，好在公司有這部分報銷。

    她提前網上叫了網約車，曹家村離這里大概一個多小時，車里，她還在看著這次要采訪的資料。

    這個新聞是接到市民熱線，投稿人是這對夫妻的鄰居，他們夫妻糾紛也很離奇，先是丈夫發(fā)現自己的兩個孩子都和自己長得不太像，于是去醫(yī)院做了親子鑒定，結果發(fā)現基因不符。

    原本到這里，也就結束，以一個妻子出軌定論，誰料兩人爭吵之際，丈夫被妻子爆出來，他竟然喜歡的是同性，并且有一位十多年的老相好，就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

    然后這對夫妻兩人就每天在家砸東西吵，周圍鄰居都被打攪得不得安寧，兩個小孩也天天哭，聽說還被那個丈夫動手打過幾次。

    鄰居看不過去，報警了，順便爆料到了新聞這邊，希望記者過來曝光這件事情，給男人一個警示，如果能調解就更好了。

    程西當時看完全部資料，整個人就是一個宕機狀態(tài)，她也追過不少社會熱點，但是第一次見這么曲折離奇的，拍電視都會被觀眾罵編劇狗血的程度。

    果然素材來源于生活。

    她懷著敬畏之心，來到了那戶人家的家中，妻子聽說她的來意，倒是很配合的進行了采訪，只是大多數是她在哭罵，許久講述不出一個重點，程西開著錄音筆，不禁打量四周。

    果然如爆料人所說，房子已經被砸得亂七八糟，墻壁臟兮兮的，這戶人家住在小巷子里，兩位孩子沒在，整個屋里只有妻子一人。

    程西大概采訪了兩個小時，到中午差不多準備離開時，那位丈夫突然回來了，看到家中外人，再了解她是記者之后，掄著拳頭就要沖過來。

    好在周圍看熱鬧的鄰居眾多，他們上午也接受了采訪，和程西有幾分熟悉，見狀紛紛圍上來，把男人拉開，一片混亂中，程西趁機報了警。

    現場接受調解，做筆錄，再從派出所出來，已經日暮西山，夕陽拖長了一地。程西一整天沒進食喝水，拖著疲憊的身軀，打了輛車回公司。

    神奇的是，早上原本空空的辦公間，此刻在傍晚斜陽里，卻顯得更加熱鬧幾分。每臺電腦后面幾乎都有人在敲鍵盤，過道里人走來走去，打印資料、接聽電話，大家似乎都習慣這種狀態(tài)，有幾個人見到程西，余光一掃就過去，沒露出任何異樣。

    程西回到早上自己的工位，周明還在那里，程西依稀分辨出，他改的是上午同一篇稿子。

    見到她，周明推了推臉上眼鏡，詫異：“我還以為你回家了？”

    “不是說今天下班前要把稿件資料整理出來嗎？”程西從包里拿出筆記本和錄音筆，轉身開電腦。

    “咦，太晚了明天也可以?！敝苊魃舷麓蛄克龓籽?，問，“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有一點?！背涛鲊@氣，大概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周明聽完，臉上是習以為常，點點頭，安慰她，“做我們這個社會新聞的，習慣就好?！?/br>
    “………”程西無奈。

    “好的，我會努力習慣的?！?/br>
    她轉頭認真記錄今天的采訪內容，資料整理好抄送出去之后，外面已經變成夜晚，漆黑夜空中，不見星星，只有城市的點點燈火。

    她揉著不舒服的胃，關電腦，終于提起包下班。

    第一天實習生活，就在雞飛狗跳、兵荒馬亂和漫長的加班中度過，程西說不上這是好還是壞。

    好處是她腦中再也無暇去想其他不相干的事情。

    壞處……好像確實過于充實了。

    夜里十點，滿身疲憊打開家門的她心想。

    加班時草草啃了幾口樓下便利店的三明治，回來程西給自己煮了碗面，心情終于好起來。

    她休息洗漱，簡單刷了下手機，已經零點。

    第二天又是早起上班的一天。

    她檢查好鬧鐘，自律睡去。

    忙碌的實習生涯就此拉開序幕，第二個工作日比起周一情形好很多，辦公間早上多了不少人，周明給她一一做過介紹之后，勉強熟悉了。

    她還是有跑不完的新聞，有時候很順利，有時候會麻煩棘手，見識過越來越多奇葩的事情，也遇到不少暖心人和事。

    程西入職半個月后，順利發(fā)表了第一篇稿子，雖然是個很不起眼的小新聞，但已經讓她格外滿足，這些天的忙碌似乎都化為了充實。

    就這樣，生活漸漸形成三點一線，每天除了上班便是在外面采訪，夜里回來倒頭就睡，網絡上大數據推給她的社會熱點越來越多，自身社交卻越來越少，和朋友聊天時間被擠壓得難以維系——

    小屋眾人原本還保持著頻繁的聯絡，隨著錄制結束時間拉長，彼此也慢慢回歸自己的生活。

    程西很少再聽到過陳慕也這個名字，到后來，幾乎是漸漸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她只知道，他依然在京州，工作很忙，和他們的聯系也不多，似乎早已歸回正常生活。

    她偶爾也會突然發(fā)呆，盯著通訊錄的頁面，心想，他到底有沒有發(fā)現她刪了他。

    或許，這對他也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不過是巨大的海面輕輕投下的一粒沙塵。

    就像她這個人，對于他的意義，也不過是生活中忽然掠過的一陣無關緊要的漣漪。

    五月份，天氣轉熱之際，沉浸已久的群突然熱鬧起來。

    節(jié)目經過三個月剪輯制作，臨近上線。播出時間定檔后，在群里發(fā)布消息，消失已經的眾人紛紛活躍，和工作人員插科打諢，仿佛又回到了小屋那段時光。

    彼時，程西早已不在群里，聊天記錄都是蘇惟英轉發(fā)給她的，順便吐槽。

    【你看看，就莊星話最多，什么“萬一火了怎么辦”“我不會被因為花心被網暴吧”，真是杞人憂天，我服了】

    【不過大家難得都在一起聊天，還蠻開心的，可惜橙子你不在】

    【要說起來……你們真的要這么避嫌嗎。我看陳慕也在群里一直都不怎么說話，應該還好吧……真的一句話都不能說了嗎？】

    程西退群加上半夜離開，其他人心中都大概猜到和陳慕也有關，雖然不明白她為何這樣決絕，但都怕觸及到什么，體貼沒有多問。

    這還是第一次，在節(jié)目結束三個月之后，蘇惟英主動問起。

    程西想了想，回她。

    【是我的問題。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接觸了。】

    飛蛾看到火光，會控制不住撲過去，哪怕是泄露出的一絲。

    不如一直在黑暗中，靜靜的，等待著新的黎明出現。

    五月中旬，節(jié)目正式播出，在網絡視頻大平臺，經過半個月的預熱，上線第一期。

    小屋眾人都約好到時候一起看，節(jié)目出來當天，早早等待在屏幕前。

    程西沒有參與他們的群聊，卻也在當日提前下班后，買了兩罐啤酒，坐到家中，打開平板。

    節(jié)目組的剪輯很唯美，后期素材也都是粉嫩氣息十足，程西看到了先導片，他們的微信聊天，然后鏡頭一轉，來到了第二天約會日。

    戀愛這檔節(jié)目本身就有跟隨的粉絲，新一季播出第一時間，就有了觀眾涌入，彈幕上已經紛紛在刷。